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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寸进尺

  因陈家的几个儿媳妇皆在一处, 而大车又是拉到陈家门上, 周碧枝和张菊两个还想跟锦棠多聊会儿, 锦棠也就只得, 又回到了陈家, 招待两个今儿在净土寺声援自己的妯娌。
  三妯娌进了家门, 何妈正在院子里扫地了, 瞧见锦棠,热情的如沐春风,若非她早已有了年纪, 锦棠还只当,她又重新投了一回胎呢。
  何妈笑的一张脸跟菊花一样灿烂,给她们妯娌三人一人冲了一杯热乎乎儿的炒面茶, 又把点心装了一盘子端了进来, 让锦棠招待几个妯娌们。
  锦棠招待着周碧枝和张菊几个笑闹到很晚,才送她们出门。
  回过头来, 笑嬉嬉的正要进屋, 却见个高高大大的黑影子就站在门上, 她闻着一股葱花呛菹菜的清香, 自陈淮安手中接过碗来嗅了嗅, 发现是一海碗的土芋搅团,先是一惊, 再又觉得他也太小气了些:“既有这好东西,方才大嫂和小菊在的时候, 因何不端出来?”
  陈淮安柔柔儿唤了一声糖糖, 瞧哪眼神,大概是想拿一碗搅团,哄她留下。
  “我今儿不走,在陈家给你充回门面。”锦棠扬起一双水兮兮的眸子,飞了陈淮安一眼:“多谢你今日为我丈义直言,我也在这儿呆一夜,不叫兄弟们总笑你夫纲不振,连个娘子都束不到家里头。”
  就目前来说,陈杭可是为国而殉的忠义之士,陈氏一族在渭河县风头正劲,而齐梅又是刁钻的,徜若到陈家老的几位兄弟面前坏上几水,而锦棠又和离了的话,光是整日到酒肆门上臊皮的无赖们,都够锦棠受的。
  此时不和离,才是上上之举。既不和离,偶尔给陈淮安点和面子,倒也无甚。
  她端着碗进了门,挑了一筷子出来,千捶百炼过的土芋搅团,又滑又筋道。
  “据说虱子爱吃香油。”陈淮安忽而说道。
  北方人最怕的就是虱子,咬人作痒,在衣服里,头发间排卵,总是清不干净。
  锦棠叫他这话惊的抬起头来,茫然的望着陈淮安。
  陈淮安虽是个赖皮,但给女人泼污水的事儿还是头一回干,不过,锦棠难得回一回陈家,为了不叫隔壁哪些妯娌们扰他和锦棠两个难得夜来,一个读书一个踢被子的清静,咬了咬牙说道:“张菊家不是经营油坊的,虱子专爱吃香油,再招待她们,小心夜里虱子咬的你睡不着。”
  锦棠伸出红红的舌尖儿来,舔着筷子上的葱花。
  许是因为今日他在净土寺替她出了头,脸上颜色格外好看,整个人都欢跃跃儿的,目光肆意在他脸上走着。
  每每醉酒,她总喜欢这样舌尖点点的,舔他的手臂,舔他的脸庞,他的唇,发了情的猫一样团在他怀里,拱着,怂着,求着,更有甚者,只要他不捂着她的嘴,她就还能继续舔下去。
  她也是真可怜,其实所求的并不多,只需要他帮她出回头而已,上辈子的陈淮安却每每鬼混在外,从不曾在这些生活中的琐事上,帮过锦棠哪怕一丁点儿。任凭她一个人在这四方而成的,小小的井口之中挣扎。
  陈淮安喉结抽了几抽,便见锦棠站了起来,仔仔细细拍打着坐垫,嘟嘟囔囔道:“要是小菊身上真有虱子,改天我得叫她到这儿来洗个澡,替她拿碱杀一杀。”
  陈淮安转身坐到桌前,另挑了一本《大学》翻开,润笔蘸墨,便开始书起大学来。
  书院里别的学生拎起四书五经都能倒背如流了,他却得从《三字经》学起,最笨的办法,就是像葛青章一样抄书,笔头磨烂了,悟性自然就开了。
  锦棠洗罢澡,也就躺到了床上,不过转眼之间,她踢开被角蹬出一只脚来,便睡熟了。陈淮安怕她的脚要着凉,一手执笔而书,一只手还渥着她哪只脚。
  她踢出来,他掖回去,她再踢出来,他索性抓着哪只脚,也不挪动,就开始读书了。
  齐梅勾结罗根发的事情,锦棠心里不是没有猜疑,可是因为陈淮安今日的表现尚可,转念一想,他六亲不靠,难得有齐梅哪般知疼知热一个娘,况且,他单独带着齐梅,肯定也曾劝说过齐梅,让不要打她家酒肆的心思。
  这样想着,锦棠便不再追问。
  其实她的性子,无论任何人,只要愿意帮她一丁点儿,她都会倾其所有为报的。
  而陈淮安为了能让家里少点争执,也是为了能让锦棠安心,最终还是把齐梅的事儿瞒了下来。
  不过迷蒙半刻,于梦中,锦棠忽而隐约到听葛牙妹一声痛彻心扉的哭声,居然给惊了醒来。
  醒了好一会子,听见哗啦一声翻书声,锦棠才醒悟过来,自己这是在陈家。
  她轻轻叹了口气,忽而忆起件事儿来。
  今日林钦在秦州的事,陈淮安知道吗?
  她于是问道:“在净土寺,你可遇见过什么故人?”
  陈淮安道:“睁眼闭眼皆故人,这有什么稀奇?”
