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国

  送走柳希和永舞,周锦又被李崇云拉回了后花园的小楼过了两日。
  平日里说说闲话下下棋,也没做什么便觉时光飞逝。转眼李崇云休沐假就满了。
  “你若是无聊,可以去书房看看儿子,”李崇云夹了块肉放到周锦碗碟里,“这几日听说这小子闹得不轻,宫里瓦匠可忙坏了。”
  昨天夜里被李崇云拉着折腾了一晚,早上醒来更是没有胃口,周锦戳着碗碟里的羊肉没什么精神地嗯了一声。
  “要是疲累就在这好好歇会,等我下了朝一起去。”李崇云站起身,手指勾了勾他鬓间的一缕碎发,“再叫声云哥哥听听!”
  周锦懒洋洋地伸出食指勾住他的手指,“我若唤了,你不去上朝了好不好?”
  李崇云顿了顿,反手在他额头轻拍了一巴掌。
  “回来和你算账!”
  衣角匆匆飘失在门外。周锦低头微微一笑,这才感觉醒了,夹起盘子里的肉放入口中。
  “大早上也不嫌腻味!”
  周锦站起身,抓了斗篷,走出房门。
  燕国王宫皇城,道宽墙高,倒是和地广人稀的燕国一样,空大冷肃。
  周锦回头。
  身后几个悄悄跟着他的宫女太监连忙四散装作洒扫闲聊。
  李崇云不关他,但到底没断了让身边的人跟着他。周锦见怪不怪,多日都拘在小屋子里,想登高望远,便沿着来时的路向城楼上走。
  城墙是严防重地,士兵见到有陌生人上台,立刻警觉起来,手握刀柄犹豫着是否上前拦。周锦身后的太监连忙冲上前拉住领头军官低声解释。军官摆了摆手,其他士兵这才松了手上的刀。
  当时蒋家无诬赖他偷窥燕国军防,倒真是高看他了。
  他擅长单枪匹马,对军防打仗实在外行。
  如今也只想登个高,透透风,见身边的人一个个都防着他,周锦也懒得走动惹人嫌,站在城楼远眺。
  估摸着这个时间,永舞那丫头应该已经平安回到楚国了。
  周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搓了搓手,算着时辰李崇云也快下朝了,转身准备下城楼,背后却突然响起烟花爆裂声。
  “怎么回事!”
  燕国士兵警惕地聚到城门前探看。
  “是楚国!楚国境内发出的信号!”
  周锦猛然转身。
  九道白色烟花划破晴空。
  青烟起,是时归。
  周锦握了握拳,头也不回冲下城楼。
  为首的将领大喊:“楚国有异!快去禀报陛下!”
  李崇云刚下朝就收到了消息,连忙去后院寻周锦。后花园的私宅没有,书房的周渺也没了。李崇云脑中一片空白:“人呢?人呢!”
  太监从门外冲了进来:“陛下,那、那位要闯宫,您之前不让近身,我们也不敢硬拦,他要硬闯伤了不少兵将,您看我们是否放行……”
  “不许放!”
  李崇云连忙冲出门,一路狂奔到城门。
  远远便看到几十黑压压的燕军提着刀将周锦和周渺围在中央。周锦手上也提着抢来的刀。
  刀上已经沾了血。
  “都住手!”
  李崇云一声吼。燕国士兵全都收起刀,一分为二,让出一条路。
  “昭阳……”
  周锦听到背后人的声音,缓缓转身。李崇云上前握住他握刀的手,生怕惊了他,压低声音问:“这是怎么了?”
  “李崇云,”周锦搂住身边抱着他的周渺,“楚国出事儿了,你别拦我。”
  “你先别着急,要是真的出事儿,我……派车送你,”李崇云握住周锦僵硬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别激动,仔细眼睛又疼了!”
  周锦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复,轻轻摸了摸周渺的小脑袋。
  “要走也不急这一时,”李崇云搂住他,“先随我回去换件厚衣裳,别在这冷风口站着……”
  周锦顿了顿,刚转身卖出一步,身后再次响起一声凄厉的大喊:“陛下!”
  再次转身看到浑身是血,还少了一只胳膊的柳希,周锦手中的刀颤抖起来。
  鲜血淋漓的伤口染红了半边衣衫。
  一边鲜红,一边纯白。
  周锦猛地推开李崇云,冲上前搀扶住柳希:“你的手怎么回事?小舞呢?”
  “我们途中遇到了宁国军队,他们说燕王去年便应了宁国南平王,同意两国联合瓜分楚国!”柳希死死握住周锦的手臂,“陛下断不可信燕王!”
  说完话,柳希便似乎用尽了力气,膝盖一软,便要倒地。周锦连忙扶住他,握着刀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昭阳——”李崇云还想上前,但下一瞬胸前便抵上了刀。
  周锦转过头来。李崇云心口如被刀刺穿。
  死死地盯着他的血红右眼与记忆中没有生命的周冀相重合。
  “当年勾结周钰,如今又勾结上了宁国奸佞!”周锦的刀向上贴在颈项,“当年我真后悔救你!”
