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奉陪

  约见的地点是市中心商业街,那家余臣最爱去的冰淇淋店外,这不由地令温言联想了很多——
  今天是陆杉辅导余臣论文的日子,想必他们一起去吃了冰淇淋;今天也是他的生日,余臣知道,或许他告诉了陆杉,所以陆杉才特意约他见面?
  自小的经历令他习惯了从不特意去期待什么,但此刻,在这顿压抑至极的生日宴之后,他控制不住地期待着,期待着陆杉能让这个对他来说最为特别的日子在即将结束的时候,变得稍微有些不一样。
  走出幽深的庄园长道,乘上私人空轨车,不消片刻,繁华的城市夜景出现在身下。
  空轨明灭,夜灯闪烁,行人往来,无数的光影在这时间的流动中相遇、交汇又分离。
  下了空轨,温言步行向约见地点,夜色中,陆杉坐在路边长椅上的身影缓缓出现,渐渐清晰——
  他低头分腿坐着,双手交握,双肘压在膝上,仿佛正在沉思。
  笔挺的西装修饰了他高大的身体,露出的脖颈、手腕、脚踝充满力量;斑斓夜色映照着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神色沉稳。
  他是个极为出挑的alpha,更是对温言来说,这世上独一无二的alpha。
  “你找我。”
  温言停在陆杉腿边,低头淡淡微笑。
  他努力掩盖着之前的不快,然而私心来说,他又想让陆杉看出,再关心他一句“你怎么了”。
  可惜没有。
  陆杉只是抬头看着他,像是刚从失神中走出来一般茫然了一下。
  温言微感遗憾,不过也没关系,原本他需要的就不多,只是这样在路边并肩坐着,闻着那抹森林清香,随意说说话,亦称得上良宵。
  “你今天和小臣来这里了?”他笑着坐在陆杉旁边,靠上椅背,一腿架起,身体微侧。
  “嗯。”陆杉心不在焉地说,“原本不想来,不便拒绝罢了。”
  温言的笑意深了。
  这样的话令他下意识地满足,但理智还是让他认真地劝说道:“小臣的确是有些娇纵,但他的内心其实很单纯,像个孩子似的,人也善良可爱,相处起来非常轻松。而且他还非常上进,并没有因为出身世家就好吃懒做。”
  “既然这么好,你自己干嘛不要?”陆杉突然说。
  温言一愣,表情有点莫名。
  陆杉看着前方,目光深沉,“温言……不,温总。”
  温言笑容收起,眉心轻轻地拧了起来。
  “你让我辅导余臣写论文,实际上是想撮合我和他,是吗?”
  温言的眉头登时猛地一皱,他压下急切,尽量冷静地梳理了一下线索,问:“是小臣说的?”
  “别管是谁说的,你只说是不是。”
  顿时,温言吃惊地近乎失笑,抵触的情绪从心底升起,一天内累积的烦躁变本加厉,再次蠢蠢欲动。
  “我说了你就信吗?”他的语气开始变冷。
  “嗯,你说了我就信。”陆杉仍未察觉,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
  温言冷笑出声,声音也提了起来:“当你决心问我的时候,难道不是已经预设好答案了吗?那问我又有什么意义。”
  陆杉:???
  温言总是这样,时不时就会说出一句极其跳跃,又极能一瞬间点燃人心火的话。
  陆杉的双手握在一起,指节一下一下地捏着,他垂下眼帘,努力克制着情绪,不料温言却首先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目光幽深,语气急切。
  “没错,如你所想,我是要撮合你跟小臣,因为只要他喜欢上你,自然就不会再来烦我了。陆总也说过要帮我解决感情问题的困扰,总不能只是送送花这么简单吧?”
  “温言?”陆杉发觉不对,连忙站起来。
  夜色逆光中,温言的脸上挂着凉薄的笑意,镜片后的双眼泛着血丝。
  “陆总是不是觉得看错我了,后悔了?”他别过头,冷笑道,“老实说,我这个人的确是一旦沾上就很难再甩掉的,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温言插在裤兜里的双手颤抖着,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正在走向这一天里崩溃的顶峰,他很想控制,可是他已然做不到了,他几乎是凭着下意识在说话做事。
  “温言!”
  陆杉上前拉他,手刚碰到衣袖,温言就像触电一般猛地撤开了——他不想再影响到陆杉,但在陆杉看来,这个动作却意味着抗拒和鄙夷。
  “算了吧。”温言说,“我们那个可笑的合作到此结束,它原本就是你的一厢情愿,现在我不想奉陪了。”
  陆杉:!!!
