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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碎 第5节

  吴十三高兴极了,瞧,不费吹灰之力就赚到三千余两,今晚他就能撤了,为你找女儿?想得美!
  到底占了人家好大的便宜,吴十三觉得自己应该善良点,于是掏出帕子,给袁玉珠递过去,想了想,放柔了语气:“夫人也不要太伤心了,嗯,可能我是个异邦人,不太明白为什么你那般在乎孩子。”
  袁玉珠擦去泪,抿了抿唇,强笑道:“无怪先生不理解,等将来你做了爹爹后,就明白了。”
  玉珠长叹了口气,悲从中来,又想起两年前的事,女人哽咽不已,手比了个大小,“她就这么大点儿,刚生出来时,身上干干净净的,没什么胎脂,是个特别漂亮的孩子,哭得很响亮,一出生就会吃奶,可、可我却没喂养她几日……”
  吴十三忽然想捉弄下这个怨妇,他狎昵一笑,伸出手,指头戳了下女人丰满的乳,眨巴着眼问:“是在这里吃?”
  “你做什么!”袁玉珠瞬间大怒,立马站起来,扬手就要打这个登徒子一耳光,可这时,她看见男人眼里似乎含泪,孩子般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你、你怎么了?”
  “对不起。”吴十三面上难过,心里却在嘲笑,毫无廉耻地说着谎:“我从小就被爹娘抛弃了,我、我一直渴望有个娘能对我好。”
  这巴掌,袁玉珠怎么都打不下去了。
  她一点都不想碰这个杀手,可破天荒地,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从前的事已经过去了,先生要往前看,不要再想了,日后你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会很幸福的。”
  “嗯。”吴十三顺从地点点头。
  他想问问这个女人,有家庭是什么样的?每天面对同一个男人,会不会厌烦?到底什么是幸福?
  可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阵敲门声。
  张福伯沉厚的声音响起,催着袁玉珠:“夫人,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二爷今儿让魏王府那个厨子做蟹油蒸蛋,特特说他赶酉时就回家,要跟您一起用饭,老奴怕再逗留,晚回去二爷会起疑,您若是说完话,咱就走吧。”
  袁玉珠应了声,蹲身给吴十三见了一礼,柔声道:“妾身明儿再出来给先生送些补身汤药,您好好休息。”
  说罢这话,袁玉珠轻移莲步,带着婢女离开了禅房。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明艳绝伦的美人走了,屋里仿佛顿时失了颜色,又恢复了清冷寡淡。
  吴十三盯着门的方向,不满地撇撇嘴,瞅了眼桌上已经冷掉的饭,失落地嘟囔了声:“陪丈夫用饭比找女儿还重要?我话还没问完,你怎么就走了,没礼貌,真没礼貌。”
  第7章
  吴十三独自生着闷气,这时,门再次被人从外头推开,进来个穿着玄色袄裙的女人,模样清丽可人,腰间悬挂着两把月牙弯刀,美眸中的煞气甚浓,正是戚银环。
  吴十三瞬间收拾好情绪,他高兴地朝女人招手:“银环你快来瞧,袁玉珠今儿带来了银票宝钞,还有好汤饭,趁着未凉,赶紧过来尝尝。”
  “嗯。”戚银环满怀心事地应了声,反手关上门和窗,从床底拉出炭盆,熟稔地生火,那会儿担心袁夫人闻到女人的胭脂香味儿起疑,师兄特意将门窗洞开,让她在外头躲一会儿。
  没多久,屋里再次暖和了起来。
  戚银环默默洗好手,拉了张凳子,坐到吴十三跟前,她扫了眼桌上的几道珍馐美食,一点食欲都没有,强笑道:“有些凉了,要不我给你热一下?”
  “用不着。”
  吴十三摇摇头,将那只檀木匣子勾到自己跟前,把里头的东西哗啦一声倒在桌上,一一清点,面上的得意之色甚浓,摇头啧啧叹道:“三千两,够几十户人家吃十年了,她怎么敢听信一个陌生人的话,真就凑银子了,她难道不怕我卷钱跑了?你是没瞧见,她生怕我不搭理她,都给我跪下了。”
  吴十三拿起只玉镯,仰头瞧水头,又把镯子在自己袖子上反复擦了几下,讥诮道:“得亏陈氏是巨贾之家,禁得起她这般败,否则谁敢要她,哎银环,你说世上怎会有如此蠢的女人,明明是坑,还敢往进跳。”
  戚银环自嘲一笑,喃喃,“是啊,明知是坑,还跳,多傻。”
  她很快恢复如常,手指点了下师兄的头,嗔道:“她那是病急乱投医,慈母的一片苦心,师哥你就别笑她了。”
  “呦,大名鼎鼎的银环蛇十九娘居然会同情人了。”
  吴十三撇撇嘴,清点着银票,莞尔:“当骗子可比当杀手赚多了,你瞧咱们过去出生入死的,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干活儿,可大头银子全进了宗主的口袋,哼,好不容易遇到头好宰的笨头鱼,不扒她几层皮,我死了都不甘心。”
  戚银环皱眉:“怎么,你还要留在广慈寺?”
