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生日
面对她的指摘,江启年倒是不羞不臊,还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开房算什么啊,我们还合法同居了整整十八年呢。”
“……”
电梯抵达房间所在的楼层。在蜿蜒的走廊里摸索了好一会儿,俩人才找到房间。
和江启年不同,江示舟此前并没有看过房间的布局图片,也难免会更惊讶新奇。屋内很宽敞,配置齐全,装潢简约而不失格调,还有一整面朝海的落地窗。此时的落日已如熔融一般,余晖嵌入压花玻璃,为窗边的一小片地板镀上金色。
江示舟还在左顾右视,东摸西碰的时候,江启年正忙着把行李箱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适当的位置。一切放置妥当后,他看到江示舟正瘫倒在沙发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困了吗?”他问。
她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有点。”
“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劳累犯困是很理所当然的。好在今晚也没有什么行程。
“可是还没洗澡诶……”
“没事,不是有两张床吗?先睡着吧,晚上洗完澡再换另一张睡。”
“我睡觉,那你干嘛?”
“我也困了,我和你一起睡。”他毕竟也开了四个小时的车。
江启年在她面前蹲下,缓缓地脱下她的鞋袜,然后把她抱到床上。
取下了她的发绳,又给她盖好被子,他才在她旁边躺下,抚摸她的额头,轻声道:
“睡吧。”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江示舟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往身旁探了探胳膊,却发现空无一物。
“哥哥?”
这里没有一丝光线,她看不见任何东西。也没有人回应她。
视觉被外界剥夺的体验令她内心的不安如杂草般野蛮生长。她只能听见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场景慢慢与某一年母亲忌日那天做的噩梦重迭,只是脑海里多了一道画外音。
【如果我说不,你也会拿刀捅死我吗?】
【可能吧。】
身体也像是复刻起了那个梦境里的细节。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全身的汗毛不受控制地竖立起来。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几乎要让她喘不上气。
她不知道黑暗中迎接她的将会是什么,她甚至不能确定此时此刻自己到底身居何处。是家里还是酒店,是梦境还是现实。
唯一真实可感的只有她剧烈急促的心跳,而这很快又被一声怪异又熟悉的弹响所扰乱。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缕火苗便蓦然冒起,紧接着变为四缕、五缕,后又湮灭了一缕。火焰的光将黑暗的幕布掀起一角,使她面前的一小片区域得以显露原貌。
就着幽微的光焰,她看清了火苗的落脚点——插在一个六寸蛋糕上的几根斜纹蜡烛,以及后面被烛光照亮的,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江示舟仰着头,愣愣地看那个人端着蛋糕,在她面前俯下身。
“生日快乐,示。”
他的笑容被抹上了柔和的暖黄色,显得愈发恬淡温柔。
“许个愿吧。”
声音虽轻,在空旷沉寂的房间却清晰无比。
“……”
是的,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这样一个温馨的场景,却并没有让江示舟的脸色变得好看一些,反而更莫名加剧了她的不安。
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诡异了。诡异得让人心惊肉跳。
看着她寂若死灰的样子,江启年的笑容也僵在脸上,不知该收还是该放。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趁着烛光还在摇曳,“啪嗒”一声,江示舟把床头的灯光开关全部打开了。原本昏暗漆黑的房间骤然变得烁亮,吓得江启年差点手抖把蛋糕甩出去。
“你干嘛呢江示舟?让你许愿吹蜡烛,怎么就突然先把灯开了?”
江示舟顾不上他的嗔怪,只是匆忙环视了房间一圈。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异样后,才将视线转回面前的江启年身上,神情却还是紧绷绷的,整个人的姿态都写满了警戒和提防。不等他开口说话,她又抢先把蜡烛吹灭了,目光全程未离开他半秒,仿佛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江启年就这样跟她大眼瞪小眼,手里依旧端着蛋糕,一脸茫然不解。
“你许愿不闭眼?”
江示舟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好一会儿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我怕黑。”
江启年一听到这话,先是满脸问号,紧接着就噗嗤笑出了声。
“你怕黑?我没听错吧,以前在家天天不开灯打恐怖游戏的不是你?”
被莫名嘲笑了一通,江示舟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在原先警惕防备的基础之上,又多了一丝恼羞成怒。
“……要你管啊?”
不然呢,难道直接说,是怕你趁我闭眼的时候把我杀了?
“行行行,今天你生日,你最大,我不跟你吵,行吧?”说着江启年就把蛋糕放在她床边的桌上,转身要离开,却又被她一把拽住衣角。
“你去干嘛?”
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顺手指了指房间的另一角。
“我去拿刀啊,就在那边柜子上。”
她差点失声惊叫出来:“你拿刀干嘛?”
“还能干嘛?切蛋糕啊,不然你想用手抓?”
“……那那那我去拿,你坐在这里就行了。”
于是江启年就一脸好笑地看着她从床上下来,又侧对着他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直到撞上后面的柜子。江示舟扭头,眼见柜子上放着的只是几个生日用的一次性纸碟,几根生日蜡烛和塑料叉,还有一把塑料托刀,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六寸的蛋糕两叁下就切好了。江启年把蛋糕装好盘递给江示舟,她低头看着蛋糕,用叉子戳了两下,自己还没尝一口,便刮下一小块来,趁江启年没注意,猛地塞进了他嘴里。
被“偷袭”的江启年眨了眨眼睛,咬下了叉子上的蛋糕,嚼了两口便吞吃入腹。吃完后,他伸出拇指抹了抹唇边沾到的奶油,歪着脑袋盯着她,再次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又怎么回事,干嘛一声不吭就往我嘴里塞?”