  “昭阳,你听我说……”李崇云还想上前,脖颈便先凉了一下,随后温热的血喷涌而出。
  周锦丢了手上的刀,捂住周渺的眼,转身看到跳马落地,向他跑来的洛溪。
  洛溪手中还抱着柳希被砍下来的一条胳膊。
  “我、文伯、能接!”洛溪从周锦手中抢过柳希,转头看到李崇云脖子上汩汩喷涌而出的鲜血,吓得脸色惨白,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燕军黑压压地堵在城门口。
  周锦抓起周渺的手,对洛溪点了点头,“路途遥远,恐耽搁治疗,子愈便拜托公主了。”
  洛溪抱着一只胳膊,还要扶着柳希,心中还担心李崇云,不知所措地看着周锦抓着周渺翻身跳上马背。
  “昭阳……”
  策马而去的背影没有丝毫停顿,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周锦与前来接他的顾景武会和,得知了刚才事情发生的经过。
  回国的路上他们的确偶遇宁国兵将。宁国兵将察觉到永舞在他们一行人中,便向赵伦要人,并口口声声搬出了李崇云来压制。赵伦一开始还不肯相信,直到宁国人拿出李崇云的亲笔信。
  书信中李崇云允诺只要宁国愿与燕国联手年后向楚国进军,便协助宁国向楚国讨回王室血脉。
  赵伦犹豫时,宁国人再次上前抓永舞。柳希出面阻挡据理力争,结果就被宁国人砍断了右臂。
  看到柳希受伤,赵伦连忙上前阻拦,但随性的顾景武也顾不得其他,拔刀命令手下与燕国、宁国兵将打了起来。
  这次出行本就隐秘,顾景武只带了五十人,面对燕国和宁国的军队自然无甚招架之力,节节败退的时候,好在洛溪公主赶来,这才制止了厮杀。
  ……
  “陛下哥哥!”永舞看到周锦立刻扑上前抱住,看到周锦血红的右眼,伸手要碰,却被周锦制止了。周锦望向顾景武,问:“六丫头呢?”
  “我带着永舞撤退以后……才发现六妹妹不见了。”顾景武小心翼翼地打量周锦。初见之时的玉面少年和善温润,登基为楚王后不怒自威的笑面君王,无论何时他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可见到他面色肃杀,凛然的眸子血红的样子……顾景武心脏扑通扑通跳了几下,也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激动来。
  “你留十人在燕国继续寻找六安,若有燕国的消息也要及时传回。永舞,随我回宫!”周锦看了眼其他女兵,“其他人护朕回宫!”
  “臣接旨!”顾景武挥手,军队立刻一分为二,“众将听令!务必护送陛下与太子毫发无损回到楚国!”
  众女兵:“是!”
  楚国王城后宫。
  燕来替熟睡的周渺掖了掖被子,不舍地起身落下幔帐。
  宫女小心地跟在身旁提灯明路。
  燕来:“陛下呢?”
  丫鬟轻声道:“刚才派丫鬟去问,说陛下还在书房与顾大将议事……可是要再派人去问问?”
  “不必派人去了,”燕来掉头,“本宫亲自去!”
  议政殿房门打开。
  顾景烨看到门口的燕来,吃惊了一瞬,拱手:“王后娘娘。”
  “顾将军,”燕来微微颔首,担忧地打量他,“夜色这么深了,将军辛苦了。”
  “无碍。只是,”顾景烨无奈地回头看了眼房中,对燕来道,“娘娘劝劝吧,我即刻带军出征讨伐宁国,他这样子,也不知道……”
  “将军放心。”燕来上前,“我会照顾好他的。”
  “娘娘保重。”顾景烨拱手。
  燕来目送顾景烨离去,轻轻拉开房门。
  书房灯光通明。
  自打伤了眼睛,晦暗的地方周锦便看不清楚,书房从来都是彻夜亮着灯烛。
  坐在桌案后的周锦看到燕来进门,稍稍犹豫了片刻,放下手中的毛笔,捏了捏眉心,“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燕来看了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无奈地摇摇头。
  从燕国回来后,周锦便一意孤行要向宁国宣战,虽说柳丞相被伤的确令人愤慨,但冒然宣战出兵到底于国有害无益,这几日朝臣接二连三上书劝谏阻拦,周锦日夜周旋在这些人之间,片刻未能安歇。
  “陛下忙了多日,应该歇息了。”燕来将周锦拉到里屋的卧房,把他按到床上。
  周锦呆了片刻,转身看着燕来,伸手捂住酸疼的眼眶。
  “子愈还在燕国,也不知道伤怎么样了,六丫头也没个消息……都怪我……”
  “分明是他人无情无义,陛下有什么过错呢,”燕来起身紧紧抱住周锦,轻抚他颤抖的脊背,“放心吧,柳大人和小六一定会平安回来的……陛下只需要好好的,等他们回来就是了。”
  周锦抱住燕来,“天儿怎么样了?”
  “太子勇敢,还吵着要替柳大人报仇呢!”
  “这小子……”周锦笑了一声,沉了片刻,起身仰头定定地望着燕来,“他还说了些什么?”
  燕来轻轻拂过周锦的脸庞,柔声道:“太子问燕王,可否还活着。”
  “你替我告诉他,燕王重伤不治……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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