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闲 第39节
温徵羽把苹果都吃完了,才说:“有事就说。”说不知道该不该说的人,往往都是有事说。
叶泠说:“连怀信,你知道吧?”
温徵羽诧异地扭头看向叶泠,不明白叶泠怎么突然提起她那从没往来过的舅舅。
叶泠说:“前不久,连先生向我提起,说连老先生和老太太的身体近年都不太好,一直惦记着你。”
温徵羽略微感到有些意外,她问道:“你认识我舅舅?”
叶泠点头,说:“有过往来,打过交道,近年也时常走动联系。”
温徵羽“哦”了声,对于连老先生和老太太惦记她的事,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同住一个城市,二十多年没往来,突然说一直惦记她,这说起来都有点假。不过她想起她妈的时候,也会想想她妈妈的家人,老先生和老太太想女儿的时候,顺便想想她,也在情理之中。
她想了想,仍旧觉得有点没头没脑的,又看向叶泠,问:“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惦记,她的电话,她的地址,她的画室,都不难打听,要找她很容易,怎么会拐着弯的让叶泠过来提这事。
叶泠抬眼扫了眼温徵羽,故作不解地问:“什么有什么事?”
叶泠不说,温徵羽懒得追问,继续看报表。
温徵羽没再追问,叶泠也就没再说什么。她懒洋洋地窝在沙中,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叶泠坐到下午四点多,她晚上还有赴宴,向温徵羽告辞。
温徵羽起身相送,问叶泠要了连怀信的电话。既然叶泠提了,温徵羽知道了,总得打个电话问问。
叶泠把连怀信的私人号码给了温徵羽。
温徵羽送走叶泠后,拨出了连怀信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便接通了,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是羽儿吗?”
温徵羽捏住电话,顿时愣住。她没想到从来没联系过的舅舅会存她的电话号。她低低地喊了声:“舅舅。”
连怀信说:“听说你身体有点不舒服,好点没有?”
温徵羽应道:“好多了。”
连怀信说:“那就好。你看要是哪天有空,出来跟我们吃顿饭,没别人,就我和你外公、外婆。”
温徵羽迟疑两秒,才应了声:“好。”她顿了下,问:“他们……的身体还好吗?”
连怀信说:“还成,就是上了年纪,不时有点不舒服,没什么大事。”
温徵羽轻轻地“嗯”了声。老年人抵抗力弱,她怕把感冒传染给他们,便把时间往后推了几天,想着等感冒好彻底了再去见他们比较好。
连怀信说:“行,那我订饭店。要不要我派人来接你?”
温徵羽说:“不用麻烦,我自己过去就行。”
连怀信说:“那好,到时候见。”
温徵羽应了声:“好。”道了句:“舅舅,再见。”
连怀信回了句:“再见。”
温徵羽挂了电话,心情有点五味陈杂。这二十多年没走动,突然又有了联系。
她再一想,就当是多了门走动的亲戚,就又放宽了心。
温徵羽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便从酒店搬回了家。
她跟连怀信联系的事,没瞒着老先生和温时纾女士。
温儒老先生“唔”了声,说了句:“自己外家,不是外人,走动起来也好。”便没再说别的什么。
温时纾笑笑,问:“小叶子在中间穿桥搭的线吧?”
温徵羽点头。她发现她二姑的能耐真不是一般大,消息还真灵通。
温时纾说:“她倒不嫌事多。”
温徵羽听不出她二姑这话是不是好话,默默的没作声。
第五十五章
二十多年没走动过的亲戚,比起陌生人来说也就多了层血缘关系。这血缘关系又是天生的难以割舍断斩的纽带。她对于母亲的事是非常好奇的,在这世界上,与她母亲最亲近的人,便是她的外公外婆和母亲的龙凤胎兄弟了。她虽是她母亲的女儿,可对她母亲,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所了解的仅是一张照片,照片背后的那排拍照日期和写有她母亲名字的提字,以及二姑向她提过几句,再有就是小时候的那次了。那时候她小,总想找妈妈,问爷爷奶奶,他们都不说。过年团聚,她见大家都有妈妈,自己没有,便又问起温时熠先生。温时熠先生的脸当时就黑了下来,训了她几句,她顶了温时熠先生几句,温时熠先生扬起手就给了她一耳光。那是她唯一一次挨打。向来和气的奶奶当时就怒了,把她搂在怀里骂温时熠:“你自己作的孽,你还有脸打孩子!”
