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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年代白眼狼 第18节

  正想得有点恍惚,突然听到姑爹摇头说起:“……粮食紧张,最近县里也有些动荡,你们丹山公社昨日还破获一起打砸抢粮的案件,带头的那个混混叫什么‘刀哥’的,当场被民兵击毙,还捉了好几个同伙。听说都是有案底在身,要送青海劳改,这一辈子都毁了。”
  钱恩海意有所指地看看老婆最喜欢的娘家大侄子,这孩子本性不错,虽是庄户人家出身,却被曹家宠得多少有些懒散脾气,听说还同些混混走得近,敲打几句也是略尽一份心。
  曹富贵脸色有点发青,尴尬地应了几声,肚里直骂娘,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
  真正是好险,亏他富贵哥英明果断,意志坚定,要不然差点上了六旦的狗当,要是跟着一道去抢了粮,说不定今朝挨枪子的不是刀哥而是自己了。果然,听阿奶的话总是不会错的——做人凭良心,勿要犯官非,莫去老虎嘴里搔痒。
  安全第一,才能长命百岁。
  第二天一早,曹二叔欢欢喜喜背上一口钱家妹夫给捎买的大铁锅,带着大侄子,在钱家老小依依不舍的相送中回家转。
  一路他看子侄子蔫头耷脑,怏怏不乐,有些担心地问是不是累着了?还是昨夜没睡好?
  他自己是一夜睡到大天亮,也不知是不是半夜打呼吵到富贵了,拉着侄子就让坐板车,歇一歇才好。
  曹富贵摆摆手,也想明白了,没摊上抢粮的祸事是逃过一劫,该高兴才是,唉声叹气作甚?果然想要粮食,还是要靠自家宝贝炼庐啊!
  想到炼庐,他分出心神往药田里一看,又是惊喜又是伤怀。
  特娘的,麦苗拔节长得老高,宽叶挺枝、精神抖擞,青青绿绿一大片,眼见就要分蘖,看这长势,收成绝不会低到哪里去。
  药田有仙家妙法,不用施农家肥,靠的是“灵气”的能量促生长,还有宝炉的下脚料添力,可水还是要浇的。看这田里地表泥土干燥,得浇一个通透。小溪虽然环绕田地,想要浇水还得老老实实引水,或是用精神力汲水浇灌。
  田里麦子长得好,杂草也长得旺,不但草旺,还有一堆虫子欢快地在麦地里啃食!
  老祖宗说了,除虫只能用手工,或是用精神力“微操”,不能用农药、化肥之类的,说是会对药田造成很大的伤害,到时要修补田力又要损耗一大笔“灵气”。
  曹富贵就算是想用什么农药、化肥的,这东西也根本没处买啊!连生产队里都用的人畜粪肥,哪里能用得上甚么洋化肥。农药虽是能买,也得是队里公家开了介绍信才行。
  这些东西都不用想,也不能用,眼下也只得靠他自己埋头苦干,想想都要眼泪出。
  他也不跟二叔争了,了无生趣地躺上板车,让二叔拉着走。
  叼着根甜草根,背靠大铁锅,仰天枕着手臂,眯眼看白云朵朵悠悠飘过。
  唉!男人养家糊口真当是不容易啊!
  “哎呀,当心!二傻,你作甚咧?”
  板车突地一顿,差点没把昏昏欲睡的曹富贵颠下车来。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来,却见曹二叔正对着个高大的身影说话,那人低头垂目,垂头丧气,委屈巴巴地嗯嗯啊啊,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不是孙家的二傻子又是谁?
  “怎么了,这是?”曹富贵一跃跳下马车,晃悠晃悠走到两人跟前问。
  “我正拉车走着,二傻突然从道边蹿出来,差点撞到他。”曹二叔道。
  富贵撩起眼看看一嘴糊满绿汁的孙二傻,问:“侬这又是在玩甚?躲猫猫啊?”
  孙耀祖咧嘴一笑,挪到富贵身边,小声道:“我饿,饿,吃,吃野菜。虫!”
  二傻指着车轮下已经被碾成一片绿糊糊,死状凄惨的小虫子,伤心欲绝。
  富贵哥虽爱捉弄人,但有时也愿意听他说话,带他一起玩耍,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愿意亲近。
  曹富贵看了一眼那滩虫尸,眼皮跳了几下,胃里隐隐翻动,忙转头看二傻。
  这娃虽然长得高大,身上脸上却也没多少肉,饿得面黄肌瘦,连草都当野菜啃了。想也是,老孙家这窝子都快断顿了,能给个傻子吃甚东西?饿不死都算他命大了。
  看着眼前凄凄惨惨的孙二傻,曹富贵脑海里忽地灵光一闪,顿时绽出个慈祥的笑脸,摸摸兜里,掏出一小把钱家奶奶硬是给塞着的炒黄豆,递到二傻面前。
  “给。喔哟!饿成这幅样子,富贵哥心里都替你难过。”
  “给,给我吃?”孙二傻惶惶地睁大眼,不敢置信,咽着口水问。
  “都是你的。阿拉兄弟,有难当然要帮,讲义气的么!”
