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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妾(双重生) 第49节

  她手腕一抖,袖里匕首出鞘,反手抵在自己脖颈上,“殿下若真的身死,我也绝不会独活。只是就算要殉葬,也要等将那陈宝儿等人挫骨扬灰、叫他所有荣华飞灰湮灭后,我才有脸去地下见殿下。”
  二人再次僵持着,地上那人却陡然滚身,再度跪倒在三思脚边:“这姑娘说的在理,就算大人再进去,也是于事无补。他们之所以折辱那太监尸身,不过是见他体格较寻常宦官更为健壮,想要剖开看看,能否得到还阳之法。”
  “左不过是剖开看看?”三思左眼淌下血泪,他蓦然看向官白纻,忽而深深作揖:“官姑娘,你说的话,我三思都听进去了。三思承认自己确有私心,他在你们这些贵人眼里,或许不过是个宦官,可在小人心里,他是在下挚友,就算舍命,也要护得他死后的体面。”
  他仰头,看了眼天边残阳,忽而笑了。
  这世间诸般事真可谓奇妙,何时他二人夜话,自己曾向他言称,愿为殿下舍出性命。然而事到临头,能让他甘愿舍命的,居然是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宦官。
  柏柊,等我三思来救你。
  他提剑,率着残部就那样直直冲进瑞丰楼内。在闯入楼内的最后一刹,他的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有重华宫里无数个日夜,有如何都舍不下的人事风景,亦有那片羞怯又娇嫩的粉色裙摆。
  那点粉嫩的颜色,终于成为内心最深的遗憾。
  官白纻看见他离去的身影,脱离地跪坐在地上。眼看周侧再无旁人,她抖着手,抚上那个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官员的面颊。
  摸到耳后,顺着那边缘撕下来,一张滑腻腻的血人皮就这么脱落下来,露出其后那张被血染红的如玉面容。
  “为什么非要他死呢?”
  殷俶见她认出,脸上是真切的笑意,“果然还是认出来了,是何时露了破绽?”
  “真的随行之臣,怎么会知道柏柊与三思的情分,还能拿柏柊一个劲儿地激他?”
  殷俶那两眼里刹那间落尽了天边无数霞光、亮的慑人。谪仙入世,或许就是在这样残阳如血的时候,浑身浴血,翩然而降。
  他起身掸尽身上灰尘,搂住她的肩膀,将人拦腰抱起,笑:“爷也没想到,自己竟比不上一个太监。”
  他脚步飞快,走出一段距离,身后传来阵阵炸裂声,有烈焰从下而上,将那瑞丰楼整个吞没。
  官白纻自知脚力不及他,就任由他抱着,两眼越过他的肩颈,平淡地瞧着他身后的情景,嘴唇轻抿。
  “陈宝儿他们还在里面?”
  “自然是要验尸的,只是不会让他们死在这里。留着还有用处。”
  “官烨……也还在里面?”
  避到安全之处,殷俶将她放下,脸上笑意收了半分:“他在里面,但不会死。你只需随我走,他们只会当这是场意外。我虽要被他摆上一道,但终是想给这些人些许教训。”
  官白纻听闻官烨无碍,心间陡然一松,又下意识怨责起自己对官烨屡屡的心软。至于其余人,除了一声尚显虚伪的慨叹,她也再难匀出多余的心思在意。
  “你倒是比前世心软了许多。”
  官白纻闻言,摸了摸耳朵,“老人成说,上了年纪,这耳根便会越来越软。加上前世,鸦娘也算个老妖物,自然也会有这上了年纪的毛病。”
  殷俶闻言又笑一声,“走吧,随爷回去。”
  *
  王连川率先从燃着火的瑞丰楼里跑出来,官烨在后面,护着陈宝儿狼狈万分地逃窜而出。
  “子怜,若不是你,咱家就要交代在此处了。”
  陈宝儿眼里还有未干的泪痕,脸上仍旧残存着心悸的痕迹。
  王连川扭过头,长叹道:“若无官兄,我这条烂命也该丢在此处。”
