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偶像的崩塌
依照乾坤集团的章程，南无忧作为南明资本的继承人，在没有正式接掌权力之前，的确只有旁听半场会议的资格。然而即便如此，她终归是四大家族的继承人，用生硬的规矩来要求她，本身就是莫大的轻视。
在会场外，南无忧甚至感到自己比在小行星带遭遇伏击时还要危险无助。
此时“故地重游”，她心中难免感慨万千。
接下来要上演的，多半会是跳梁小丑们在英明神武的南于瑾的光芒下溃不成军的戏码了……虽然明知这一切可能都只是剧本，但她心中其实还真有几分期待。
而南无忧也没有隐藏这份心情——不如说将这种急于报仇的心态展露出来，更容易营造出一种无害的形象。
“二叔，接下来，要为昨天的事讨个公道吗？”
南于瑾却叹了口气，没有扮演什么光芒万丈的英雄，而是说道：“无忧，千万记得，我们并不是来讨公道的。在苍穹顶上，公道并不重要，如果你执着于所谓公道，就难免被人瞧不起。”
南无忧露出不解之色。
南于瑾说道：“这番话说来的确有些不好听，但试想一下，若是苍穹顶真的公道，那么凭什么乾星系的漫长历史中，始终都是四大家族占据主导？因为四大家族的人才比其他人更加优秀吗？”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南无忧的预料，它直接触及了乾坤集团的统治根基，无疑是一道超纲的题。
南于瑾笑了笑，又问道：“甚至四大家族内部又何尝有公道呢？比如，长子继承制就公道吗？”
这个问题，却是让南无忧心头猛地一跳。
南于瑾笑了一声：“对于我本人来说，的确可算公道吧，大哥比我要优秀得多，我是心服口服的。但四大家族的漫长历史上，不合格的长子简直数不胜数。事实上真正顺利执行的长子继承制，在无数次权力交接中，也最多占到一半吧，篡位谋逆者数不胜数，因为这个继承制本身并不公道。”
南于瑾顿了一下，仿佛在观察南无忧的反应，见她一脸认真地听着，便又笑道：“但不公道又如何？历史上那么多雄才大略之辈，也没见谁去推翻这份不公道，所以，公道与否并不重要。”
南无忧问道：“那么重要的是什么呢？”
南于瑾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是这里。”
南无忧露出疑惑的表情：“智慧吗？”
“错了，是想法。”南于瑾说道，“智慧只会让人精于算计，执着于利弊得失，进而去追求所谓公道。但公道本身却是对四大家族统治的根本动摇。所以比起智慧，苍穹顶上更看重人的主观意愿。”
南无忧更加不解：“什么意思呢？”
“我希望事情这么做，于是事情便这么做了，不必讲究什么利弊得失，更不用在乎正义与公理，言出法随，为所欲为，这才是权力二字的核心。记住，是四大家族的人掌握权力，而不是权力掌握四大家族，不要作权力的傀儡。”
南无忧只听得头皮微微发麻。
二叔真的知道他在说什么吗？将四大家族比作为所欲为的暴君，他是要颠覆乾星系的统治基础吗？！
而且，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自己说这些话？想要怂恿自己成为骄奢淫逸之徒，惹恼董事会，进而丧失继承资格？还是说他有什么胆大妄为的行径，需要这种借口来开脱？
一时间，南无忧只感到脑海中念头纷乱如麻，一阵茫然无措。
南于瑾见此，不出所料地笑道：“难以理解吗？也对，你现在这个年纪，所学所见，多是书本上那些古板之论，要理解现实还为时过早。大哥恐怕也没来得及将他真正的本事教给你。”
南无忧听到这里，忍不住反驳道：“父亲并不是那种人！”
南于瑾停下脚步，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中年人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这些年我心中一直有愧于大哥，所以有些话其实并不好说出口。但是无忧啊，现在大哥不在，也只有我才能对你说一些逆耳忠言了，希望你能见谅。”
南无忧气极反笑，轻声说道：“请二叔不吝教诲。”
“我承认大哥是个非常优秀的领袖，对家族内的事务他大多处理得公正得体，但他终归是董事会成员，是被四大家族元老议会共同认可的自己人。所以他没有资格独善其身，当集团需要他成为蛮横专断的暴君时，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比如呢？”
南于瑾说道：“比如，董事会成员不单单要对自己的家务事负责，也要对整个集团的战略负责。那些不公道的战略决策出台时，你父亲作为有资格表决的成员，同样需要负责！”
南无忧皱起眉头，顿感语塞。
“5年前北河集团发生债务危机，乾坤集团发动宣传机器，动员了海量的民间力量去填补窟窿。那笔资金最终只有一半落到实处，余下一半却分润到了各位董事的腰包中。而大哥在小行星带的庄园改造工程，用的正是那笔钱。”
南无忧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如果只看财务报告，当然会觉得不可能。但别忘了南明资本有整个星系最高明的会计，任何账务都可以做得天衣无缝！”
“但是……”
“没错，从基本逻辑考虑，你同样会觉得不可能：大哥贵为家族领袖，名下资产不计其数，改造一个庄园何需用这样的手段？但是，那笔钱若是大哥不拿，却让伸手拿了的人如何看？他不缺钱，难道董事会人人都不缺钱？何况有谁会嫌钱多扎手？所以，同流合污是必然的选择。”
南无忧听到此处，双拳已经握得指节发白，头脑中更是嗡嗡作响，只感到自己熟知的世界正在片片崩塌。
尽管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南于瑾的空口白话，但南无忧很清楚对方并没有说谎。
没有人可以清清白白地做到四大家族领袖的位置上。这一点，作为继承人的南无忧，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事实上，她此前为了夺回父亲留在庄园内的遗产，不惜私下联系海盗，已然是突破了乾星系内的法律。
南于瑾见南无忧无言以对，又说道：“我知道你一时还难以接受，毕竟这只是一个和你父亲关系不睦的中年大叔的空口白话。”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不强求，但有些事你早晚也要面对，所以先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