她虽然小,但也隐约知道,她没有妈妈跟爸爸有关了。再后来又长大了些,又再问起过她二姑,她二姑才简单向她说几句。
她有爷爷奶奶疼,但在父母亲缘上来说,留下的是一片永难弥补的残缺。
小时候,无数个夜晚,她躲在被窝里,搂着妈妈的照片入睡。
爸爸常年不在家,最开始时是在爷爷奶奶的房里有她的一张小床,稍大点,她有了自己的房间,一个人住。半夜醒来,静得可怕,陪伴她的只有妈妈的照片。
如今她早已过了需要父母疼爱呵护的年龄,不再执着于没有母亲的事,可来自血缘联系的那份牵绊,让她还是很想去见见她的外公外婆和舅舅的。
算起来,这也算是去认亲,还是头一回相见,再加上她母亲的事,温徵羽不想弄得悲悲惨惨的,让他们对着她触景伤感,因此打扮得精精神神利利落落的,这才出门。
她赴约,总喜欢掐着点到。这次去见长辈,再掐着点到便就再合适,她特意早到了十几分钟。
她早到,他们比她更早到。
服务员推开包厢门,她便见到包厢里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妻,还有一个五十岁出头,身材高瘦但很精神的男人。
那对老夫妻原本还在低声说着话,见到她出现在门口,当即扭头朝她望来,那视线落在她脸上,半天没移开。
温徵羽愣在了当场。
那位连老先生,她是认识的。
那还是好几年前,她拿去展加画展,跟这位老先生在她的画作前聊天聊了好久。老先生那身硬朗的气质,看起来像参过军。他的一条腿行动不太方便,拄着拐杖,但谈吐不凡,给她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连怀信走向门口,招呼道:“愣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虽说是头一回见,但自家亲人,别紧张。”说话间引着温徵羽向里去。
温徵羽喊了声:“舅舅。”又进去,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老太太喊了声:“外婆。”老太太看起来年龄和她爷爷差不多,岁月在脸上落下深深的痕迹,可那五官脸型,跟她还有她的母亲都有几分相似。老太太很端严,纵使上了年岁,眉眼间仍有几分锋锐。她的眼神透亮,看着人时,有着迫人的威严感。仅从目光对视,温徵羽便知这是位厉害的老太太。
温徵羽又朝连老先生喊了声:“连老,外公。”这见面和她想象中有点不一样。她以为即使不是贾母见林黛玉那样的场面,估计多少也是有些伤感在的,再有一番执手相望泪眼上演,却没想到遇到了这威严得堪比要开三堂会议的二位老人家。温徵羽不由得心想:“这是看外孙还是看害死他们女儿的证据?”她估计都有。
连怀信招呼道:“坐吧。”把她安排在了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问:“你爸还在国外?”
