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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明朝考科举 第126节

  他索性立刻取了笔,在刘评之后写下了自己的评语,也不还他卷子,径自看了下去。
  第二篇《文武之政》也叫刘戬评得极高,评作“高识伟论、发为洪音,惟其沉酣古籍而心知其意也”。
  曾彦再不像第一篇时那样抱着挑剔之心,而是抛开考官身份,就如平常有同僚介绍他一篇好文时那样沉下心细读。
  这一篇破题破得平平,只是按着原题正破作“圣人对鲁君问政,动以法祖之思焉”。然而一二比述文武之政可效法前代方策后,忽从平平叙理间拔起一句“盖一代之治,必有一代之政,视世之所宜尚,因而制之”,陡然将文章格局识量拔到一个众人难及的高度。
  他看得酣畅淋漓,不忍释卷,再三回味后才不得不佩服刘戬的评价:“果然是有高识伟论,辞气清淳,与渔猎陈言、雕文错彩者有薰莸之别。”
  凭这两篇文字,他就不忍黜落这卷子了。
  真有格式错误、涂改过多的,在誊抄一步就会叫负责誊抄的中书舍人们黜落,能到房师手里的,必然都是文字端正,格式规整的好卷子,直接取中亦无妨。不过刘学士是严谨人,定要看到最后一卷才定去留,他也多看了几篇。
  看得多了,他也发现了崔燮的套路——几乎都是正破题目,然后依着题意分比论述,最后甩一个反扣破题的大结。虽然格局有些模式化,但其文字上雍容庄和,议论层层环扣,周密精当,识量也总比别人高些,像是生在哪个世禄公卿之家,熟知朝政。
  他自然不知道这世上有种叫人“键盘政治家”,也不知道这科会试里混进来了个生在五百多年后的穿越者,只是越看越感叹这个考生的识度不凡。
  待看到《假乐》一篇以“乐化”入手的惊艳破题,他就再也不嫌崔燮套路了。
  只能写出套路的叫套路,能出众人未发之新意,将最难写的“乐”写得别出心裁、明白深彻,他的格式便是文有矩度!
  这样的卷子不能取中,他这个房考官可以直接逐出帘了!
  他不吝赞美地批下“乐最难言,乐以彰德之功,能发挥明白者仅见此作”之言,将文章品读再三,又在空白处添上了几个蓝圈。
  二十天的卷子判完,刘、曾二人同时向两位主考官荐上这份卷子为本房经魁:“这篇虽是北卷,考生识量气度之高却不下于南方士子,文字亦庄雅雍容,颇有可观处。诗经房中之卷虽有文采胜过此卷的,但论其见识之广、忠爱之诚,能发经义深致之处,却难有比得上他的。”
  刘、曾二人与主考尹直都是科考大省江西考出来的,也算是有些同乡之谊。尹直在阁中做到三辅,日夜想着再往前上两步,正需要同乡鼎力支持,两名乡党合荐的卷子,自然要给些面子。
  且这份卷子上印着“北卷”二字,北方学风远逊南方,会试时取中的名额却占了百分之三十三,竞争并不激烈,取一张、黜一张卷子实非大事。
  他有意卖个人情,便痛快地点点头,将那份考卷取来搁在自己座前:“能得两位房师力荐的,自当是可录之卷,本官回去再细细批阅。”
  副考官吴宽默不做声,却从案前取了那份卷子翻看,想看看其中是否有什么暗记,能让三位江西考官合力择定它。
  ——实在是他被首辅万安万阁老大手笔的作弊给作出阴影来了。
  因万安之孙万弘璧就参加今科会试,万阁老为了叫孙子中试,竟请旨令南北二卷各分其百分之二给中卷,使中卷取试之数每百人中得十四人。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朝廷抡才取士的威严几乎荡然无存,底下再有哪个官宦勋戚求到次辅、三辅头上的,实在是一点儿也不希罕。
  吴大人抱着为国家揭除奸弊的念头翻开那份考卷,结果看到的并不是什么做了暗记的文章,而是一篇篇文字庄丽、明莹老健的八股,还有那篇警策有力的论题。
  《君正莫不正》一题正是他出的,题目似易而难,难在脱陈腐气,难在敢言正君心。而这篇恰恰没从其他考生常用的“孟子三见齐王而不劝谏,以求去其邪心”之例入手,而是以一句“天下无心外之治”入题,正君心处发挥殆尽,于“仁义”之心更是论得鞭辟入里,可说是尽去陈言而意自明备。
  文辞可取,立意可嘉,文中拳拳忠爱之心更是叫人激叹欣赏!这考生不只没有什么作弊之嫌,更是国家取士最该当要取的忠直君子!
