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之上 第105节
拍卖会上午10点开始，9点半，陆续有人入场，乐有薇去了后台。幸程股价跌涨幅度都很小，整体情况比汪震华丑闻爆出之前略好，被股评专家称为“逆势上扬”。秦杉一直在入口处观察可疑人员，毫无收获，到后台一看，乐有薇换上了制服，正在化妆。
郑好进来了：“我看到唐烨辰的助理了，他们会捣乱吗？”
幸程控股日常运转很需要钱，唐烨辰把所有能调动的资金都大举压上了，不会自乱阵脚。乐有薇让她淡定：“不会。就算闹事，保安会立刻架走他们。”
秦杉照例坐在员工席，左边是夏至，右边是郑好。10点整，拍卖会准时开场，秦望和吴晓芸先后来了，捡了不同方向的角落坐了，都看向同一个人。
吴晓芸整场都在看秦杉，她对拍卖没兴趣，对古玩更没兴趣，当初创立拍卖公司，不过是入主秦家后，她清点阮冬青的旧物，以及阮家人归还的藏品发现了商机。
在那之前，吴晓芸从不知道，一只口径区区6.5厘米的雍正年制胭脂红釉小杯，就能拍出几十万之巨。
阮宏朗好茶，秦望买了不少古玩送给老丈人。后来，阮冬青带着秦杉走了，阮宏朗去银行租了保险柜，把所有物件都放进去，通知秦望去取，拒绝再见面。秦望挨到第二年才去，因为老丈人不再支付租金，紧急联系人填的是他。
吴晓芸那时对秦望还抱有幻想，揽下此事，经他同意，挑了几件不大喜欢的送到拍卖场。数年后，那只胭脂红釉小杯在香港苏富比拍卖场拍出了4百万港币。
吴晓芸瞧着秦杉，他长相偏他母亲多些，但依然和秦峥有点像。秦峥的名字是秦望取的，吴晓芸认为是个屈辱的字，终生都在提醒她，想争个靠山，还未挣到。
秦峥从小到大，秦望总说忙，连家长会都没去过一次。吴晓芸冷笑，天道好轮回，另一个儿子对老秦冷若冰霜，父子目光相对时，秦杉立即把脸转向一边，他眼里只有乐有薇。
吴晓芸便去看乐有薇，那神态，那镇定，那大局在握，傍上秦家大公子，腰杆也挺直了。她再看叶之南，临开场，他和刘亚成来了，看起来也很镇定，但她怀疑唐烨辰已经连他也恨上了。叶之南不肯去说服乐有薇放过唐莎，连去走个过场都不肯，必然寒了唐烨辰的心。
乾隆洋彩黄地婴戏图龙耳瓶掀起全场第一个高潮，瓷器爱好者们竞争激烈，电话委托席是姚佳宁坐镇，也忙碌异常。乐有薇从容控场，秦望仔细看她，吴晓芸说她和叶之南不清不白，在其他男人面前也没少卖弄风骚，他认为那都是真的，因为别的人也对他说过。
女人和男人睡睡，是能走点捷径，但能成事还得自己有点本事。这时代漂亮女人太多了，竞争也激烈，秦望是个中得益者，他明白。几场拍卖会看下来，他倒放心了些，乐有薇身上有着少见的野性生命力，儿子身边就得有这样强悍的女人，他才可托付江山。
秦望和吴晓芸这对貌不合神也离的夫妇都来了，凌云着意观察秦望的神色，他似乎很认可乐有薇。
凌越海比秦望年长，在建筑业树大根深，但秦望后来居上。不过商界多以利益结盟，少有你死我活的关系，两家集团有过几次合作，秦望和凌越海因此成为朋友。
凌越海出事后，秦望为他奔走过，否则凌越海会判得更重。凌云的母亲对凌越海的犯罪行为是知情的，且多次转移财产到海外，若非秦望相帮，凌母不可能免于刑罚。
凌越海入狱，财产没收，集团自此衰落。但是凌母被保住，凌云在英国的学业也没受到影响，秦望对凌家有恩，只是树倒猢狲散，凌越海集团被清算，他以低价吞了。
凌云大学毕业前，秦望的助理联系她母亲，如果她愿意，回国可考虑进入灵海集团总部工作。凌云对秦望感觉微妙，自然不愿意，给贝斯特投了简历，那时她并不知道贝斯特总经理是吴晓芸。
洪经理把这场拍卖会交给乐有薇，公司有人对此叫好，它有争议，乐有薇是不二人选，她不畏惧骂名，心理素质一流。凌云没吭声，如果洪经理找她，她同样会接下来。
