章六

  那个荷包到底还是送出去了,江聘自己去的。阿三那个完蛋玩意儿,指不上。
  山脚下来了个挑担子卖荷包的汉子,穿得破破烂烂,许是为了省那几个马车钱,是爬阶上的山。江聘见着了,赶紧拦住。用十两银子买下了整个摊子,还跟他换了身衣服。
  那汉子哪想到自己家婆娘做的那点子玩意能卖到十两银子,还换了身绸子料的顶好衣裳,当下乐得北都找不着了。痛痛快快地应下,还说要帮他们把担子搬上山。
  江聘哪能同意,他不就是为了装成个山野村夫的样子嘛,做戏要做全套。他家二姑娘瞧着就是个机灵的样子,得用了心,好好地骗。
  …他家二姑娘。江大公子的脸真大。
  阿三眼眶青了一块,江聘要揍他时他躲得太快,在树上磕的。现在他蹲在地上看着他家一向干净得连拿了下笔都要洗手的大公子往脸上抹泥,眼珠子都快瞪脱框了。
  江聘对他的内心一无所知,抹黑自己抹得专注。他长得白嫩,一打眼就能瞧出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皮子,穿得再破也挡不住那一身贵气。只能往脸上弄点泥,稍微遮一下。
  “公子,您说您怎么就对那二姑娘那么着迷呢?”阿三蹲累了,改为坐在地上,疑惑地望着他。
  “难不成是侯府的水里让人家下了迷魂药?二姑娘确实是好看,气度也好,可敏月楼里的翠翠也挺好看的啊,您怎么就…哎哎哎,公子您别拿泥甩人啊。”
  “放你娘的狗屁,敏月楼里的翠翠红红什么玩意儿的能和二姑娘比?八宝寺的台阶被下了魔障把你给摔傻了?”
  昨晚上下了雨,江聘的湿泥是从树底下抠的,黏糊糊的一手。听着阿三在那胡咧咧,他差点气炸了肺,一巴掌糊在他脸上,“再瞎说我就把院里洒扫的桂花许给你,压塌了你的床。”
  江聘性子野,最烦姑娘家的事儿多娇气劲。今年都十七了,院子里还是清一色的男人,就那么一个粗使丫鬟是个姑娘。名字起的很大众,叫桂花。
  那朵桂花长得快比阿三高了,有着往那一站都能把门堵住的大体格。抡起扫把来虎虎生风,两步之内人畜莫近。
  阿三蔫了,他吐吐唾沫把甩进嘴里的泥给呸出来。安静地坐在那,乖巧得像只兔子。可看着江聘忙活的样子,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了句,“也不知是谁总嫌姑娘家娇气,还说以后宁愿娶只大狼狗…”
  江聘怒极,直接按着阿三的脑袋塞进了树下的泥堆里,“我让你张嘴就知道叭叭,让你会说话儿…”
  让人更一言难尽的是,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去给人家送药材荷包的江公子,人家姑娘还不领情。
  鹤葶苈垂眼看了看他担子里的粗布荷包,再看看他手里的那个精致得能送到宰相府给姑娘用的荷包,抿抿唇,拉着粟米继续往上走,“我觉着那是个骗子。”
  “……”骗子江聘默然。
  “说不定那里面的东西有毒。”粟米歪头看了他一眼,出声附和。
  “……”下毒的江聘快哭了。
  最后还是他操.着一口不知从哪学来的胶东口音跟着傅姨娘唠唠叨叨了快一炷香,人家才买了他的荷包。就买了他手上的那一个,交给调油拿着,还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快走。
  看着手心里的十两纹银,江聘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那荷包里放了清肺止咳的草药,闻着味儿就能好受不少。珍医堂的王大夫调的,姑娘咳嗽得厉害,不如闻闻?”
  听着他扯着嗓子的叫喊,粟米皱了皱眉,“姑娘,你觉不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很熟悉?”
  傅姨娘懂些医理,闻着荷包里的味儿愣了瞬,转手递给鹤葶苈,“放心用罢,这是好的。”
  鹤葶苈侧耳听听,又快速地转头看了眼,没说话。她接过那个荷包,闻了下,确实是觉得嗓子里通畅了不少。说不上是什么味儿,淡淡的,没那种苦涩气。
  江聘怕她苦了不爱用,特意让王大夫往里放了朵茉莉花。
  江公子很贴心。
  粟米爱念叨,见着江聘一转头的功夫就没了影子,又开始胡思乱想,那天马行空的念头听得鹤葶苈头疼。她掐了下粟米的指尖,“哪有那么巧,别念了你,唠叨鬼。”
  话是这么说的,她心里却也是打着突突。刚才那人递荷包的时候她瞧见了他右手手背上那道月牙儿形的疤。和那日的登徒子攀着亭子的台阶要上去时露出的疤如出一辙。
  日子过得太久,她都快忘了那日的事儿了。现在这卖荷包的一打岔,她又想起来了些。不由有些害怕。
  无论他是善是恶,还是希望不要再遇见为好。
  几个人到了八宝寺时已经是快一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倒也快。
  自从遇到江聘之后,也不知是荷包的效用太厉害还是因为想着事儿转移了注意力,鹤葶苈倒是一直没咳过。这让傅姨娘很高兴,念叨着我佛庇佑,还顺带夸了刚才挑担子的小伙子两句。
  鹤葶苈捏紧了手指间的荷包,笑笑,没说什么。
  侯夫人没留人在门口接她们,傅姨娘拧拧眉,直接带人进了去。
  四月初四是方丈讲经的日子,大殿里黑压压坐满了人。鹤葶苈抬眼望了眼,侯夫人的衣裳料子很扎眼,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她带着鹤望兰坐在第一排,双手合十,安静地听着。
  敲打木鱼的声音沉稳有力,穿过大殿传过来,安稳静心。云度大师的声音也极为平缓,给人一种岁月沉淀后的静穆之感。
  傅姨娘带着鹤葶苈坐在靠门的垫子上,听他念禅。
  她们来得晚了,还没半个时辰云度大师就起身回了禅房。按照惯例,会由监寺选出三位香客与方丈亲自探讨佛理。
  监寺从旁边的小隔间里出来,捏着佛珠闭着眼睛走。他绕着偌大的殿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香炉里的香都燃了半柱,才停了步子。香客们等得焦急,却还是得安心地等。
  “小施主面善,便做第一位可好?”看着监寺递过来的一小串檀香珠,鹤葶苈整个人都懵了。
  她无措地看了眼傅姨娘的神色,见她含着笑点头,才伸手接过,“谢过大师了。”
  第二个人点的挺快,眼看着就剩最后一个名额了,蹲在大殿门口的江聘急了。
  他弯着腰往前走了两步,放了颗小金裸子在监寺的脚面前,顺手拉了拉他的袍子,“监寺大师,您的?”
  殿里只有围坐着的和尚敲木鱼的声音,一下一下,整齐划一。因着这个,江聘的低语只有监寺一人听了见。
  香客们都闭着眼跟着诵经,监寺低头看他,声音低缓,“这位施主,你扰了佛门清净。”
  “不是…”江聘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咽了口唾沫,小心把那颗金裸子又藏进了袖子里,“我是想给香火钱的,只是没找见该将钱扔到哪。”
  “主殿门口的香炉边。”监寺笑了笑,也递给他一串小檀香珠,“施主有缘,半个时辰后请至方丈院一叙。”
  看着监寺缓慢离去的背影,江聘呆呆地发不出声。
  这是…歪打正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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