  曹富贵拍拍胸脯,豪情万丈,义薄云天。
  他让二叔赶紧上路,自己顺手拉了二傻边走边聊。
  曹二叔摇摇头,也是一声叹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孙家这本破经是念都念不出口,也是难为二傻活到这么大了。
  二傻小心地接过黄豆,嚼都没嚼,呼噜一口吞得精光,眼睛亮闪闪的,盯着富贵的衣兜。
  “没了!真没了。”
  富贵白他一眼,翻出比脸还干净的兜底给他看。
  孙二傻眨眨眼,也不难过,笑呵呵地对富贵说:“富贵哥,好,好吃!”
  “嬷嬷个腿,侬都会拍马屁了?!还富贵哥好吃,侬还想啃了我的肉啊?”
  曹富贵一声笑骂,不经意地问二叔:“叔啊,二傻这样的干活也有工分?怎地没分他口粮吗?饿成这样。”
  “哪里会没口粮?”曹二叔拉着车说起来也是忿忿,“其憨是憨,但简单的活也会做,从来都不晓得惜力偷懒。地里的活二傻能拿起七八成,他哥才六个工分,‘铁蛳螺’都肯给二傻算八工分,就是其家里……唉!”
  曹富贵带着孙二傻走在后头,看着他笑得更温柔了,很有几分黄鼠狼见到小鸡崽的欣慰。他笑眯眯地又从不知哪里掏出块肉干来,凑到二傻耳边轻声问道:“二傻呀?想不想吃肉?悄悄跟着哥干活,给你肉吃,咋样?”
  第29章 喂养
  “好,好!我听话, 干活, 吃,吃!”
  二傻笑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赶紧咝呼一声吸回去,学着富贵哥的样子,缩了头小声说话, 拼命点头答应。
  富贵哥撩起胳膊, 满意地搭搭新收小弟的肩膀,略有些不中意他的身高, 啧!比大佬还长得威风, 是甚道理?好在自家才十六, 还能蹿两年,二傻都三十多岁了, 怎么也不会再长高了。
  孙耀祖倒不是天生的傻货, 听阿奶说, 他是小时候生病烧得狠了,家里又没钱给治,这才耽误了。和那些发狂发傻的疯子不同,孙二傻就是笨拙、脑筋不开窍,跟个三四岁孩子似的,话都讲不清, 要是让他做点简单的活, 好好教一教, 还是没问题的。
  他力气又大,脑筋糊涂又不会说话,简直就是老天赐的壮劳力啊!
  哎哟,帮人救难,我果然是善心。
  曹富贵感叹一声,欣慰地敲定了小弟一名。
  说话间,二傻还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地上那只被压扁的虫子,伤感地叹道:“唉!肉。”
  “有的你吃!别惦记虫子了。”
  曹富贵翻个白眼,拉过他的手,又给塞了几条野猪肉干,嘱咐道:“你先吃着,等我忙好了找你去‘玩’,晓得不?别和人说啊!”
  二傻吃得满眼放光,坚定地点头:“嗯,嗯嗯!”
  曹富贵和二叔推着车走到村口,碰到一群孩子挡着大路,屏气凝神地站在风水庙高大的银杏树下,中间拿了个弹弓瞄着树梢上一只小麻雀的,正是三阿爷曹书记老大家的栓子。
  狗蛋、长脚、老虎牙他们这帮屁点大的小孩,个个仰着脖子专注地盯着那只麻雀,不时有人咝咝吸着口水,仿佛下一刻就能把那只还没一两肉的小鸟生吞活剥,清蒸红烧。
  曹富贵瞄瞄这群馋得流口水的小赤佬,再瞅瞅树梢上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麻雀,他突地发出一声大吼,吓得一群孩子突地齐齐一抖,树梢上的麻雀更是吓得展翅高飞,瞬时变作蓝天里的一点黑影,消失不见。
  孩子们失望又愤怒地嗷嗷叫,遍地寻找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这么坏?转头正对上富贵哥吊儿郎当的笑容。
  “哇——”
  “二流子坏蛋来了!”
  “快跑啊!”
  富贵哥名震大队,瞬时吓哭一个,吓跑五个,还剩一个族亲栓子,满脸愤怒骤然变作尴尬,站在那里,结结巴巴地打招呼:“富,富贵哥!呃——啊!我妈叫我捡柴草回家,我,我先走啦!”
  话没说完,人已经跑到半山腰了。
  曹富贵对这帮小崽子嗤之以鼻,打个小麻雀就当是什么大事,阿爷打了山那么大一只野猪都没吹上天呢!