当年，母亲特意带凌云看自家藏品拍卖会，败了家的感觉如此清晰，凌云想大喊那是我家的东西，都别动，但所有血液都像被抽干了。一场场司法拍卖看下来，她让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硬起来，但恋人的离去，才使她彻底接受事实。
汪家人比她幸运，一个还拥有近百亿市值集团的人家，即使所有藏品都沽清，哭得声嘶力竭，也博不来同情。
乾隆朝洋彩青地金花鱼游春水瓶再创新高，被电话委托席的买家拍得。接着是一件青花双福如意耳抱月瓶，拍出了5千万。汪震华是著名藏家，他的东西好，圈子里都认。
乐有薇这场做得很顺，以唐寅的一幅仕女图收官，共计创下16.9亿的成交额，超出天颜大厦的拍卖价，刷新了她的从业业绩。
全场结束，没出现捣蛋的人，秦杉开心跑上前：“小薇真厉害。”
乐有薇张开嘴，秦杉喂她一颗润喉糖。有客户来找乐有薇，秦杉退到一旁看她，心里别提多骄傲。台上的乐有薇灼灼光华，让他看到生命力的高度凝聚和绽放，能和她在一起，他此生何幸。
叶之南独自走来：“秦先生。”
秦杉绽开笑脸：“叶先生，我很喜欢那只獬豸镇纸，谢谢您。”
叶之南说：“是我连累你们了，我很抱歉。”
叶之南来找秦杉，就是想说这句话，然而说出来了，他并不能感到轻松。相交多年，他深知唐烨辰性格里狠戾偏激的那一面。
乐有薇说过，唐烨辰极可能迁怒叶之南，秦杉说：“小薇说，见招拆招。您也要当心。”
叶之南道谢，欠身告辞，消失在退场的人群里。
凌云盯着秦杉和乐有薇，他们一定是在一起了，眉梢眼角的情意藏不住。其实她很想问乐有薇，在秀隐寺举办的那场吉光照佛教用品拍卖会，当初为什么会推荐我主槌？没法问出口，她丧失了和乐有薇交谈的勇气。
秦望吸取教训，没走近秦杉。儿子刚从死里逃生，他暂时不想引起儿子不快，再说现在有乐有薇了，等他们感情再深些，他会找乐有薇谈谈，让她从中斡旋。乐有薇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客户们都退场，乐有薇回到后台，秦杉通报情况：根据事先制定的规则，要求24小时内付款，大部分竞买人一散场就支付了。乐有薇搂着他脖子，啄他一下：“你女朋友厉害吧。”
两人热吻，郑好进来，啧啧道：“佳宁在二楼订了包厢。你俩有特别想吃的菜吗？”
秦杉问：“我也去吗？”
乐有薇说：“你是家属，以后每场都去。”
乐有薇每场拍卖会，凌云都到场，郑好撇嘴：“今天又来了，看到她就烦。”
乐有薇眼里有几分笑意：“我不讨厌她。”
秦杉心想，乐有薇何止不讨厌凌云，她有很多让乐有薇欣赏的地方。他知道，乐有薇和凌云外在表现大不同，其实性格有相似之处，心思都很重，都对拍卖事业有追求，只是乐有薇用各种办法克服了性情上的敏感，但凌云保留了这些。
郑好说：“可是凌云跟万琴总在说你坏话！”
三人向外走去，乐有薇强调自己不讨厌凌云，万琴也只是嘴贱，对她有点小刁难，但无足挂齿。比起那些完全不认识她，仅凭几句道听途说，就能用恶毒言语刻薄她的人，万琴和方瑶对她的攻击好歹算事出有因，只是小人罢了。
郑好点头，她感觉再讨厌的女人，多半只是坏在嘴巴上，行动上最多小坏，但男人坏起来就没边了，是大奸大恶。比如汪震华，衣冠楚楚，吃人不吐骨头，嘴巴一抹，在江湖上继续当大哥。
出口处似有嘈杂声，乐有薇望过去。杨诚本来一结束就回岗工作，看到不对劲，赶紧跑回来：“有薇，你回后台躲一躲！”
第118章
最早退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那伙人猫在暗处，等他们都走了，此刻才从卫生间里冲出。
保安们竭力阻截，奈何他们披麻戴孝，哭丧的阵仗太耸动。路人们听说为首的是那12岁少女的生父，都心生怜悯，让出一条通道，再加上背后指使者安排的人手，他们硬是突破了保安们的围防，冲进会场。
披麻戴孝的亲友团大喊谁是拍卖师，一冲而入，身后跟着无数看热闹的路人。李俊急切道：“乐小姐，我们报了警，你们快躲一躲！”