“没事,就是突然想喂你吃,啊哈哈哈。”
“你平时不是总说这样很恶心吗?”
“过生日嘛,不磕碜。”她一边尬笑着,一边又挖了一块蛋糕塞他嘴里,“你今天开车辛苦,多吃点,啊哈哈哈。”
不然呢,难道直接说,是怕你在蛋糕里下毒?
“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见她半天都没吃一口蛋糕,江启年皱起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可以很明显注意到,手探过去的时候,她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
“没发烧啊,难道是空调吹太久着凉了?”
“可,可能是吧……”江示舟嗫嚅道,还假装咳嗽了两声。
“你头会晕吗?要不要我去附近买点感冒药回来?”
“不不不,不用买药了。我喝点水睡个觉就好。”
“那你肚子饿不饿,吃得下别的东西吗?要不要我叫个外卖?”
她正下意识打算拒绝,猛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马上改为了点头。
“那你想吃些什么?”江启年很快便掏出手机,浏览起附近的外卖商家,“有日料、炸鸡、披萨、拉面、烧烤……”
“就日料吧,你看着点就好。”
“ok,我点好了,应该是过四十分钟左右送到楼下大堂。”一会儿后,他抬起头,“你不是想早点睡觉吗,要不现在抓紧时间洗个澡?”
江示舟又怔住了。
这里的浴室是全透明的,门也没有锁。在里面洗澡,外面的人可以一览无遗,也随时可以进去。
如果江启年要杀她,那趁她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是最方便的。四周都是玻璃,还有花洒和地漏,清理起现场也更容易。
“你,你先去洗吧,我等你洗完再去。”
“也行。”
江启年也没多犹豫,拿起浴袍就往浴室里走。上衣刚脱完,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到了玻璃外,却恰好与江示舟直勾勾的视线撞上,又吓了他一跳。
于是他停下脱衣服的动作,表情有些困窘,屈起食指敲了敲玻璃。
“不是,江示舟,我这会儿要洗澡呢,你干嘛还一直盯着我看?”
“噢——我刚刚在发呆,不是故意的,我不看了,你赶紧洗吧。”
江示舟慌乱地移开视线,又站起身,开始假装随意地在房间里转悠。趁着江启年在里面洗澡,她蹑手蹑脚地查看各个角落,试图排查出任何疑似凶器的物品。浴室里的水声一停止,她便马上停下动作,又若无其事地坐回床边,假装玩手机。
“示,我洗完了,你可以进去了……”刚洗完澡的江启年只穿了一件浴袍,边用毛巾搓着头发边唤着她。
“哥,你刚才也看到了……你在这里我有点不好意思洗,你能不能先下楼去,等我洗完外卖应该也刚好到了。”
江启年知道她脸皮薄,也没觉得这番话有什么不对。
“啊?那也行,我待会到了门口会打电话给你,在此之前不管谁敲门,你都千万别开。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电话给我。”
叮嘱完江示舟,他便叁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拿起手机下了楼。
门一关上,江示舟就立马先进了浴室。匆忙洗过澡后,她便抓紧时间继续她的搜查,同时整理着她的思路。
她本来不理解江启年为什么要突然带她来这里,江启年也没有告诉她。在她的印象里,她没跟他提过,他也从没透露过想来这里玩的意图。
不过,既然她能想到海边是个自杀的好地方,那江启年也能想到这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死的过程不引人注目,不会影响治安,不会引起恐慌。遗体也不容易被发现和打捞,不会污染环境和水源,还可以喂饱海里的生物。】
可是江启年有什么理由杀她呢?
就像当年她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杀掉母亲一样。
如果就像江启年说的那样,他遗传了父亲的“劣质基因”,那她现在作为他的爱人,也的确就是他的下手目标。
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他可以光明正大带她来开房,而不会被关注和过问。房间里没有监控,他在这里把她杀了之后,就可以把尸体装进行李箱带出去,再抛到海里。而且他现在是她唯一的家属,只要他不报案,再给她编一个休学理由,那就没有人会过问她的去处。而且她又已经成年,他也不需要再承担作为监护人的责任。反正她有前科,要真被问起来,他也可以说她是因为学业压力太大,离家出走在外自杀了。
不知算是幸还是不幸,她并没有找到任何能作为凶器的东西。可是,如果江启年今晚铁了心是要杀她,那她怎么也逃不过,毕竟当年母亲就是被徒手掐死的。
也就是说,在他动手之前,她都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杀她,也就没有证据报警保护自己。至于自行逃跑,她现在几乎身无分文,又人生地不熟的,能跑到哪里去?路上万一被哪个人贩子拐走了,或者被歹徒奸杀了,那也是完蛋。就算能跑到安全的地方,最后多半也会被送回江启年那里去。再说了,对于女孩子来说,除了父母身边,还有哪里还能是安全的呢?更何况,也不是没有女孩子被亲生父母杀害的案例。
江示舟终于意识到,自己以前就算再绝望悲观,也还是理所当然地把江启年当成可以绝对信任的对象。今天她第一次尝试把这种惯性思维抛弃掉,才发觉自己正处在绝对孤立无援的境地。
如果连最亲近的哥哥都不能信任了的话,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她越想越绝望。
直到敲门声和手机铃声响起,她才发现脸上冰凉的泪水已经纵横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