  “对啊。”吴十三耸耸肩,坏笑:“我看那袁玉珠笨得很,若是将她骗走,卖进青楼,肯定能大赚一笔。”
  “师哥!”戚银环有些恼了,抓住男人的袖子:“你不是说只赚她三千两么?既然银子到手了,咱们就该撤了啊,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女儿的下落,不过是从八师兄遗物手札上得知两年前一星半点的事,寻人如同大海捞针,不要逗留了,走吧,咱们去雁门关和宗主会合,她丈夫不好惹的!”
  “不。”吴十三忽然拉下脸,“要走你自己走,我还要留下赚银子呢。”
  “你的存银都够在西域买座城了,干嘛还贪袁玉珠那三瓜俩枣!”戚银环眼里涌上泪,哀求:“走吧,咱今晚就离开。”
  “奇了怪了,”吴十三挥开女人的手,不满道:“你干嘛老是要走?”
  “我、我……”戚银环语塞,牙紧紧咬住下唇,良久,扭头朝门的方向看去:“她太美了。”
  “什么?”吴十三诧异不已。
  “我说,袁玉珠太美了。”戚银环担忧地望着深爱了多年的男人,秀眉紧蹙,“我从未见过像她那么美的女人,又那么的楚楚可怜,师哥,她是毒,不能靠近的。”
  吴十三哭笑不得:“你觉得我会迷恋她?”
  戚银环低下头,没言语。
  吴十三指结敲了下女人的脑门,嗤笑了声:“你也成笨头鱼了?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只爱她的银子,对她半点兴趣都没有。”
  下了数日的雪终于停了,入夜后,一轮圆月从东山缓缓升起,清冷的月光洒下,给漫山的雪穿上件薄如蝉翼的银衣,广慈寺在半山,偶尔飞过只寒鸦,悲凉的叫声回荡开来,越发显得寂寥安静。
  禅房里并未点油灯,只有映在窗子上的月光,带来些许光亮。
  吴十三平躺在小床上,直勾勾地盯着黑黢黢的房顶发呆,那会儿师妹搬了两张凳子并在一起,就睡在床边,其实他并不喜欢与人同屋同寝,可半夜喝个水什么的,有个人会方便些,正好银环很爱做这些事。
  吴十三心烦意乱得很,说不出哪里烦躁,可能因为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那个穿紫衣裳的女人,她哭哭啼啼的声音一直围绕在耳边,让人讨厌。
  不对,一定哪儿出问题了。
  吴十三猛地坐起来,扭头焦急地问床边睡熟的戚银环:“师妹,你身上难受不?”
  戚银环将被子往紧裹了下,迷迷瞪瞪道:“不啊,怎么了?”
  “没事。”
  吴十三重新躺回到床上,俊脸阴沉下来,刚才他的心忽然跳得特别快,所以他有理由怀疑,那袁玉珠在猪心汤里下毒了,真他娘的晦气,他傍晚全都喝光了,一滴都不剩。
  吴十三头枕在左胳膊上,翘起二郎腿,右手在空中猛扇了耳光,骂了几声笨头鱼、蠢女人,蓦地,他就跟中邪了似的,手指凭空戳了戳,闭上眼,想起了下午时他故意逗弄袁玉珠,戳了下她的胸,软乎乎的,而且很丰满,是不是还有奶……
  吴十三再次猛地坐起来,他这是咋了?瞎想什么呢?一个嫁了人的怨妇罢了,有什么好想的。
  吴十三又躺回床上,不禁想起下午戏弄哄骗袁玉珠时,那个女人明明十分瞧不起他,可偏偏装作谦卑的样子。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嫁了个豪商巨贾,低看谁呢。”吴十三愤愤地悄声嘟囔了句,对啊,那种下巴颏看人的女人,就活该她丢了女儿,活该她被人骗银子。
  吴十三摸了下自己的侧脸,丧气地叹了口气,难道我就这么招人讨厌?是了,她是书香门第的姑娘,又嫁到了大家族,平时肯定很注重行止规矩,他是有些邋遢随便了。
  想到此,吴十三再一次爬起来,偷偷摸摸地将手伸到师妹的被窝,去找她的荷包,谁知忽然,他的手被女人抓住。
  “你干嘛呀。”
  戚银环笑得羞赫,两颊生起好看的酒窝,羞得嗔道:“你现在有伤,等好了再做。”
  “做什么。”
  吴十三装作听不懂,解下戚银环的荷包和玩刀,撇撇嘴:“我是要出去解手,借你的刀防身,你赶紧睡吧。”
  戚银环大失所望,气得扁起嘴,翻了个身,啐骂:“没心没肺的东西!”