没什么好后退的，乐有薇站定，看着那伙人跑向她。有人跪地就嚎，有人拽着路人声泪俱下的控诉，诉说12岁的侄女死得惨，拍卖师却为虎作伥，丧尽天良，这场本就有记者，听到动静都没走，此等场景岂可错过。
女孩的生父飞速跑来，一耳光甩来：“帮凶！”
乐有薇敏捷地扼住他小臂，男人被秦杉一拳轰上脸，干脆利落地掀翻在地。男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哭嚎不止，被保安们架走。
其余人冲来要找秦杉算账，秦杉对着他们活动了一下手腕，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人呼啦从背包里扯出一条横幅，对着记者亮出来：“无良拍卖师力保犯罪分子不破产，12岁未成年少女死不瞑目！”
记者们亢奋地摄录，乐有薇、秦杉和郑好被拍了个正着。郑好很紧张，但乐有薇压根不理会旁人，忙着给秦杉擦拭手背上的血。
秦杉出拳狠，砸得少女的生父鼻孔流血，乐有薇用湿巾给他好好擦了几遍。渣滓一样的男人，不配弄脏秦杉的手。
秦望看笑了，他本来担心老丈人把儿子养得太斯文，他居然还有这样一面，好样的。
东西卖掉了，筹到钱了，也给乐有薇泼上脏水了，目的达到。一伙人赶在警察赶来之前，骂骂咧咧收工走人。乐有薇和秦杉去庆功宴，郑好不断骂人：“喊个哭丧班子，亏他们想得出来！”
齐刷刷的孝服，场面很震撼，乐有薇能想象相关视频和照片发到网上，会激起怎样的浪花。唐烨辰堂堂世家公子，居然用这种方式恶心她，白瞎了一张好脸。
秦杉问：“那个人真是女孩的生身父亲吗？”
乐有薇哼笑：“错不了。”
名人的人气很多时候都是人为操纵的虚高，一个普通拍卖师哪会有几个人关心？但有人存心搞事，自然越真实越好，女孩的生父身份不会作伪，亲友团成员可就难说了，极可能跟股评专家一样，都是拿钱办事。
包厢里，众人都在议论方才的事，除了团队成员，同门邹嘉让和乔蓝也在，秦杉见夏至没来，问：“他不也为你讲解了吗？”
乔蓝说：“下了拍卖台，他只喜欢自己待着。”
饭吃到一半，新闻就出来了。乐有薇瞧了瞧，照片和视频里的她表情很好，不慌不忙，秦杉也很上镜，郑好看着惊慌失措的自己，懊恼道：“看我这副蠢相！”
程鹏飞点开一条热评：“夸你有羞耻心，比一对无耻之徒强。”
秦杉痛揍女孩的生父，这一行为饱受网民谩骂，他不理会，只看关于乐有薇的。乐有薇被骂得很难听，有人说拍卖师何止是为虎作伥，是为虎做娼，他气黑了脸，乐有薇问他：“他们也骂了你，你介意吗？”
秦杉毫不介意，他喜欢的朋友们不会因此对他有看法，外公外婆若知道了，也不可能责备他，那就随他们去吧。乐有薇说：“我也一样。”
骂秦杉的更多些，因为他在行凶。网民都说，这说明他和汪震华是一丘之貉，有着弃德伙伴之间的契通，不少人都建议警察调查他是否有相同的癖好。秦杉无言以对，把手机丢开了，不看了。
渐渐地，有些自称是拍卖师的人士转发了新闻，都替乐有薇这位同行汗颜：“你明明可以拒绝。有所为有所不为，才是职人应该遵循的操守。”
网民问：“提成很高吗？”
有拍卖师评论：“普通数字。就算是天价酬金，也不能失了原则。”
此人是业内小有名气的拍卖师，获赞无数，程鹏飞按捺不住，回复道：“幸程控股的员工都得吃饭，不希望公司倒闭。”但马上被人反驳，“公司那么多，何必要为那家公司卖命？”
一位著名财经作家写了一篇文章教育乐有薇，大意是，社会如此发达，随便找个正当工作都能养家糊口，有些人何苦挣这种昧良心的钱，夜里能睡安稳觉吗？
在座除了秦杉之外的人都笑了，几年前，该财经作家傍上一个富婆，被太太大闹酒店的趣闻，至今还有不少人替他记着。这种人，公开发言再伟光正，私底下扑通一声就跪倒，正义感极具弹性，令人称奇。
