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5)
谢留尘哦了一声,抬眸望了这书生一眼。刚才没怎么注意看,现下细细端详,见他确实是身形萧索,面有病色。他见谢留尘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也朝他绽出一个善意的笑容,眼角现出微微笑纹。
谢留尘只觉这书生长得面善,人又礼貌,不由关切几句:去年入秋?那算起来也差不多大半年了,什么病会生得那么久?
傅长宁微笑摇头,眼中闪现黯然之色。
秋儿嘻嘻笑道:之前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傅先生说他得的是心病,寻常药治不了的。
谢留尘放下茶杯,道:心病?心病皆因心念起,先生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吗?
傅长宁强颜笑道:岂敢岂敢?晚生一介无名野生,终日只求陋室安眠、三餐温饱,除此之外,哪敢有什么奢望**?
这话听得谢留尘有些不解。人有七情六欲,爱恨离愁,存活于世,有欲有求,再是平常不过,这书生的语气听来,却像是在刻意强调自己的无欲无求。
他觉得这书生应当是有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辛酸过去,突然心念一动,道:让我替你把把脉吧!
说着,直接扣住他置于案上的左手,屈起二指,搭在他手腕脉象上。
傅长宁脸色微变,急于抽手,却不料动作太猛,岔了气,引动自身喉道收缩,他往后仰倒,摔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秋儿与周六叔都慌得站起,一人匆忙将他扶起,一人替他轻拍后背。
谢留尘也是吓了一跳,完全不懂为何他反应如此之大,忙道歉道:抱歉抱歉,是在下逾矩了!又在他咳到一半的空隙,将他身前那杯茶递了过去。
傅长宁喝了一口茶,慢慢调整气息,咳嗽声渐渐缓了下来。秋儿与周六叔二人重新将他扶上凳子坐下。
谢留尘挠了一下头,呐呐道:方才摸了先生脉象虽只一刻,但还是探出些问题。先生脉象平弱无力,确是体质孱弱之相。他见傅长宁脸色白了下去,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先生的脉象平弱之中还流着一股绵绵之意,若续若存,外虚内实,可见先生身上只是小病,无甚大碍。
傅长宁轻轻嗯了一声,泛红的眼角瞥他一眼,又垂下了头。
外面的雨声停了,谢留尘对上秋儿父女的四只眼睛,一时有些尴尬。秋儿在一旁支颐看着,突然问道:谢大哥,你也会替人看病吗?
修士探查人体脉象,是通过往人体注入一道真气,由真气在四肢百骸的流经轨迹探出人体康健状况,与凡间大夫的把脉无异。这并非什么隐晦之谜,但跟这凡间小丫头解释太多,估计她也听不懂,谢留尘想了几想,便道:学过一点,不算什么本事。
谁知这小丫头却对这事格外感兴趣,红着脸道:那谢大哥也帮我看看呗?
谢留尘奇怪道:你也生病了?
秋儿脸色更加红了,抿着嘴,不说话,只捋起袖子,伸出一截细白手臂,呈到他眼前。谢留尘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突然明白过来了。这小丫头原来是看出他与傅先生之间的尴尬,特意接下他的话,岔开了话题。
他有些感动,对着秋儿笑了笑,也为她把了一次脉。当注入一道细微真气到秋儿体内后,他心中咦了一声,再望向秋儿的眼神变得煞有深意起来。
秋儿看不懂他的眼神,小声问道:怎么了,谢大哥?
谢留尘注入她体内的真气,便犹如水入汪洋一般,被吸收了个干干净净。秋儿体内的灵脉正有吐纳真气的能为,将他那道细微的真气尽数吸收于无形,他心中暗道:没想到这位秋儿姑娘看似普普通通,却是个天资出众、适合修行的好苗子。
他道:没什么,你的脉象敦实有力,身体很健康。
秋儿便笑道:那就好!
谢留尘不忍良才美质蒙灰,有心想让秋儿也踏上修行大道,又问道:秋儿姑娘,你想过修炼仙术吗?
秋儿噗嗤一笑,眼睛眨个不停:想啊,可惜没有这个机会。
谢留尘正色道:现在就有这个机会啊,我为你探脉时,发觉你体内天生自带灵脉,比一般人更容易吸收天地真气,是最适合踏上修途的人物。
秋儿没说什么,倒是一旁坐着的傅长宁先忍不住笑了一声,接着,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般,举起茶杯,掩住了嘴。周六叔也憨憨一笑:谢公子真爱说笑。
谢留尘觉得这三人的语气有些奇怪,道:怎么了?你们不相信我吗?我是说真的。
秋儿、周六叔与傅长宁对视一眼,三人一齐大笑。
谢留尘愈加呆了:你们笑什么?
傅长宁摇头笑道:修炼仙术?那是活在传说中的事物,世间哪有这等东西存在?晚生自认博览群书,也从无此非分之想,谢公子,您这般拿人家姑娘寻开心,可不太厚道呢。
你是在哄我开心吧?秋儿收起胳膊,嘟起嘴道:谢大哥,你这个样子真像个江湖骗子。
谢留尘不禁在心中苦笑。凡人朝生暮死,从无得见修道之人的机会,故而这三人对他所言的修炼一道,只是一笑置之,毫不以为意。他却不愿如此轻言放弃,又试探着问:那如果,我说如果,你当真有修炼的机会与资质,你愿不愿意去?
秋儿道:那修炼之后有什么好处呢?
谢留尘道:踏上修途之后,可凭空御风,无须吃喝,修炼至一定境界后,更可不老不死,与天同寿。
秋儿道:那样是不是就不能陪在我爹爹身边了?
谢留尘道:一旦脱了凡身,自是要斩断与红尘的一切因果。
秋儿想了一下,道:那我还是不愿意。
谢留尘问:为何?