  板车咯吱咯吱推过溪中间的木板桥,对面就是家了,富贵和二叔脚步都轻快起来。
  “阿奶,我回来了!”
  远远望着院门,曹富贵已经喊开了,一个小身影炮弹一样冲了出来,一头扎进曹二叔怀里,大声叫嚷:“阿爹阿爹,你去城里买什么回来了?有好吃的吗?”
  “好吃的没有,煮好吃的大锅有一只。”
  曹富贵“当当当”敲敲铁锅,宝锋惊讶地瞪圆了眼,转瞬又风一般刮回了屋,一边大喊:“阿奶,阿奶!阿爹和大哥带回老大大的一只锅!”
  苗儿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站在了手推车边,严肃地盯着锅点点头,对富贵说:“大哥辛苦了。”
  “宝锋这笨蛋,哪有我们苗儿乖巧,给!”
  富贵哥出手大方,顺手就给小妹一把肉干,苗儿乐得眼弯弯,乐滋滋地接过。
  跟苗儿一道进了院子,曹富贵眼角似乎瞥到个身影,他转头一望,墙角坐着的人与他对视一眼,缓缓低下头去,继续专心编着手上的篮子,高椅脚边已经堆了两三只编好的竹篮子。
  富贵低头问苗儿:“他一直在编篮子?没休息啊?”
  苗儿认真地点点头,伸出一个手掌,想了想,数数手指又缩回一根,说:“已经编了四只,没停下来过,阿爷说竹蔑不够,他去砍竹子了。”
  啧!当真是个勤快的,这拖油瓶捡得不亏啊!
  二婶王柳枝也迎了出来,接过男人手里的大锅,欢喜地拿到灶屋,转身喊公婆一道开饭。
  “哎?二婶,今日不用上工吗?”富贵有些奇怪,问了一句。
  说到这个,王柳枝立时愁容不展,道:“谁说不是呢!石队长讲,冬闲没多少工,要过年了,队里粮也不够,就让大伙歇息,过两日结算工分,谁知还有没有粮分。唉!各家都日子难过。”
  多亏富贵打来只野猪,又拿来菜蔬,家里总算没断顿,拿番薯干混了一道煮煮,也能熬上个把月,可米面当真是一点不剩了。
  她有些怨气地瞥了那拖油瓶一眼,回头想想,心中也是恻隐。
  这孩子虽是阴沉沉的半天不说话,人倒是蛮识相的,断了脚也不歇着,闷头做活,吃饭都吃个碗底,半点不肯添。再要说麻烦,人家吃的是富贵的份,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七八岁大小的孩子,像家里宝锋这只猢狲,哪个不是整天想着玩耍?乔家这孩子这么识相肯做,唯恐遭人嫌弃,真是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变成这幅样子的。
  当真罪过!
  唉!归根到底是口粮太少,日子难过,不然她也不至于小气家里多出小孩子家家一张嘴。
  阿奶欢欢喜喜地看大孙子回家,听他讲起钱家的种种,女儿女婿、亲家和外孙各个安好,她笑得皱纹绽成一团花。又听富贵隐约提起能帮着钱家换粮食的事,阿奶眯眼拍拍孙子的手,道:“闷声吃汤团,侬要心中有数。伸手能帮人就尽力帮忙,侬也要牢记,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千万莫要张扬行事,晓得伐?”
  富贵拍拍肚子,笑道:“阿奶,你的滑头孙子你还不晓得?一颗心稳稳放到肚里,我是半点风险也不会冒的。”
  等二婶张罗好一家子的午饭,阿爷和在外捡柴草的英子都回屋了,铺开一张矮桌,又拉了张方椅过来,多个人吃饭,小小一张四方桌实在坐不下了。
  菜还是那些菜,萝卜白菜番薯汤,外加一人几片盐腌猪肉。
  曹富贵哀叹一声,实在不想吃这些没油没盐的饭菜,吃过宝炉炼出来的美食,哪怕是“劣质”的,都是好吃得舌头吞进肚,魂灵要升天。再吃家里平常的饭菜,真正是嘴里无味,简直要淡出鸟来。
  阿奶横了孙子一眼,道:“莫挑嘴,多吃些。看侬瘦得像只白骨精,不吃哪里能长高?”
  “阿奶侬讲笑话咧!哪里有我这样俊俏的白骨精?大圣爷爷看到都不忍心打下手的。唉!野猪肉这么腌了煮,当真不好吃。阿奶,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香肠,蒸一蒸,切上几片喷香,想想都馋得流口水。”曹富贵闭眼哗哗往嘴里扒吃食,努力把盐肉片想成是阿奶做的香肠片。
  阿奶摸摸富贵的头,有些为难地叹口气:“香肠倒是好做,肠衣也好弄,就是没得各色调味、酱料香料,这肉不好吃也放不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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