财经作家一呼百应，但也有部分网民反对，能捧到一碗饭吃就不容易了，正当工作多少人在竞争，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养家更不是那么容易。郑好迅速点了赞，但是没用，瞬间就被正义之师淹没。
警方出具了声明，少女的生父酗酒烂赌，欠了一屁股债，孩子的遗体放置在殡仪馆，他一次也没去过。拍卖师已提前捐出劳务费，将用来支付公墓费用，结案后让少女安息。
姚佳宁昨天奉命跑了一天，替乐有薇落实了这件事，果然，网民们看到声明附录的捐款凭证后，开始倒向乐有薇。生父既然不是好东西，他闹场显然是被人利用的。
财经作家等人坐不住，坚持说：“拍卖师在惺惺作态！这笔钱我也愿意掏！可她为汪震华筹到的是大钱！汪震华不破产，将来出狱还会伤害更多女孩！”
正义大军一想也对，又附和起来。在评论里，郑好发现了凌云。凌云用的是她在公司论坛的网名：“我也是拍卖师，这任务给我，我同样会接下来。它只是市场经济行为，对拍卖师来说，是一次普通工作，工作没那么多挑三拣四。你们在工作上，生活中，真有你们标榜的这么正义凛然吗，对待你们不喜欢的上司，也能硬气吗？”
乐有薇隐隐明白凌云为何会为她说话，这个别扭的人虽然拒绝主槌吉光照佛教用品拍卖会，但知道是乐有薇主动推荐了她。
凌云的言论得到一部分人认可，她追加一条：“让好东西离开脏东西的家，有问题吗？”
乐有薇忍不住点个赞，然后和秦杉去歧园看江爷爷的个展。第一场还没结束，看的人很多，张茂林安排了几个讲解员轮班。天空艺术空间近年来在各大名胜做了大量展出，一直保持培养国人的看展习惯。
秦杉第二天一早就要回江家林，看完展览，两人回到酒店。秦杉仍想再看看评论，被乐有薇阻止了，当今社会很现实，只尊重成功，不至于名声差就混不下去，最终决定她前途的是业务能力。
秦杉忍了一下午，终究说起吴晓芸，她一来，郑好就悄声告诉他：“你后妈。”
散场后，乐有薇和客户寒暄，秦杉刻意去看他父亲和吴晓芸，两人互不理睬，是十足的怨偶，他很不解：“他为了那女人和我母亲分开，但他们好像并不恩爱。”
乐有薇说：“不是为了她吧，当时新鲜而已。”
秦杉更不解：“但他们没离婚。”
乐有薇一直觉得，但凡能长久走在一起的夫妻，都存在很多共同点，婚姻存续也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旁人不能评判当事人什么。她说：“都认为没必要吧，也可能是看在儿子的份上。”
吴晓芸的儿子名叫秦峥，高三在读，秦杉听了马上问：“他是怎样的？”
乐有薇摇头：“没见过，不过明年他考上大学，肯定会办酒宴，我可能就能见到他了，你想见他吗？”
秦杉飞快地说：“不想。”
乐有薇笑着换了话题，秦杉小时候很想要个弟弟妹妹呢，有机会她得瞧瞧那少年去。
唐烨辰对助理斌伯很不满，他想看到对乐有薇的打压，绝不是这种低劣的小把戏。斌伯表面认错，心里不以为然，贵公子喜好艺术品，是个讲究人，但是越下三滥的手段，才越有传播性。他假意道歉：“层层加码吧，下次我让人换别的招。”
唐烨辰约见吴晓芸，吴晓芸把之前那份投资意向书还给他：“我召开了股东会，她们担心您的资金进来，会稀释她们的股份，我只能算了。不过，我表妹有处生意正在融资，唐总要不要看看？”
所谓表妹只是吴晓芸的大客户，她在大客户公司入了一点股，她帮大客户的忙，大客户会在另外的地方回报她，她只求有稳定分红，并不想跟唐家牵涉太多。
唐烨辰一目十行扫过吴晓芸“表妹”的公司官网，以他的投资习惯，这公司是鸡肋，他做过最小的项目是前年投资的那个年利润5.3亿的光电子公司，为了帮一位藏家朋友儿子的忙。
吴晓芸看出来了，卖给他一条情报，秦望物色了团队协助律师怀特，他不可能轻饶对他儿子行凶的人。
唐烨辰说：“你知道，秦杉是被他女朋友连累了，我妹妹没想过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