  吴十三打开荷包,从里头取出面巴掌般大小的银镜,拿着弯刀,下床穿鞋,出了门。
  刚出去,一股寒凉之气迎面扑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仰头看去,月亮就在头顶,真美。
  吴十三将镜子咬住,双腿夹住弯刀,从怀里取出个布条,以手指做梳子,将长发拢好,学汉人成年男子那样,在头顶扎了个髻,拿布条扎住,借着月光,他照着镜子,左右扭头看自己,多体面整洁、多俊美的儿郎,都说陈砚松是洛阳第一美男子,他长得可比姓陈的好看多了。
  吴十三满意地对着镜子点点头,随之拔出弯刀,一点点地修眉毛,心想明儿袁玉珠来了,她若是再面露鄙夷抗拒之色,那他就不客气,一定要扇她两耳光!
  越想越开心,谁知就在此时,吴十三手一抖,竟刮掉半边眉毛!
  男人瞬间睁大了眼,忙凑近镜子反复瞧自己,他的眉毛啊,没了,没了……都怪那个袁玉珠,对,明天一定要再讹她一千两。
  吴十三啐了口,他忽然想起袁玉珠下午对他说的话:你以后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会过得很幸福。
  “呵。”
  吴十三从怀里取出那只岫玉耳环,在手里抛着玩儿,到底什么是幸福?
  他不知道,也懒得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就挺高兴的。
  第8章
  夜色降临,屋里掌上了灯,原先太太在世时,是一大家子在花厅里一块用饭的,儿媳妇得在旁侍奉着,后头接连去了两位太太,老爷子身子骨不好,十日有六日卧病在床,这宗规矩便蠲了,各房在自己院子里用饭。
  袁玉珠极爱干净,每次外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擦洗。
  此时,她刚沐浴罢,换了身家常的秋香色袄裙,坐在梳妆台前抹润肤膏子,丫鬟良玉则立在她身后,给她半干的长发上抹茉莉油。
  袁玉珠手指点着桌面,皱眉细思,三千两银子对她来说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能不能找回孩子,瞧那吴十三坐地起价的贪婪样子,压根靠不住啊,得想个法子,套路出他在意的人或事,捏住手里当把柄,那么他就能用尽全力给她找女儿。
  袁玉珠将指头上戴的红宝石戒指取下,放进首饰匣子里,问:“二爷还没回来?”
  良玉笑道:“早都回来了,那会儿您在芙蓉阁里沐浴,他带着南淮去给老爷请安了,算算时间,应该快回咱们院儿了。”
  袁玉珠点点头:“那可以摆饭了。”
  良玉抿唇一笑,用金发带将主子的黑发绑起来,恭声回道:“方才您换衣裳的空儿,奴已经吩咐下去,让小厨房赶紧做菜,刚已经端上来了呢。”
  袁玉珠莞尔,抬手拍了拍良玉的胳膊,柔声道:“还是你最妥帖仔细,难得又忠心话少,有你在荫棠身边,哪怕将来我没了,也放心。”
  良玉立马跪下,双手轻放在主子腿上,仰头忙道:“奶奶快别说这样的话,大节里,不吉利,能伺候您和二爷,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只求……”良玉扭头看了圈左右,低声道:“只求有朝一日能找回小姐,奶奶能高兴些。”
  袁玉珠俯身扶起良玉,笑道:“承你吉言了。”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阵吵杂声。
  袁玉珠与良玉对视一眼,微皱眉,起身朝内外间的木拱门那边走去。
  她斜倚在门框上,掀开帘子往外瞧,外头两个年轻仆妇在摆饭,璃心率领了两个二等大丫头,正对个年轻的女人发难呢。
  那女人十八岁左右,穿着缠枝葡萄纹的浅粉袄裙,梳着妇人发髻,髻上斜戴了支银凤步摇,模样秀气,鼻梁两侧有几粒雀斑,更给她添了几许娇俏,她正是魏王送给荫棠的侍妾——福浓。
  福浓哆哆嗦嗦地看了眼面前的三尊凶神,轻咬了下唇:“请璃心姐姐行个方便,通传一声。”
  璃心双手叉腰,下巴高抬起:“你在这儿假扮可怜样儿给谁瞧?又想勾引二爷?”
  福浓眼圈红了,低下头、怯懦道:“不、不是,”
  璃心手指连连戳福浓的肩膀,盛气凌人道:“还是王府出来的,懂不懂规矩啊,主子要用饭了,你一个小小姨娘配在这儿么?怎么,打量着二爷和奶奶还能给你匀出个位子,赏你一碗饭?”
  一旁的丫头跟着帮腔:“正是呢,成天到晚黏着二爷,做出幅可怜兮兮的腔调来,不好好待在西小跨院挺尸,倒咱们院儿来点眼,奶奶和二爷好好的,偏你进来横插一脚,奶奶多好性儿的人,都被你气得犯了好几遭心痛,滚滚滚!”
  瞧见此,袁玉珠不禁皱起眉,轻声问:“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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