温徵羽便明白这是心里还有怨气未散。她轻轻点了点头,说:“没回。”
老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生了三个儿子,就盼着有个女儿,到第四胎的时候,好不容易才生下他们姐弟俩……”泪水在老太太的眼眶里打着转,哽咽不已。
老先生握住老太太的手。
温徵羽默然。她妈妈的去世,对温家人来说,是她没了母亲,可对连家人来说,特别是对于生身母亲来说,这等同在心头割肉。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连家人不与她联系,毕竟,看到她,就想到她母亲的离世,想到她那混帐父亲。见了,不如不见。
什么是血亲,这就是血亲,她母亲的亲人。在他们这里,她的母亲不再是一个不愿被人提起的人,不再是她的长辈难以提起的一段往事。
她失去的是母亲。她外婆失去的,是辛苦养大的亲生女儿。
老先生说道:“你看你,一说话就把孩子惹哭了。”
温徵羽听到老先生的话,才觉察到自己正淌着泪,她赶紧拭了泪,说:“外公,我没事。”她赶紧转移话题,说:“我有母亲的照片。”说完,她把她仅有的一张她母亲的照片拿出来了。照片很多年了,已经泛黄褪色,不过她一直很小心地保管,保存得很好。她小时候,怕抱着睡熟的时候都弄坏了,很小心地贴在胸口,连身都不敢翻。她不喜欢把照片放在相夹里,专程做了个与照片同等大小的硬壳册存放。要看照片的时候,拿出来方便,即使装包里带着也不怕把相片压皱或压坏了。
她把照片给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照片,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才说:“当年瑾儿过世后,我们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搬出了温家,这照片你是从哪来的?”
温徵羽说:“二姑给的。我问温时熠先生我妈的事,他……跟他闹了点不愉快,二姑哄我的时候,就把照片给了我。”
老太太感慨了句:“那只小狐狸!”她把照片还给温徵羽。
温徵羽仔细地收好。
她给两位老人和舅舅续了茶,见到服务员开始上菜,把汤端了上来,又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汤。
老太太问她:“这一年里过得很艰难吧?”
温徵羽应道:“挺好的,学到很多东西,也认识了很多很多的人,长了很多见识。”
老太太点头,说:“要是遇到什么难处,找你舅舅。”
温徵羽应下。她又问连老先生,说:“连老……外公,那回我画展,您……是与您巧遇还是……”
连老先生说:“巧遇,见到你那张脸,把你认出来了。”他忽似想起什么,问:“你还记得?”
温徵羽说:“您老气质和谈吐都不凡,给人印象深刻。腿还疼吗?”
连老先生说:“刮风下雨的,多少还是有点泛酸,不过找过你介绍的那老中医,好多了,不疼了。”
话匣子打开,自然而然地聊到了家常问题上。
温徵羽对连家家庭成员的了解,仅限于温时纾曾告诉过她的她外公外婆和几个舅舅的名字。如今跟他们聊起来,她对连家才算稍微有点初步了解,至少有哪些人口算是知道了。
她也说了些她的近况。
一顿饭,便在不知不觉的聊天中度过。
温徵羽注意到她外公外婆的感情极好。老太太几乎没伸过筷子去夹菜,她爱吃的菜,连老先生都主动地夹到了她的碗里,两人间的举止流露出无比圆融的默契。
看着他们,便觉得用相濡以沫都不足以形容那种感情。
她看得一时有点失神。
连老先生注意到,问:“发什么呆?”
温徵羽颇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说:“外公外婆的感情真好。”
老太太嫌弃地说:“你外公啰嗦,我懒得跟他计较。”
温徵羽闻言不由得莞尔。
连怀信对温徵羽说:“以后常回来吃饭,见多了,习惯了就好。”
一顿饭,吃得还算其乐融融。
饭后,温徵羽想扶连老先生。
结果,连老先生右手拐杖,左手老太太,压根儿用不着她。至于老太太,充当人形拐杖呢,也没空理她。
老太太扶着连老先生走到饭店门口,便对她说:“回吧!我那的地址记下了吧?回头有空的时候过来坐坐。”
温徵羽点头应下。她看老太太的言行举止属于比较刚硬的那型,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这样刚强的人,在见到她时,提到她妈时都控制不住悲伤,由此可见连怀瑾的去世,对她来说有多伤心,多难释怀。
连怀信先生晚走几步,他见到文靖把车开了过来,才对温徵羽说:“先上车吧。”
温徵羽道了声:“舅舅再见。”这才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