  温言转身就走,陆杉大步去追,现在的情况明显非常不对劲,可是他……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斑斓的街灯飞速倒退,两个高挑的身影前后穿行,一路来到空轨站点的私人约调区。
  温言压低声音说:“不要跟着我。”
  陆杉左右看看,不远处聚集了不少等空轨的人,的确不好就在这里继续对话。
  温言的私人空轨车很快就到了,也是定制款,银色车身简约流畅,车门处同样镌着一小只银粉色的兔子。
  看到那兔子,温言猛然反应过来,说:“明天你要来开例会是吧?”
  陆杉一愣。
  “抽空来我办公室一趟,抱枕还你。”
  陆杉:……
  空轨车放下旋梯,温言快步登上,沿着规划的轨道离开,由始至终没有看陆杉一眼。
  陆杉站在原地,对着茫茫夜空,内心无比茫然:他究竟又做错了什么?
  温言一到家便浑身疲惫地坐在了沙发上。
  今天发生的一切,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和表情在他脑海里反反复复地重演,他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扼住,疼痛而几近窒息。
  他又倏然站起,走到餐厅打开酒柜,随便拿了瓶什么出来,看也不看,打开就喝。
  他平时基本不喝酒,因为喝不出味道,身体也受不了酒精的刺激,酒柜里的收藏都是别人送的。
  所以他很快就喝上了头,满脸通红地倒在沙发上,双手发抖,额头布满汗水。
  又片刻后,他勉强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撞进洗手间,跪在马桶旁边呕吐。
  天旋地转,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无数个念头缠绕着他。
  今天他二十六岁了,过去的二十六年里,他一直拼了命地坚强,拼了命地不在意。
  伪装是非常可怕的东西,时间久了,不仅能骗过别人,更能骗过自己,以致于他实在撑不住了,偶尔一次想要依靠想要倾诉,竟还会对这样的自己心生鄙夷和厌弃。
  酒精强烈冲击,意识逐渐混乱,他缩在墙边摸出手机,颤抖着点进通讯录。
  隔着泪水,屏幕最上方的两个名字非常模糊,但同时又清晰地刻在了心里——
  爸爸和陆杉。
  他看了很久,努力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勇气。
  ……
  无论这一夜如何漫长,黎明的曙光终将将黑暗驱散。
  这一夜,有人酣甜入梦,有人彻夜劳作,有人纸醉金迷;有人喜悦至极,有人精神恍惚,有人悲痛不已。但当晨光再现,新的一天开始时,大街小巷角角落落,无论是谁,只要他还活着,便得重整旗鼓再次上路,用尽力气向前走去。
  温言亦然。
  他的酒醒了,他将一塌糊涂的家里和自己收拾干净,像往常一样在九点钟准时走进办公室,没有人知道他发生过什么,因为他依旧微笑着。
  助理可能是迟到了,人不在,工位整洁,办公系统也没有开。
  温言便自己去开,手指碰上触屏,系统发出“滴”一声启动音,接着又“嘭——”地发出巨响。
  头顶礼花炸开,各色闪光彩条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覆盖了地上、桌上以及温言的身体。
  “温总生日快乐——!”
  兴奋而熟悉的声音大喊道,办公室外,宋宋推着个堆满了礼物的大推车,在他身后是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大家笑着挤进来,挤不下的就在门外站满。
  “祝温总生日快乐!”员工们拍着手齐声说。
  “温言,二十六岁生日快乐。”
  温言满心震惊,更加意外地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通往生活区的侧门打开,蒙楝推着蛋糕塔向他走来,一向威严的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蒙总?!你们……”
  虽然在做梦这种话很老套,但他真地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温总惊喜吗?这是由蒙总发起,大伙儿共同为你准备的!”宋宋开心地说,“快来收礼物吃蛋糕吧!”
  ……
  办公室外,人群最外层,陆杉一手插在裤兜里,颇为恍惚地站着。
  “今天是温总的生日?”他拉过身边的一个工作人员询问。
  那人正沉浸在气氛里,随口答道:“不是今天是昨天!但昨天是休息日,温总应该会和家人或是男朋友一起过,所以大伙儿就把庆祝推到了今天,给他多一个惊喜!”
  陆杉:!!!
  昨天……
  昨天他们……
  昨天居然是温言的生日。
  看着被围在远处的那道身影,陆杉强烈地愧疚与自责,而在那愧疚与自责之中,还有一些东西尚且不太鲜明,却令他觉得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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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言:心态崩了。
  玄玄:先跑三十九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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