  官烨抬起袖子,检视着半条被热油烈火滚过的胳膊,痛苦地抽了抽嘴角,额角与脖颈上崩起道道青筋,不住地痉挛抽搐着。
  那张尚显青涩的脸上,却是颇为沉稳的笑:“二位大人不染尘俗,自然闻不到那火油的味道。”
  “此事当怪瑞丰楼掌柜,他家储油的窖子生了老鼠,将多个油桶咬破。那火油从地上渗进了下一层炭火窖里。恐是有人点灯进去查看,这才酿成此祸。”
  陈宝儿抹了把脸上的灰,“只是不知是否成事,还未查验完全。”
  “公公何必拘泥于此事,就算大殿下死里逃生,也是尽失锐气。况他此次在西南的所有羽翼,已经全然折损。楼外的人,也被我们的探子诱入楼内诛杀干净。,就算偶有残存,也不足为惧。您只管在署衙里等着他来服软即可。”
  几人狼狈不堪地回了税监署。官烨独自走进自己的院子。
  他从房里取出药酒和布带,口里含着袖子,自个儿笨拙地敷药。
  胡乱缠了一番,官烨对着虚空,骤然鼻头一酸,眼里露出些许委屈。
  “真疼。”
  第72章 西南遥(十七)
  二人不待回府, 只见苦主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眼里淌着泪:“不好了、不好了,求求殿下救命。”
  殷俶蹙眉, 似是不认识来人。官白纻却失了从容,“这是高大人身边的书童, 随着他一同到了西南。”
  “怎么了。”
  殷俶负手而立,语气不甚热切。
  苦竹抖着唇,哭道:“晌午众位大人走后, 我家公子闲得无聊,便想去游览游览临阳周遭的风景。谁知他一出城门,刚走到临阳有名的黛山附近,就被几个突然冒出来的土匪当众掠走。”
  官白纻两眼一黑:“他是朝廷要员, 哪个土匪敢如此猖獗,不怕彻底惹怒官府吗?更何况他是个男子, 匪盗劫他上山干什么?”
  苦竹眼里掉下泪:“他们根本不给公子言明身份的机会,我也被瞬间堵了嘴。后来那个领头的土匪同我说, 他是龙山的四当家周虎。他还说, 他们龙山大当家的好男风,最近想娶个面皮白嫩的作压寨夫人。他们外出闲逛, 相中了我家公子。”
  官白纻脑袋“嗡”的一声, “荒唐!”
  她好端端的未婚丈夫,怎么被山上的土匪抢去, 做了压寨夫人?
  苦竹继续哭道:“那些土匪还留了聘礼”,他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整个人已经是嚎啕起来:“殿下、姑娘, 这些土匪定是混说。他们必是要拿了我家公子回去折磨, 请你们一定救救我家公子!”
  “无妨, 凭小玉先生的本事,土匪窝自然也可以混的风生水起。大当家当不得,一个压寨夫人还是当得的。”
  官白纻咬唇就要为苦竹申辩,殷俶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压过来:“爷自会设法搭救,你难不成要爷在此处对个下人起誓不成?”
  陡然压下来的威势瞬间震慑住二人,苦竹直接噤了声,只是颤巍巍跪在原处。官白纻晃神片刻,垂下眼,“是鸦娘僭越了。”
  殷俶软和下神色,伸手牵住她的手腕,柔声低哄道:“不过是一个寻常男子,你若喜欢这样颜色的,日后爷给你找满几个宫苑,你再挑便是。”
  他微微施力,半拖半拽地将人牵离。
  *
  一日过去,仍不见殷俶有什么动静。
  官白纻坐在窗前,心烦意乱地绞着绣线。银栀端了茶水,慢慢走进来。官白纻只是如往常般抬眼,却登时怔住了。
  她伸手捏起银栀的下巴,强迫这丫头抬起脸,露出那双肿成了核桃大小的眼睛。
  看了半晌,她撒开手,心里也闷闷的不甚爽快,“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银栀按着眼睛,细声细气地回道:“方才门厅前被拉回几具焦尸,有亲属的自己领回去埋了,没有的就要被拉去城郊随意掩埋。我有一认识的友人在里面,但是却没法帮忙,只能眼睁睁瞧着他被拖走了。”
  “先前不是讨厌的紧?”