秋儿道:因为活得太久,身旁的亲人好友都不在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留在世上,又有什么好处?等几百年后,我可能连爹爹都给忘了,那样活得也没什么乐趣了。
一旁的周六叔嘿嘿笑道:小丫头又来瞎说。虽是斥责之语,但他脸上挂着的笑,却满是慈父模样。
谢留尘也只好回了一句:这样也好。秋儿既不愿离开她的父亲,他也不想勉强太多,便将此事放下了。
傅长宁笑吟吟地看着二人对话,又抿了一口茶。
他似乎是将方才的尴尬舍下,又就着屋外的春雨谈起春季谷物种植之法。
他饱读诗书,于农桑种植上所知甚多,谢留尘认真听着,渐渐忘却方才劝导秋儿修行之事。
谢留尘自幼修行辟谷,本是五谷不分的人物,但听这位傅先生说得有趣,也与他谈论了起来。
一谈论之下,才明白为何秋儿会说他是一名书呆子。这傅长宁在待人接物上面是个礼节周到之人,但是一谈论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则是双眼发亮,口若悬河,不时引经据典,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谈吐中,说得其他人几无插口之机,若不是说得太快,又咳了几下,恐怕他会一直洋洋而谈下去。
谢留尘一边听着,不时回了几句。当他说到对傅长宁那套不夭其生的做法深感兴趣时,傅长宁眼睛一亮,说道:谢公子好见识,这是晚生自古书上得来的知识,可见前人智慧,实乃无与伦比。又侃侃而谈,说到了养护山林之法,说最近雨天频发,山头的泥土固不住,他正为此苦思解决之法。
谢留尘听不懂,随口说了一句:我觉得可以在山上种点竹子,既好养活,繁衍又快。
谁知傅长宁听了,更加乐上眉梢,道是种竹子这法子想得巧妙,一边大赞他的奇思妙想,一边直接搀起他的手,说是与他一见如故,盛情邀他前往自己的书屋一会。
谢留尘本想一口答应,又担忧呆在屋里的丹吾还没吃饭,只道过几日再去。
傅长宁不依不饶,拉住他,定要他现在就去。
谢留尘无奈道:傅先生,我弟弟还在家里饿肚子呢。
这时傅长宁才啊了一声,连声道:失礼失礼。
等四人话毕,已到午时,谢留尘出了周六叔的家,又去山上打了几只山雀,准备回去给丹吾吃。其中几只山雀离他较远,落在几十步外的旷地上,他走过几步,准备去捡回来。这时透过疏叶林,突然远远瞥见山脚下的村口站着几个人,身配长剑,服饰统一,像是几名修士。
再定睛一看,那几人竟是穿着云山剑宗的弟子服饰。
谢留尘生怕被他们发现自己的踪迹,连山雀也顾不得捡了,顺着另一山道,偷偷溜下了山。
等他打了猎物,回到自己屋子,丹吾还没有从房间里出来。他将打来的山雀扔在院子里,叩门道:丹吾,我把食物放在你房前了。
房中传来丹吾的声音:小尘哥哥,我不想吃。
谢留尘皱眉:你到底怎么了?
丹吾道:我有一件烦心事,现在还没想好,过几天再告诉你吧。
谢留尘扔下一句:随你。随即面无表情地进了隔壁房间,闭目打坐起来。
刚憩了不到一会儿,院外突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却是秋儿一把纵入他屋中,紧紧拽住他的右臂,失声道:谢大哥,有人要抓我!
第一百二十七章
谢留尘睁开眼,蹙眉道:谁要抓你?
秋儿直接躲到他身后,颤声道: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进了村,见到我和我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要将我带走,谢大哥,求求你保护我!
谢留尘示意性轻怕她的肩膀,安抚几句:没事,别担心。
二人边拉边扯,走到门边,将房门开了一条小缝,沿着院子低矮的围墙往外张望,见左侧村道上走来几名身配长剑的修士,正是方才在山上所见那几名云山弟子。
谢留尘方想做出下一步动作,后肩一紧,却是被秋儿揪住了: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谢留尘低声道:嘘!别出声!
见那几名弟子在院子外面左右徘徊,过了一会儿,眼神一汇,脚步一致地朝着谢留尘的这屋子走来。
秋儿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在他身后道:谢大哥,我害怕。
谢留尘道:别担心,他们打不过我。他敛眉沉气,刻意施出属于修士的威压。
听闻隔壁房间异动,他传了命令过去:丹吾,不要轻举妄动。丹吾听他指令,静了下来。
那几名云山弟子走到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互相望了几眼,随后,一名弟子敲响了院子门:请问手指刚触上柴木门,突闻房中传来一声冷哼,即感指腹染上一片泠泠剑意。
那弟子意识不妙,即刻收手,与余下几人相骇一望,正了神色,恭恭敬敬道:不知哪位大能修士在此,晚辈多有冒犯,望前辈海涵。
秋儿脸色霎时就古怪起来。
谢留尘不知内情,但见秋儿惧怕成这个样子,又见这几人都是身份低微的男弟子,心思绕来绕去,不由想道怎么云山弟子如今堕落成这个样子了,竟来欺辱一名凡间山村女孩?
他微微一怒,释出一道剑气,越过院墙,打在那名弟子身上。
那弟子本是躬着身,俯着首,意外被他这一道气劲击中,撞飞出去,落在十步开外的泥地上。
余下几名弟子脸色白得更厉害,异口同声道:晚辈几人不知前辈在此,触犯前辈仙威,我们这就退了,这就退了!说罢,连奔带跑,退到那名倒在地上的弟子身边。
等等!谢留尘叫住他们,冷冷道:你们来周家村的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