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作为这片神域的主人, 欢喜尊自然最先感觉到了正在自己地盘上发生的变更。
  祂猛地抬起头来,那张似男似女的面孔上, 神色瞬间发生了从质变到量变的强烈波动。
  如果说, 之前祂看待叶争流的眼神——是随便拉家常也好,还是提到她杀死了自己的儿子也罢,都只是顺口一提, 处于可以认真和可以不认真之间。
  那么, 现在祂对待叶争流的态度,便如同在一瞬间里提起了十万分的小心。
  就好像……欢喜尊终于意识到, 原来叶争流已经和祂站在同一片角斗场上, 并且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亮出长矛, 并且将自己刺伤。
  “……神域?”欢喜尊一字一顿地怀疑道, “你是新生的神明?那你怎么会一直依附于北斗……不对, 不对, 莫非你们是合作关系……也不对,没有听过这片大陆上诞生新的教派,你、你, 难道你才是北斗?”
  看起来, 直到现在, 欢喜尊都以为叶争流和慕摇光有关系。
  ……当初叶争流甩给慕摇光的锅, 竟然至今还结结实实地扣在他的脑袋上, 这实在令人感到欣慰和暖心。
  听见欢喜尊磕磕绊绊地列出一连串错误猜想, 而且离谱等级一个比一个上升, 叶争流不由充满悲悯地摇了摇头。
  “行了,快别猜了,”叶争流好心地制止了欢喜尊越跑越偏的思路, “知道你在睡觉之外的事上都不擅长了, 倒不必这么急着自曝其短。”
  女子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笑意。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她似乎还站在欢喜尊的视野里,坦坦荡荡地暴.露在那轮皎洁的明月之下。
  但她每说一个字,就只身往后撤上一步。同此同时,那些原本由欢喜尊增殖而出的疯狂木人,全部落于叶争流的领域之间,从此再也不受欢喜尊的掌控。
  于是,欢喜尊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幻出的密林,成为祂反手递向敌人的盾牌。那盾牌飞快地变幻着形状,眨眼间就将自己的对手淹没其中。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敢把神域设在我的神域里?!”
  也不怪欢喜尊在这个问题上反复纠缠。
  毕竟一切具有智慧的生物,都会在思维里建构一张可以用来解释世界的认知系统。
  一旦有什么完全处于认知之外的事情发生,无论对人还是对神,那震惊感都不亚于亲眼目睹一只咩咩叫的绵羊把狮王给上了,并且还生出来了一窝蜥蜴人,感受就他妈的离谱。
  把自己的神域搭在别人神域里这种事……过去的一千多年里就没有过这种前例!
  欢喜尊努力拯救着自己接近破碎的世界观。
  “就算你兵行险招,想要趁我受伤时侵吞我的神域……你至少该知道我和贪婪的神域范围近乎接壤,即使拿下了我,之后的局面你也无力控制……你知道的吧?”
  这,叶争流还真不知道。
  但贪婪之神和色./欲之神的地盘接壤,对她殴打欢喜尊有妨碍吗?根本没有。
  她今日暴打欢喜尊,就纯粹因为她想扫黄而已!
  “罢了。”欢喜尊终于主动停止了思考,“既然你是新生的神明,那你我就算是同僚……我还没有试过采补一个神呢。”
  即使放出如此轻佻的狂言,欢喜尊也没有等来任何回应。
  深林之中,只有隐约的琴声飘来,宁静祥和,听起来没有任何世俗的欲.望。
  而在月光之下,本属于色./欲之神的私人领土上,恍然间拔地而起了第一根新竹。
  ——这就是为什么,叶争流不在闯入神域的第一时间便铺开意境,而非要等到欢喜尊将自己的下.半身没入土壤才动手。
  终于不必再看到那黏糊糊的、半透明海兔一般,像是胶质和蛞蝓,连鲜红的内脏都清晰可见的非人体态,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因素。
  更大的一个原因是:当欢喜尊主动将自己的下半身沉入土壤,便相当于祂把自己强大的生殖之力和这片土地联系在了一起。
  这时候的神域极其肥沃而富有生命力,简直种什么活什么,更别提竹子本来就是一种极其容易养活的东西。
  趁此时构建《竹里馆》的意境,简直不费叶争流吹灰之力。
  这相当于她痛快地花着别人的钱,养大了己方的高能武器不说,还转过头就去揍人家。
  可以说是笋到一定程度了。
  叶争流站在自己构建的意境之中,闭目感受着象征力量的竹林和月光的拓张过程。
  一个念头在叶争流心里骤然升起——要是能把欢喜尊拨给明如釉,不知道能培育出什么好东西。
  这次回去的时候,她给明美人多带几捧神域的土壤好了。
  …………
  作为以色./欲起家的神明,欢喜尊的技能自然都和最原始的欲./望相关。
  虽然在漫长的岁月里,祂无师自通了一千一万种可以在后世被网站封禁的深入交流方式,但有一件事却是确定的。
  那就是,当欢喜尊想要展开攻击的时候,祂至少要找出一个可以攻击的对象。