  吴谕德暗悔自己误会了两位房考官,也错度了这考生,重重蘸取蓝墨,在四位房师判语后批了一句充满期许的“他日格天事业吾于子拭目也,其毋负!”
  他批完卷子,转手搁到案头,对尹直说:“下官方才已先看过学士容为经魁文章的这卷佳作,果然见其颇有可观处。虽为北卷,其辞气之清高、对经籍研析之专精却绝不逊于下官先前看过的几份南卷,足可见学士眼光过人。”
  尹直正忙着从中卷中挑万公子那份考卷,先没心思看别的,闻言只淡淡一笑:“吴大人老于文章,眼力自然绝佳。你做副主考能力排南卷取中它,这文章岂有不好的?”
  他把别的卷子都撂到一旁,先细细看过四十九份中卷,寻找万弘璧的卷子。看过之后都觉得文章不像,为怕失漏,还去各房搜了落卷——总算搜出了那篇曾得他授文章作法,词句熟悉的考卷,然后不高不低地塞到了一百一十名。
  万弘璧是首辅之孙,参加这科考试本来就是万人瞩目,他若取得太高,怕是要担上物议的。何况这考卷是刚从落卷里搜出来的,几位同考官的圈点、评语历历在目,算不得什么上佳之作,实在不好提到前头。
  他一个内阁大学士,简在帝心,本就是有身份的人。哪怕承了万首辅提携他入阁之恩,也不能像下面小官似的,为了巴结首辅无所不用其极,要是放得太高了,他自己的面子和文人清傲之心也过不去。
  正因万弘璧的卷子叫他塞到了中试的卷子里,对别的卷子他倒判得公正了许多,大都按着房考官所荐的排卷。只是又格外有心地多搜了一阵落卷,搜出两份文字颇佳,却因考官忙乱中出错没取中的考卷,都将之高高地提到前列,作个取士公平的模样,好堵同考官们的悠悠之口。
  不过看到同考官与副主考一并举荐,他自己也容为经魁的那份诗经房卷子时,真轮到他胸口发堵了。
  那卷子是文辞庄丽不假,是深研经义不假,是忠爱之心不假……
  可他也太勇于直谏了!
  但看策问第一题里,论“齐家之要”里那段“令独密于宫闱,法常严于内侍”,“匹配之重,内治之严”,简直就像看见了李东阳前几个月请天子规整内庭,抑后妃内侍之权的那份谏章,怎么这么叫人堵心呢?
  可他刚刚已答应了两位同乡要取用这份卷子,副主考吴宽又一口一个“大人容为经魁”,且这卷上字字句句的评语,都写着“宜取以荐”“主司得之良以自庆”之句,他若硬黜了,岂不又要引来众人非议?
  尹直咬了咬牙,吞下这份上贼船般的苦涩,暗暗冷笑了一声。
  索性他就当一个爱惜人才,刚直忠正的考官,如这些人之愿,高高地取中他,叫天下才士的目光都落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北籍考生身上——自然就掩过万阁老之孙上榜之事了。
  他就在考卷后写下了“考试官学士 尹批:词简意足可取”之句,与前几份佳卷单收在了一处,与监场官共定名次时,索性将这份卷子推为第一。
  一份北卷力压南方诸才士,这才是大明立国以来未有之事,且看这举子担得担不起这份高名吧。
  作者有话要说: 点评来自明代进士登科录,0506两本为主
  我傻了,看了那么久清代朱卷汇编,怎么还会觉得卷子是蓝笔抄。判卷是红笔...( _ _)ノ|
  第196章
  会试发榜之日, 京师震动。
  且不说别人, 主考尹直拆开弥封,看到卷头上崔燮二字时, 呼吸都不禁微微一滞, 心中失悔:怎么取中了这个冤家!
  这是李东阳的弟子。前数月李东阳上书议后宫事给他们添了那么大麻烦, 他尚有衔恨未消,竟亲手取中了李东阳的弟子作会元!
  之前他还想着这学生叫他取中, 定会深感他识才之恩, 以后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恩师,在朝中听他驱使……可他是李东阳的学生!看他的文章就知道, 这人的性子简直是跟李东阳同一模子里刻出来的!