  也是,他们回到了十三年前,生活中有很多人,在他们另一世的生活里,都已经死了。
  但听陈淮安这口气,当是没见过林钦的,否则,他总得弹点着,问她几句才是。
  锦棠在避暑宫见林钦的时候,本是想找个法子提醒林钦几句,要叫他避灾祸的,但接下来先是借用西阁,再是王金凤和罗根发一搅和,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也不知林钦可还在秦州,也不知她可还有机会能再见他一回。
  间隔半刻钟,哗的一声清响。
  锦棠皱了皱眉头,道:“至美,读罢了书,去跟嘉雨睡吧。”总归不是夫妻了,每每醒来,他一只手渥着她一只脚,她总觉得不自在。
  陈淮安拿起剪刀剪了剪灯花,浓眉笑的弯弯,道:“好。”
  事实上最终,他也没有到嘉雨房里去睡,坐在床边,似乎也不会觉得困倦,头脑格外的清醒,一夜读书就到了天亮。
  *
  罗家酒肆之中,此时葛牙妹正在和罗根旺,罗根发俩兄弟吵架。
  旁边被葛牙妹捉了个现形的,还有大房的罗秀娟和罗念堂两个。
  过了一个年,罗根旺非但能站得起来,能上下楼梯,而且还能走路了。
  不过,他会走路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老亲家陈杭送来的几枚灵芝,柱着棍子全提到了隔壁,送给了他的老娘罗老太太,和大嫂黄莺。
  而这时候,罗根发也从口外回来了。四十多岁的汉子,走驮队整整一年,回来时身上还是走时的哪件棉衣,居然连一个铜板也没挣回来,在酒肆里转了一圈子,还从葛牙妹的灶上端走了她炸了整整一日,给锦棠和念堂两个过年的油果子。
  葛牙妹这一个冬天的财运可以说是格外的好,先是锦棠替她卖出去了两批酒,净赚了几百两银子,当然,这些银子最后全用在了购糯红高粱,重新修砌酒池,以及添置酒瓮,酒缸等事情上。
  不过,平素来打酒的酒客们也格外的多,酒的生意越来越好,她是个浪手的人,自然对于大房也就格外照顾,所以,她也不说什么,转身便另和面发面,给锦棠和念堂两个重新做油果子。
  岂知,她越是容忍,大房就越是得寸进尺。
  这不,她今儿头一天开槽,在地窖里蒸了整整一天的酒,出来一看,罗秀娟正在从念堂的脖子上,扒孩子的长命锁了。
  念堂这枚长命锁,金镶玉,是七年前一个郎中送给念堂的。那郎中称自己是土地公派来专门替孩子望病的,一不要诊金,二不要药钱,临走时压了这块金镶玉的长命锁,说这是土地公打小儿佩戴的,最能保人平安。
  恰锦棠也说,自己在净土寺的后面拜过土地公,一口咬定郎中就是土地公派来的,葛牙妹也就没有追究过,毕竟秦州人于鬼神,信的哪叫一个真。
  葛牙妹专门找人打问过,仅仅是金里面镶着的羊脂玉,就是无价之宝。
  这样贵重的东西,还是神仙赐予,又怎能给予别人?
  葛牙妹一把抓扯过罗念堂,问是怎么回事儿。
  罗念堂哼哼唧唧不肯说,叫葛牙妹抽了几烧火棍子,才吞吞吐吐的说,罗家老太太和大伯娘两个吃着灵芝好吃,所以想再买几根来,因无钱,就让念堂从葛牙妹这儿拿,但是葛牙妹的银子如今由锦棠管着,全存到钱庄去了。
  孩子拿不到钱,大房于是动了他长命锁的心思,想把他的长命锁拿去换钱,给老太太和大伯娘两个换灵芝来吃。
  葛牙妹一听,直接气了个火冒三丈,当时就抽了念堂几烧火棍子,当然也搧了罗秀娟两巴掌。
  隔壁的罗根发到净土寺去闹过一回杀人,因是锦棠的大伯,又是为了锦棠而去的,康家倒也没难为他,就将他放了回来。
  回来之后,他本身一肚子的气,听见葛牙妹在隔壁骂人,直接拎着一根扁担就追了过来。
  “这是我罗家的酒肆,啥东西我用不得?好不好叫根旺休了你去,让你再吵吵。”说着,罗根发拦腰就给了葛牙妹一扁担,砸的葛牙妹扑到了柜台上。
  “整日涂脂抹粉像个鬼一样,酿的酒都是一股骚味,还凭此招揽客人,连我都替你臊的慌。”
  罗根发大声的吼着,念堂哭着,唯一能替她撑腰的丈夫罗根旺拄着根棍子,垂头缩在角落里,一声都不吭。
  罗根发再吼一声:“滚,此刻你就滚,往后根旺和念堂我来养,这酒肆,往后也由我经营。”
  葛牙妹最气,也最怕的,就是大房来抢她的酒肆。
  为了能保住酒肆,她像一根肉骨头一样,叫大房的人啃了这么些年,自己一件好衣裳都舍不得穿,供养着他们,岂知罗根发翻脸就不认人,她也是给逼急了,抓起算盘就朝着罗根发砸了过去:“这酒肆是我的,是我的锦棠和念堂的,你敢抢,就先杀了我。”
  罗根发正愁打不起来了,一扁担抡起来,朝着葛牙妹的头就砸了过去。
  毕竟母子连心,念堂扑过去趴在葛牙妹背上,哭的两眼通红:“大伯,你可不能再打我娘了。她便作了甚事,也是你先打的人,打人的就是错的,我不许你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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