  虽然在祂所控制的神域里,欢喜尊完全可以凭借自己制造出一场独角大戏,达到自产自销的效果。
  但那种场面只会深深伤害其他人的眼睛和心灵,却无法造成身体上的毁灭。
  而现在,叶争流往自己的意境里一钻,便相当于在欢喜尊的眼皮子底下直接隐身。让祂想打也找不出人来。
  欢喜尊失落地摇了摇头,催动意境边缘的合欢花木,一层一层缠上了笔挺的翠竹,制止了《竹里馆》中万千幽篁的无限扩张。
  至于树枝是用什么姿势缠上竹子的,咳,这个讲究就比较多了。
  什么四马攒蹄、龟甲、后高手小手缚……看得叶争流无话可说,简直不知道欢喜尊是怎么做到的。
  竹子那么直,祂都不肯放过人家,过分。
  沉默了一次呼吸的时间,叶争流决定当成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在副本系统里和欢喜尊有来有往地打了许多次,几乎把祂的本领全部摸透。
  如果说,对战疯狂之神的罩门是随遇而安,不受污染。那对抗欢喜尊的重点,就是对祂进行放置,不要被祂给逮到。
  叶争流可以自豪地用自身经历放言:作为一个神明,欢喜尊并不是攻击力非常高的那种邪神。
  祂就是防高血厚、善于将一切条件转化为自己的优势,再加上纯粹的变态而已。
  欢喜神域中的一切,都可以和生命本能挂钩。合欢丛林可以化为“万木笑相迎”的木人海,细绒美丽的粉色花朵,也会在无声无息之间变得饱含药性。
  还有脚下极具生殖力的土壤——叶争流召出意境藏身的速度但凡再慢一点,她是真有可能当场怀孕的。
  办成这事儿不用跟欢喜尊完成什么亲密接触,属于神话中“有感而孕“的那个等级。
  物以类聚,神以群分。疯狂之神和欢喜尊能够互为盟友,真的是有道理的。
  以万木将竹林的扩张尽数抑制,欢喜尊轻抚过自己的嘴唇,声调像是勾引似的,意图逼叶争流现身。
  “你信心满满地光临我的神域,便只做到这个程度而已?”
  欢喜尊轻笑道:“既然不肯生下我的孩儿,那就让你的竹子生下许多小合欢竹,我再派它们去找你出来,好不好?”
  话毕,欢喜尊期待地侧耳聆听。
  只是可惜,竹林中唯独传出那清心寡欲的琴声,不受影响,万分幽静。
  看来,只是这样,无法将对手逼出来了。
  遗憾地咬住自己一根指节,欢喜尊仰望天空日月凌空的的奇景,吃吃笑道:“你藏在林子里,便以为我找不到你?”
  “唔,你升起月亮,应该是不喜欢太阳……那你觉得,你会喜欢雨吗?”
  祂话音未落,只见天空中灿灿烈阳于云层中隐没,层层乌云堆叠起来,像是要以雨水作为联结的线索,自天空入侵叶争流的意境。
  转眼之间,黑云低低地朝着叶争流的方向压了下来,那厚重的云层仿佛近到伸手可探。
  雨珠噼啪落下,每一滴都是饱含着神力的侵袭和试探。竹林以自己细密的枝条将雨水挡在外面,甚至反弹回去,但仍有许多漏网之鱼落入其中,争夺起了意境的使用权。
  “还是没有反应?”欢喜尊近乎诱哄地问道。
  “啧,看在你这么执着的份儿上,我就搭理你一下。”
  竹林里琴声未断,叶争流的声音却透过清幽的深林隐隐传来,却是把欢喜尊先前的言语原封不动地还给了祂。
  “——不过,你信心满满地光临我的‘神域’,便只做到这个程度而已?”
  抓着那一丝言语泄露出的气机,欢喜尊双瞳一凝,万千雨水透过竹林,锁定了叶争流的所在。
  与此同时,像是事先商量好一般,叶争流也不约而同地抛出了自己的第二张牌。
  ……
  其实叶争流一直觉得,有些东西真的要看缘分。
  比如说,在事后她复盘这场和色./欲之神的封神之战时,只觉自己将天时、地利、人和三件事尽数占齐。
  所谓天时,自然是欢喜尊之前已经负伤,神明态又被云渺之笔直地戳出了个窟窿,因此并未发挥出祂全部的变态。
  而谓之地利者,便是欢喜尊主动把自己的躯体和神域链接在一起,主动地替叶争流的意境买了大单——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这是一种无私奉献,自我毁灭的精神!
  至于最后的人和嘛……
  叶争流叹了口气,像一个好人那样,主动替欢喜尊解去了心中疑惑。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把‘神域’放在你的神域里吗?”
  “这当然是因为……”
  “你称呼为神域的东西,我不止有一个啊!”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意境·《鸟鸣涧》。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意境·《鹿柴》。
  欢喜尊听到,那个无端前来拜访的新神,忽然甩出了一句有些莫名的话。
  “既然铁打的笼子关不住流水的鸡,那我干脆就不要笼子,放你随便舞好了。”
  “你觉得,你会喜欢明月和深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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