  尹直心中微怒, 暗恨自己一时不察, 竟选了这么个要命的人当会元。他自己从升任礼部左侍起,步步都是取中旨而上,靠的是简在帝心。若将来崔燮也学他那个经师,有事没事上一道本触怒天子, 自己这个座师岂不也要跟着吃挂落!
  亏得他还只是会元, 不是个状元, 殿试时还有的运作……
  也亏得填榜的是副主考,尹直在那里暗暗运气的时候,吴宽已端端正正地把“崔燮永平府迁安县人国子监生”的字样填在了榜上第一位。
  两位考官还要将写好的黄榜呈到御前,只是成化天子向来不爱见臣下,只叫司礼监覃太监收了名单,转呈天子。
  会试榜三百五十人, 密密匝匝写成一片,唯高踞榜首的那个名字最为显眼,开卷便映入了天子眼中。
  崔燮。
  不用加什么李东阳弟子、国子监学生之类的身份,只凭这两个字,成化天子就忆起了他的模样,忆起他曾叫自己召进宫奏对,还曾受命给太子讲了一回学。
  是个作诗作得不怎么好的漂亮书生,还喜欢教人念书。
  天子对他的印象颇佳,指点他的名字,问覃、高二太监:“是,迁安神童,崔不?”
  高太监满面华光,与有荣焉地答道:“正是皇爷召见过的那个迁安崔燮!他果然不负皇爷教导鞭策,回去后知晓努力读书,高中榜首了!”
  覃太监也不甘落后,连忙赞颂道:“自是皇爷圣明天授,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他是个真才子。换得奴婢们等庸禄辈,哪儿敢信一个十四岁才正经读书的少年,没几年就能当了会元呢!”
  成化天子向来喜欢神童,当初的李东阳、程敏政等人都曾有过嘉奖赏赐,还将杨一清与前次辅刘珝之子刘鈗封作中书舍人,许他们出入宫禁。崔燮虽没受过杨、刘二人那样的恩遇,却曾破格以秀才身替太子讲过课,这等恩荣也是前所未有。
  天子自思往事,也觉着自己对崔燮颇有教导之恩,他今日能考上会元,也算不曾辜负了自己的爱重。
  天子微露笑容,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往下看去。第二名江西程楷,第三名直隶长洲蒋浤,第四名江西费宏,第五名……第五名竟是顺天府府学生,蓟州县人孟逵!
  往常须得到二甲十多名后才有北直隶人上榜,且都是国子监生,却不想这回一个府学生竟力压一众江西、浙江、广东、福建举子得了第五!崔燮是天子教导出来的,能有这成绩自不意外,这个孟逵竟以一介府学生之身挤入经魁,可真出人意料……
  再往下看,北直隶、尤其是顺天、永平二府士子的名字也多次出现,加在一起迨有二三十人,简直是自开国以来未有之事!
  今年北直隶的学生怎么尽考得这么好——第四名的费宏也是在北监念书,莫不是文气北归了?
  天子不觉问覃、高二人。
  覃太监一时度不出圣上心思,还待考虑考虑再说,高太监却在崔燮身上用过几回心,知道他出了科考笔记,不管是与不是,先把这功劳揽上:“奴婢听说这一半年京里时兴个《科举必读笔记》,正是崔燮搜集了国子监教官们的讲章,找人印制成书,还请了翰林出题……”
  覃太监察颜观色,见天子仿佛爱听,忙也插话进去:“这又是国子监、又是翰林的,奴婢听着都敬慕。寻常书生哪儿有造化听他们讲解?如今学子们看了这书,就如得了好老师,做的文章岂不就越发好了?崔燮能印出这等书给天下学子,真不负皇爷当日叫他给小爷出题的苦心。”
  天子也这么觉得,淡淡笑道:“他若能,做了翰林,还可,去教太子。”
  简在帝心,莫过于是。有天子这一言,崔燮将来只要自己不犯什么忌讳,定是妥妥当当踏上了一条通天之路了!
  覃太监记下此言,悄悄叫人出去给主考尹直传了句话。
  今科会试北方学子成绩大有提升,在天子看来只是件值得高兴的小事,但黄榜张贴到贡院外,诸举子详览榜上人名、出身后,却掀起了一番轩然大波。
  北直隶迁安县的考生竟考上了会元!