  银栀的举动,她自然都是清楚的。
  小丫头听了她的话,苦笑着垂下脑袋,闷闷道:“姑娘,这讨厌和讨厌,还是不一样的……有一种讨厌,是因为心里喜欢,是羞恼,而非真心厌恶。”
  不过是明白的有点晚了。银栀将茶水搁到小几上,眼里又转上泪花,便掩面跑出门外。
  官白纻索性将手里的绣线搁到旁边的小几上,反反复复叹了几回气,还是起身,匆匆出去。
  *
  官白纻找来时,殷俶正躺在廊下慢悠悠地饮茶。
  他里面是一件素白长衫,外面罩藏蓝色的宽大外袍,长发只是简单在身后扎起,顺着肩膀滑下来。日光透过窗上的雕纹、细细碎碎透进来,在他侧面映出斑驳的光影。
  眼尾有几块细碎的浅光,他闻声蓦然抬眼看过来,伴随着眸中偶然闪过的光彩,映衬眼尾花纹般的光影,竟然生出几分格格不入的邪性与晦暗。
  他不轻不重地搁下茶碗,却抻着没有询问,只是等着官白纻张口。
  就是不说,他难道还不知道她是为何事前来。
  官白纻定定站了半刻,忽然跪倒在地,朝殷俶一拜:“爷,还请你救高年一命。”
  殷俶斜眼不看她,只是仔细用目光描摹着茶碗上的花纹:“爷说过会设法搭救,怎生连一日都等不了。”
  官白纻蜷缩起手指,硬着头皮继续道:“您骗不过鸦娘。若是真想救,昨日高大人一出事,您便会出手,不会一拖再拖。”
  殷俶忍下胸中愈来愈烈的躁意,压下脾气解释:“要劫他出山寨,需要多余的人马,爷岂不是还要费心与那李经延周旋,他不过是要搭上高家的筹码。现下已与高家贯通了联系,他的一条命,还不值得爷坏了现下的筹谋。”
  “不只是要救他。前世龙山匪患一直是爷的心腹大患。西南诸匪都被招降,就连那素有恶名的黑山也不例外。独独这龙山,不愿意接受招降,一直与朝廷耗着,虽特意调了兵马恶战几月,仍拿不下。最后只得放火烧了整座山林,将整个龙山毁了个干净,才算了结。”
  “不如此时趁其未成气候,直接将其剿灭。”
  殷俶冷笑,“那爷现下就去找李经延调兵,扯了救高大人的旗子,即刻围攻龙山。”
  “不可!”这岂不是要将高年逼入绝境。
  殷俶收了脸上的哂笑,定定看向官白纻。
  若说原先或许还存了留他一命的心思,现下,已经彻底断了念头。
  他打量着地上看似恭敬实则步步紧逼的官白纻,刚压下去的火气再度窜上来。
  他想问官白纻,在她心里,这高年到底是什么分量?是不是早已彻底越过了他去。
  殷俶浑身都因这个念头发起冷来,可他偏偏撑着面上的强势,不肯在她面前露出分毫怯懦来。
  先是碧海楼她不假思索的扑救,后又是西南行路上厉声喝止。哪一样,不是将高年排在了他前头。
  他之前是觉得高年是个合适的照看官白纻的人选,可这几日,他才渐渐想明白。就算官白纻离了他身边,他也绝对不许有任何人能在她心中,越过他的位置。
  一旦如此,就意味着绝境里的背叛,意味着他又处于可以被随时放弃出卖的境遇。
  虽然现下,他仍能辨出自己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物。
  可高年的存在,却让他从心底里生出几分危急之感。
  那个人,一直试图动摇官白纻,而官白纻,好似真的动了心。
  不由自主地握住左手拇指,上面已经空空如也。之前的那只扳指,碎在了除夕的那个雪夜。
  这到底是一种如何奇怪的念头,为何会生出这般奇怪的念头。
  殷俶不知晓,亦不擅长追溯这些微妙的情绪。
  然有一件事,他确信无疑:既然高年想这样做,他确是死了最好。
  尤其是现下,官白纻跪的愈久,这个念头便愈发强烈。
  “爷,您之前是不会如此行事的”,官白纻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若是高年在西南出事,您不怕高韦与您离心吗?高韦手中有兵权,在勋贵中素有清名,日后您若登基,不还想扶植他这一支去制衡国公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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