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 第25节
虽说是报信即可,但刘盛始终存着“索性我一个人放倒三个”、“露一手”的念头:在大佬面前露一手,当然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但谁不想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呢,也不指望什么奖励,能让大佬觉得“午陵山户里还是有能人的”,他心里就美滋滋的了。
渐近梯顶,能看到二楼的那扇木门了,这种老房子,门上门下都漏缝,压根不隔音,隐隐的,有絮絮人声传出。
刘盛只觉得颅顶有根弦瞬间绷起,直拉至后背心,当下止住不动,连大气都不喘了,竖起耳朵,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扇门上,不多时,鼻梁上就渗出了细汗。
好像以男人的声音为主,听上去很怪,机械得很,只吐词,没有长句子,有时只隔几秒,有时隔两三分钟,说的都是颜色,譬如“蓝色”、“黑色”。
这应该是江炼,这个在。
刘盛舔了记嘴唇,身子又往那头倾侧了些:况美盈似乎也在,她虽然没说话,但是间或的,会有女人极细极低的那种咳嗽声传出,像是在清嗓子,还有凳子腿的轻磨声,那是人在凳子上坐久了,屁股不舒服,动来动去地挪换位置。
刘盛慢慢嘘出一口长气,好,确定了,两个都在……
就在这个时候,右侧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他下意识回头。
***
孟劲松盯着二楼透出的灯光,再一次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有点不对劲,对比放蜂子时的利落,这一趟,刘盛进去太久了。
他的这种焦躁引起了孟千姿的注意,她越过孟劲松,上下打量着那幢吊脚楼,心头忽然升起异样:“不等了,马上进。”
孟劲松还试图争取一下:“可能楼里的情况不太好确认,刘盛还在找机会……”
话还没说完,吊脚楼处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的女人骇叫,这声音实在太瘆人了,孟劲松只觉得头顶一凉,辛辞也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远处的老嘎都惊得站起,指间挟着的卷烟掉落地上。
孟千姿吼了句:“走!”
她第一个冲了出去。
某种意义上,她就是行动的信号,孟劲松随即跟上,两边高处待命的柳冠国和邱栋见状迅速下树,从林子里狂奔而出,辛辞犹豫了一回,也追了出去,不过这段路不短,再加上他的体力实在不敢恭维,很快远远落在了后头,只老嘎跑了两步又停下,想起自己那句“我不看热闹,也不听声”,觉得跟过去了是不合规矩,只得原地乱转,一颗心跳得几近嗓子眼:出事了出事了,吊脚楼那头,绝对是出事了。
几个人,各个方向,如向吊脚楼突涌的小股急流,女人的骇叫声仍未止歇,让人凭添焦躁,寨子里还住着人的几户似乎也听到了动静,有三两人茫然地从门内探头——一时间还没辨清楚声音究竟起自哪个方向。
孟千姿第一个冲进门内,抓住扶梯手上楼,可能是踏脚太重,刚踏上两级,梯板就被她踩破了,整个人一个趔趄,直往下掉,好在才两级,很快着地,两手及时扒住高处的楼梯,抬头时,恰看到有一级的木梯板挂着暗红色的数滴血珠,将凝未凝,将下未下。
孟千姿心头一沉,攥住扶手飞身而上,楼梯口已经有一大滩血,这血到处都是,拖成一条不成形的血路,直通向二楼敞开的一扇木门,门口又是一大滩。
而门内,刘盛面朝下趴着,边上瘫坐着浑身是血的况美盈,她似是吓得腿软,撑着哆嗦的胳膊不住往后缩,身前的血泊中,还横着一把锃亮的小片刀。
孟千姿没心思管那女人,箭步上前蹲下身子,一个用力,把刘盛的身体掰了过来。
刘盛死了。
他的喉口处有一条刀痕,伤口的血肉微微外翻,眼睛圆睁着,脸上那刚完成任务、如释重负的表情中,还掺了点惊惧和茫然。
楼梯上传来杂声,显然是第二梯队也到了。
孟千姿这才抬头去看况美盈。
她此际面色阴沉,又只露一只眼,目光如刀,还带阴森之气,况美盈哪吃得住,抬起满是血的手掌惊惶乱摆,张口就是嘶哑的哭音:“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孟千姿嘴角冷冷一牵,一伸手就揪住了她胸口的衣服往回拖,况美盈体弱力薄的,真像待宰的鸡仔样被拖了过来,怕不是以为孟千姿要杀她,吓得气息一闭,两眼翻白,竟晕死了过去。
这当儿,孟劲松几个已经先后抢到了门口,孟劲松还好,毕竟跟刘盛谈不上什么深情厚谊,看到这场景还能冷静自制,另两个就不同了,柳冠国腿一软,一声“大盛子”已然带出了哽音,邱栋也直如挨了当头一棒,站了不动,圆瞪着的眼睛渐渐起了红。
孟千姿撒了手,任况美盈软绵绵栽倒在地,又吩咐孟劲松:“他们跟刘盛熟,情绪不稳定,你负责查看现场,别漏了要紧的……”
正说着,身后有人呢喃了声:“红色。”
孟千姿愣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去:刘盛遇害的场景太过血腥和触目惊心,使得她居然忘了,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那个前一晚跟她过招的男人。
江炼。
第十六章【03】
没错,是江炼。
他就端坐在桌子后头,面无表情,明明睁着眼,眸子却不聚焦,跟个瞎子无异,一手摁住面前胡乱摊放的纸,另一只手抬起,手掌向上平摊,像在跟空气讨要什么东西。
这屋里屋外,出了这么大的事,动静闹得天响,他居然还能安坐着。
孟千姿走到桌前,两手撑住桌沿,居高临下看他。
江炼还是坐着,手依然空举。
孟千姿俯下身子,趋近他的脸细看,孟劲松怕她有失,脱口叫了句:“千姿!”
孟千姿抬了下手,示意他安静。
距离很近,她能闻到江炼身上的味道,在男人里,算是干净的;能看到他眼皮上很轻的擦伤,像一抹痧,应该是昨晚她把他的头硬摁进泥地时蹭到的;还看到他那阖着的眼皮底下,眼珠在快速转动。
江炼又说话了,喃喃的,还是那两个字:“红色。”
孟千姿的目光扫过桌面。
他面前是一沓画纸,最上头的那张画了一半了,但她站的角度是反的,看不出画的是什么,而且他的画法很奇怪,一般来说,画手都是先大致勾勒出轮廓线条,他的线条却全是乱涂,东一团西一团,全是色块,毫无章法。
除了画纸,桌上还杂乱地放着很多支削好的彩铅,各个颜色都有,滚得到处都是。
红色……
孟千姿看向他那只依然空举着的手,该不是要画笔吧?
她伸手拈出红色的那支,试探性地、慢慢地,放进他手里,这才发现刚刚又是掰刘盛又是揪况美盈的,自己的手上也全都是血,连刚摁过的桌上,都有血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