  国子监、顺天府、永平府、北直隶……乃至整个北卷区的学子都有种扬眉吐气之感,恨不能立刻去结识这位北方百年不出一位的才子。而南方科考大省的学子则如同遭了迎头暴击,不甘心地到处找人打听崔燮的消息,想知道他凭什么能考会元。
  不错,他是得了小三元案首,可那是在迁安那等三年都出不了一个进士的下乡小县,挑得出几个像样的考生?
  他是中了乡试第八,可北直隶乡试跟他们南直隶、江西、福建乡试的成绩怎么比?
  他是李东阳的学生,可听说他入李氏门下才一年,且李学士才名闻于天下,他却连首让人传唱的诗作都没有,哪里像是得了真传的?
  他是出了科举笔记,可那笔记是国子监名师所讲,章后题目是翰林出的,他只揽了这些名师之作编印成书罢了!《科举笔记》丛书后附的参考答案里有他的答案,观其文字也只能算是平淡中和,并没比其他答题者好到哪儿去……
  怎么他是会元?与他同榜会试的江西费宏也是参与答了笔记里的题目的,答的分明比他更好!
  南方举子们简直难以置信,尤其是落第举子们,秉承其一向以来的优良传统,纷纷在贡院门外抗议,上通政司上疏揭发作弊,联络同乡探听崔燮的根底……
  这一问自然问到了费宏叔侄身上。
  费宏的五叔费瑞虽然在北监挂了名,这两年却都回到在铅山复习,对崔燮所知不多,只好推问侄儿。费小解元叫许多同乡好友、知名才子围着追问,神情倒还很自然,沉稳淡定地说:“和衷贤弟才学不在我之下,亦有雅量高致,能中会元自是意料中事。”
  怎么会!
  一名江西来的举子喝道:“他在答案里讲解经义分明不如你讲的深至!”
  费宏皱着眉问道:“他是想出那些题目,又想方设法求得祭酒、司业大人和教官们应肯出书的人。若无他在,连我都没有如今这个成绩,兄台既然也曾读过他的书,从中有所斩获,又何必以恶言加于他这出书的人呢?”
  他是能出书,是会出题目,可能教书的人不一定能考得好……
  他毕竟是个北直隶小县城出来的人……
  种种问题堆到费宏面前,他只摇了摇头,甚至有些不悦地说:“各位若因落第忧恼,不如买几套书带回去日夜攻读,下科也争个金榜题名,奈何嫉妒他人!”
  他都不客气到了这地步,来他家议论科举不公的人也又惭又气,只得抱抱拳辞别了他们叔侄。
  费瑞送人回来,为难地劝他:“你方才那话也忒不客气了,毕竟都是乡亲,亦有为你好的心意。你纵不怕人家怪你,也该想想訚族兄会不会因你之故,叫人背后非议……”
  费宏耿直地说:“我总不能附和他们那种言辞。我能叫太子选为伴考、能做那些翰林出的题目岂不都是沾了和衷的好处?受人恩义,便不提如何答报,至少不能看着人说他的不是吧?”
  他反而像长辈似的,按着小叔叔的肩膀,摇头叹道:“五叔,咱们叔侄这一科能同登杏榜,已是最大的喜事了。如今殿试未过,咱们还是以读书为重,莫负了这三年重考的辛苦。”
  他先是恶言驱散众人,又闭门读书,那些人劝不动他,便找上了会试第二的程楷,激烈地问他怎么能容忍一个北地蛮子压在他头上。
  程楷生性沉稳,哪怕叫这么多人围着也不着急,回思了一下与崔燮交流的短暂过程,缓缓道:“我与崔年兄相识虽不久,却见他年少俊美、文质彬彬,令我自惭形秽。”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他话不多,却既婉转又坚定地反驳了那些人话中的讥讽。于他而言,会元这名次的确有吸引力,却还没强到能让他开口诋毁一个才学出色、品性上佳,让人有好感的少年书生的地步。
  他也规劝那些举子:“我听过他的文章,的确是才识过人。众人若觉着他的才学不称其会元之名,何不等会试登科闱墨集印出来,亲为之一观?”
  自然是因为一个北人占了会元之位,那些北方举子都要把天吹破了,仿佛以后大明才子都要出自北方,尽压他们南人……听得他们当场就怒了,谁还能等到闱墨出来!
  程楷感受到了众人的愤怒,连忙安抚:“此事是别人说的,你们何须迁怒崔燮?他是个谦冲君子,自己必无这样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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