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毒 第76节
姬廉月愣了下心想这人不会累的么,然后很快地发现男人只是揽着他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并未有其他的动作……霍显抱着他抱得很紧,这是两人在没有胡闹的情况下难得如此亲密。
姬廉月鼻尖都是男人熟悉的气息,便感觉到他极其疲惫。
到底是心软了,他伸手摸了摸男人的面颊:“想过谢三郎的事到底怎么处理了么?”
此时算上整兵已经在战场杀敌超过整整一日十二时辰,霍显困倦异常,只是捉了他的手指道:“回京再议,大不了就是让她搬到西郊,远远的……”
按照你说的,好吃好喝的供着,有奴仆,有地,此生再不相见,咱们自然谁也不要娶她。
然而这会儿困极了的霍将军,哪里还想的起来自己以前也说过要将谢三郎娶了当妾,养在外头当个外室这种话。
姬廉月没捉住他的意思,以为他还是像以前那般固执,心先凉了一半——
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本来就是他们之前讨论过得,而霍显的性子向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还如此固执,也不意外。
“……”
“怎么了?”
霍显见怀中人不说话,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姬廉月低了低头脸埋入他的怀中,像是逃避世事一般浅浅叹了口气,嘟囔道:“没怎么,你睡吧。”
忍不住想起了今日在卑弥略帐子里,霍显抓着他亲吻他的狠劲,像是要将他吞入腹中……
当时帐子外就是铁蹄踏营喧嚣之声;铁器穿透皮肉的钝响之声;毛坦族的士兵在惨叫;净朝军喊打喊杀。
外头的混乱投在帐子上成了剪影——
一名士兵手执长矛刺穿了敌军的喉咙,长枪刺入又拔出,鲜血飞溅在黄色的帐子上,拉出一条刺目的鲜红色彩。
而帐子里里面的人相拥,亲吻得难舍难分。
换了漂洋过海而来的那些西方人的说法,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血色罗曼蒂克。
如此看来,他姬廉月,也算不虚此行。
……
休整了一日,霍显重新上了战场。
这一次不用他催,姬廉月便一脸嫌弃地带上了卑弥略的头颅,快马加鞭赶回上京。
此时已经又入深秋。
这场仗从夏天打到了初冬,秦明月坐镇北方,终于击退了毛坦族十二万联军——外族各部陆续受降,割地奉纳,献上质子,承诺百年内不犯中原半步,来往皇家商户不纳税,不进贡,以贵宾礼遇。
北方接壤处得赔地百里,主要城池十一,净朝版图向北扩张十一余座大大小小城池,圆了秦明月北方不败战神的神话。
而因为这场轰轰烈烈的战役,京中武官队列再次壮大,皇帝龙心大悦,下旨这次领兵头等功武毅大将军霍显守护边境有功,斩敌首,擒覅敌魁,特赐连升三级,初授从三品怀远将军。
这圣旨是霍显领军班师回朝的路上收到的。
但伴随这升官嘉爵圣旨而来的另外一道圣旨,却让霍显想要立刻领兵掉头回北方,又或者干脆集合所有兵将杀入京中,把剑架在皇帝老子的脖子上,问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那是一封合离书。
时隔二年,公主终于要同如今发光发热的驸马合离。
第76章
【凡为夫妇之因, 前世三生结缘, 始配今生之夫妇。
那日云来客栈初见郎君,品貌非凡,惊才风逸,拟旨下降。叹二心不同,难归一意, 误郎君二载华年, 幸得平步青云, 扶摇直上, 又恐生事端, 及时止损,各还本道。
相离之后,愿重梳蝉鬓,选聘别家之主。
与君一别两宽, 各生欢喜。*】
(*唐合离书范改)
霍显将这单是合离书的圣旨看了三遍,最后的目光落在了“选聘”的“聘”字上头, 依旧是写的“月”字旁——
【聘字写错了, 耳字旁,不是月字。】
那日, 他站在那人身边面无表情地指着他的合离书草稿指点他错别字,笑话他没文化的模样仿佛还历历在目……
如今那合离书就当真该上了观月帝的龙印,送到了他的手边——
错别字依然还是错别字,甚至有可能是故意的,是那个人在提醒他, 圣旨乃他亲手拟之,不曾假借他人之手,亦不曾有任何迫害。
……好一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男人怒及之中,顺手将明黄圣旨扔进身边炭火盆中,火舌窜起来将那墨迹一点点吞噬,惊到了旁观的秦明月。
“这,霍显,这可是圣旨——”
知道你打江湖中来,视朝廷与皇权为粪土,然而如此这般明目张胆地烧圣旨,这事儿叫人知道了参一本,可不是株连九族的大错!
到时候就连姬廉月和老夫也,也……哦,他烧的是合离书,霍显又是孤儿,哪怕株连九族显然也是孤家寡人一个的。
秦明月看着霍显面色铁青,未免生出同情,心里不知姬廉月又唱的哪出,未免有些埋怨他作掉了如此好的夫婿——
但自姬廉月亲斩卑弥略首级,秦明月对他也高看了几眼,知他并非完全是涂脂抹粉的废物……如今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夹在中间,只有叹息。
老人家看事儿多只看表面,想到军中传闻夫妻两人感情不和,天天吵架,见面如斗鸡,不免觉得,其实合离也挺好……一辈子那么长,总不能争吵一辈子。
看了眼霍显,见其脸色难看,想来也只是因为“被合离”拉不下面子,恼羞成怒。
又想到霍显和谢三郎的传闻,犹豫了下,到底觉得那乡野妇人无论如何配不上霍显一表人才,遂劝道:“霍显,你同老夫出生入死,共战沙场,如今管居高位,又生的一表人才,武功盖世,失了姬廉月个不着调的,自然另有高官之女等这姻亲……”
这话自然也是安抚,秦明月也怕霍显回到京中,怒及挥剑砍了他那不知南北东西的外孙儿——
霍显可是有真功夫的,如今唯一能看的陆家那小子也不在了,到时候锦衣卫那些个花架子能护得住个屁!
