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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骜不驯(二)

  平城皇宫。
  太子元恂与任成王元澄以及太师冯熙、太傅穆亮于一席而坐,共同商议清明寒食与墓祭之礼。
  席案之上,小炉烹茶。
  元澄先众人开了口:“明日便是寒食节,百姓之家严禁炊火生烟。旧岁陛下在平城时亦是由西宫点燃火烛,并将火种传到臣家中,再由臣传往皇族贵戚之家,再而传去官宦之家,最后再入百姓之家,意为滋生新火,辞旧以迎新。”看了一眼元恂,他接着又道:“陛下授意于臣,此次寒食传火与清明祭祖皆交由太子代行,可见陛下对太子信任与倚重之情啊!”
  元恂本以为离了邺城皇宫,便可随心所欲,不曾想,一路之上冯熙与穆亮并未松懈学业,加上入了平城又有元澄管教约束,此时已是心内厌倦。可元澄为一族宗长,又是嫡支祖辈,元恂亦是不敢造次,只得佯作恭敬之态,连连应声。
  元澄见元恂如此,心内甚是欣慰,便微笑道:“太子,这寒食与清明,一阴一阳,一息一生,二者亦是相互呼应。”
  冯熙也接口道:“寒食禁火是为出新生之火,而清明之祭是为佑护新生,可令世人念故往,感恩情。太子为我大魏储君,陛下远在邺城,太子要倾尽全力,不令传火与祭祀仪式有失。”
  元恂口中皆一一应下,可心绪早已飘去了宫城内的角觝场上。
  商议之后,他迫不及待便去了角觝场。
  场上,护卫太子的东宫左右清道率罗列两侧,东宫蟒旗迎风飘动。元恂立于角场之中,那张年轻稚嫩的面孔更显张扬得意。他自幼喜武,尤爱角觝之术。阖宫迁往邺城之前,常常挑选左右清道率中擅觝术之人陪他嬉戏。
  这左右清道率本为旅贲精锐,专事太子宫掖宿卫之责,是太子腹心,军士皆由公族或卿大夫子弟组成。
  今日与元恂对觝的人乃是杨侃。这杨侃字士业,弘农华阴杨家嫡房长子杨播便是他的父。
  杨侃自幼聪敏好学,亦文亦武,此时他虽将及总角之年,却因身材魁梧,便被其父送到军中以练心志。
  因杨侃入左右清道率时日尚短,元恂与他并不相识,见他长的魁伟,便有心与之较量。
  虽已春盛,因平城居北,却仍是微凉天气。然角觝双方,必以裸袒相搏而角胜负。
  二人立于场中,左右军士在两侧擂大鼓助兴,另有军士在一旁举旌旗呐喊,场上一时热闹非凡。但见元恂挥舞着壮实的双臂,以雄狮之姿等待进攻,杨侃亦是初生牛犊,二人四目炯炯,分毫不让。
  然而杨侃年纪虽小,却能以巧取胜,二人几个来回之下,反倒略略显胜。平日里那些军士无人敢以真实力量对决元恂,此时见杨侃来势之猛,元恂心内已是躁怒。
  猝不及防,杨侃一个踢绊,元恂便已倒身在地。角觝规矩以先倒地者为败,不论何时,赢者必要亲手扶起对方,以示友好互勉之意。杨侃见太子倒地,便急忙近前半步,想将他搀扶起身。不料元恂此时已恼羞成怒,不及站稳,便挥手一拳,打落在杨侃身上。他心内戾气不消,反手又是打了杨侃重重一记耳光,杨侃脸颊上五指顿现。
  元恂一边起身,一边愤恨道:“吾岂会输给你一小儿?定是你使诈,令吾倒地。”
  杨侃知此时不便争理,可他是铁骨男儿,于是只忍痛跪地,却并不出声求饶。
  元恂见状,更如同烈火浇油,一脚蹬在杨侃肩部,恨道:“今日念及初犯,吾暂且不以军法处置,你就跪在这里,巳时初刻方可起身。”
  元澄前脚踏进王府,后脚便有内侍来报。
  虽说左右清道率是太子腹心之卫,可此番他以储君之身代行祭祀大礼,为防太子行有差池,元宏便嘱咐了旅贲中郎将,遇事要及时报于任成王知晓。
  听罢角觝场之事,元澄当即沉下脸来。
  这杨家世居显要,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只这杨侃祖母王氏,便是先太皇太后的外姑,因而论家世血脉,杨侃为元宏的叔辈。而杨侃之父杨播,亦曾随元宏出生入死,屡有战功,且与元宏有生死莫逆之情。
  元澄顾不得劳累,便蹬车急忙返回西宫,谒见太子。
  此时元恂正与众内侍俯身在地,以“嘎拉哈”戏之。
  待内侍通传,任成王已至,元恂这才起了身,又示意内侍将嘎拉哈收起,这才让元澄入得内来。
  不等元澄行礼,元恂急忙近前双手扶住他:“阿翁怎得又折返而回?”
  元澄双手作揖:“臣听闻太子刚才在角场中体罚臣下,不知因了何故?”
  元恂闻言,心内一惊,不曾想此事竟被元澄知晓,于是心有不悦:“吾乃堂堂太子,如今已及舞勺之年,这些许小事便不劳阿翁操心了。”
  元恂的话令元澄始料未及。他心内一怔,几个弹指之间,开了口:“如今陛下远在邺城,将太子托付于臣,于朝廷,陛下为君,于宗室,臣为宗长,如此,臣又岂能不理太子之事?”
  元恂见元澄不怒而威,心中倒起了几分怯意,于是转了口气:“阿翁,是吾鲁莽失言,望阿翁恕罪。”
  元澄也是看元恂自幼长大,听他认错,便缓了口气:“太子,大魏源起朔方,民俗善骑射与角觝。在太祖年间,每到中元节便行角觝宴,只为武举取士。”望着元恂,他语重心长道:“角觝场上,不可以强凌弱,亦不分尊卑贵贱,只以竞技见分晓。”
  见元恂似有不屑之情,元澄心内暗自叹了口气。可身为人臣,忠君之事,元澄不敢负皇帝嘱托,故而又道:“太子身为储君,更应遵规循矩。莫说这杨家是大魏汉家世族之首,便是寻常士卒,亦不可如此对待。”
  此时元恂心内已然厌烦,嘴上只应了一句,便开口请他回去。元澄心知多说无用,长长叹了口气,只得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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