“丈人姥爷此言差矣,”霍显极其冷漠,盯着那烧的旺盛的火盆看,忽然一顿,苦笑,“你觉得经此一番折腾,霍某还有另娶心思?”
……怎么没有?
难不成合离了一次就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么?
秦明月懵逼——
再一看,那战场上英姿勃发战神郎君,如今半张脸藏在炭盆跳跃火焰的阴影下,居然让人觉得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丝颓式。
那漆黑如夜眸光黯淡,渐渐出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眉头微敛,陷入死寂。
秦明月一愣,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同外面那些人一样,并未看懂这对强凑的鸳鸯,也许他们分开的并非那么欢天喜地。
……
大约一旬过后,大军入京面圣。
这还要说到,那日圣旨到后,手里捏着两道圣旨,霍显却当即放慢了行军速度——原本走了大半预计十天左右便班师回朝的大军,愣是拖拖拉拉用了二十余日,到了城外,又以整军名义停留了几日,至家门而不入。
倒是叫皇城中,伸长了脖子盼一睹霍将军风采的小女子们等到容颜憔悴。
终于,当观月帝一道圣旨下来,令霍显带军不日入朝面圣,那大军队伍才拖拖拉拉地动弹得进了京城——
百姓夹道欢呼,途经酒楼雅座挤满京中贵女。
观月帝在皇城前亲自相应。
手握四万大军实权的霍显一下子成了京中最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往日那些笑话过他,看不起他的人,纷纷只觉得背脊发凉。
人们远远便瞧见远处通体黑色的骏马之上,男人身着战甲,头戴战盔,腰间佩剑入鞘,英姿勃发,只露一双冰冷星眸,仿若万鬼莫近。
霍显坐于战马之上,原本目视前方,只是途经原本云来客栈旧址,仿若不经意地抬了头——
如今云来客栈也成了新的客栈,他这一抬头引来了那客栈上雅座旁一阵骚动,京中贵女们纷纷含羞推搡,眸光妩媚,手中帕娟遮了半张面……
霍显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战盔之后,谁也未能发觉男人目光微暗,只是走在霍显身边那些护卫兵,只感觉忽然从身边传来一阵寒意,叫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至观月帝面前下马,君臣一阵寒暄——
那看似美好的气氛里,没人不长眼地要去提所谓“合离书学的好不好”“霍将军可是满意”……
众人在簇拥下往皇城中去。
这样一动,原本按照官阶等级所列队伍未免松散,那些平日里和霍显不对付的人懒得惹眼,自然都不动声色地落在了队伍的后面或者角落里。
在观月帝嘘寒问暖里,霍显保持着未达眼底的笑颜一一作达,眸光却不动声色扫过周围一群朝臣,最终在队伍的最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今日他倒是老老实实一身亲王朝服,霍将军眼力惊人,一眼便见其身着脚踩黑色描金云靴,袍赤盘领,前后及两肩各金织盘龙,明艳的红衬得那张漂亮的白皙脸蛋更是明艳动人……
脸上笑容明媚。丝毫不见合离之人该有颓色,相反,他似乎还吃胖了些,脸叫以前圆润些许。
霍显:“……”
姬廉月痛快了,他就不痛快了!
要是合离这么值得兴高采烈,当初何必非要拜堂成亲!
而此时,百官队伍远处。
姬廉月脸上正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和朝中新贵首辅大人曹沿庭闲聊——
姬廉月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位曹大人虽然年纪轻轻官至高位,却并非原本以为那样古板严肃,偶尔上奏的时候,奏书上还能夹着两句不怎么正经的俏皮话,姬廉月每每都被其逗乐。
今日亦是。
穿戴整齐来见前夫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原本他脸色不好,到了队伍里远远见了霍显,就开始不动声色往后面缩。
一路退到撞着个结实的胸膛,不小心踩到了人家的脚,他“哎呀”了声晃了晃,正欲回头道歉,这时候被一只大手握住手肘,稳住了身形。
男性身上的陌生麝香入鼻,他听见身后人打趣道:“安王爷再退,便干脆骑到本官的脖子上去好了。”
姬廉月眨眨眼,回过头便对视上一双含着淡淡笑意的双眼,定眼一看,不是曹沿庭又是谁?
两人对视一眼,倒是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和平——
本来姬廉月作为一个闲散王爷,手中无实权,无人拉拢更不可能主动战队,在朝中与这曹沿庭便非对立。
而如今因为一些不可严明的隐喻,而后在队伍打乱时,两人双双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队伍的后面。
原本是一前一后保持沉默地走着,姬廉月抬起头扫了眼不远处那花团锦簇的霍显,心中泛酸,忍不住没话找话:“霍将军果然炙手可热,曹大人居然也有被挤至角落,无人问津的一天。”
曹沿庭自然知道最近京中闹得风风雨雨的合离。
听姬廉月如此挖苦,也不气恼,只是一笑:“不知道为何,霍将军上次归京之后便对本官颇为不顺眼,早朝时也不知道吃了他多少暗地里的白眼,如今还是不要去惹人家讨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