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服

  在于周渺斗智斗勇的半个时辰里,李崇云深切地意识到对他而言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虎视眈眈要取他性命的敌人,而是眼皮底下跟泥鳅一样抓不住的熊孩子。
  讲了半天道理,周渺死活捂着耳朵不听。虽然是他亲儿子,但毕竟没在他身边长大,又不能下狠手,气急了不过在屁股上拍两下,周渺就喊得跟杀猪似的吵着要找周锦告状……
  看到他们俩这边吵个不停,李铭宇也跟着哭起来。
  两个孩子像比赛,一个比一个哭声高。
  李崇云几乎是捂着耳朵逃出门的。
  “找宫里的老嬷嬷来!”
  离开书房,李崇云停在偏殿门口。
  守在门口的莹儿福了福身,“文伯说要替大人宽衣诊治,让我们都退出来。”
  李崇云站在门口等了片刻,房门被从里面推开。文伯扛着药匣走出门,看到李崇云立刻变了脸,冲上前抓住李崇云的衣襟:“你把宝儿弄哪去了!”
  敞开的房门里,周锦倚在床头看着他们。
  脸色惨白如纸,青丝未绾,垂在身旁,忧虑的眉眼中藏着冰冷的坚定,即使远远地看着,心脏不由地疼了一下。
  “你是不是又拿铁链把他锁起来了!”
  那小子的话如鲠在喉。
  床上的人咳嗽了两声。
  “把门关上,照顾好他。”李崇云对莹儿道。
  莹儿连忙关上房门。
  李崇云握住文伯颤抖的手,轻声道:“文伯,你这般思女心切,我也不想阻拦你们早日团聚。这样吧,你把我记忆找回来,我就不计较你欺君之罪,还让你带女儿远走高飞,怎么样?”
  文伯的胡须颤了颤,犹豫片刻还是松了手:“之前我拿他的血炼药,的确炼成了一颗,不过不确定能不能让你想起来……如果不行,还要取他的血继续炼。”
  “把药给我。”李崇云再次抓住文伯的手,“马上!”
  门外的骚动很快平息。脚步声也离开很久。
  周锦松开手,凝视着手心装着药粉的纸包,疑惑地望向门口。
  早上他比李崇云醒来还早,但又不能打草惊蛇,只能由着他抱着,一直装到李崇云退朝,见他没醒终于叫来了文伯,也多亏周渺吵闹把李崇云吸引走。
  周锦才能有机会与文伯说上话。
  柳希被关押的事情已经传到楚国去了。如果自己不能送出消息,顾景烨和陈瑞书最多等三天,就会带着大军杀入燕国要人。
  “大人请用茶。”
  “多谢。”
  周锦不动声色地将药包塞进袖口,接过莹儿端来的茶喝了一口,疑惑地望向门外。如果只是询问病情,耽搁的时间也太久了……
  “大人早膳还没用,是否要让人传膳?”
  “不必。”周锦动了动手腕,直起身,“替我束发。”
  “是。”
  隔壁房间周渺的吵闹声不断传来。
  周锦束发后更衣起身,推开房门。
  “大人!”莹儿有些意外,冲到周锦身前想要阻拦。
  “怎么,李崇云说要拘禁我?”周锦笑着抱起手臂问道。
  莹儿怔住。李崇云的确没有说过要软禁周锦。
  但是周锦只要出门李崇云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上次陛下让她看着周锦,结果因为她们没看好人,害得周锦又在床上多躺了几日……莹儿本能感觉到不应该让周锦单独行动,但是她又有什么资格阻拦。
  周锦笑着摸摸她的头:“我只是去隔壁,他们太吵了,我也休息不好。”
  莹儿不安地跟在周锦身后,看到他进了隔壁的房门抱住两个跑过来的孩子,这才安下心来。
  见到周锦平安无事,周渺也安静下来。李崇云派来的两个老嬷嬷也很会照顾孩子。周锦喝茶吃点心,就等李崇云晚上回来哄他吃酒时把从文伯那讨来的迷药下了,连夜带着周渺离开这是非之地。
  昨夜看李崇云的样子,估计又会像以前一样,死也要拉着他不放手。
  不过李崇云不再是以前处处小心的质子,自己也不再是无权无势的皇子。
  当年那场乱靠蛊虫平息下来,实际并没造成太大的伤亡。
  可昨夜看到李崇云那副样子,必然是不会甘心放他和周渺离开。
  好不容易太平了几年,若因为他再次引起两国纷争……周锦揉了揉眉心。
  稳住燕国,比稳住李崇云来得容易。
  如今李崇云虽然除了苏家,但国内朝局不稳,只要他带着周渺回到楚国,再给燕国些甜头,李崇云若要追击,燕国大臣也会帮着阻拦。
  不过这一天似乎格外地长。李崇云也不知道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午膳也没回来用,眼看着天色渐深,两个孩子吵着饿了,周锦只好先上了两个孩子的膳食,照顾他们吃饱喝足。
  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跑了一天,吃饱饭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周锦摸了摸周渺的脸蛋,又摸摸李铭宇的脑袋,想到明日就走了,心里还有些不舍。
  “大人,陛下传话来,请您移步凤凰台一起用膳。”
  周锦微怔,问莹儿:“那是什么地方?”
  莹儿笑着解释:“凤凰台是陛下后花园里的一栋小楼,前些日子陛下让工匠雕刻了冰灯,许是想请大人赏灯。”
  “早些说,还能带孩子去看看。”周锦有些遗憾地看了眼周渺,接过莹儿递给他的狐皮大氅走出房门。
  看到门口候着的华丽软轿,周锦问莹儿:“很远吗?”
  “有些远,在王宫的东南角,雪天路滑,大人请上轿吧!”莹儿扶周锦上了轿子,这才安心地对轿夫点了点头,“小心些。”
  “是!”
  抬着皇后御用的轿辇,轿夫哪敢不小心。
  轿子里的装修实在豪华。软缎坐垫,楠木小桌,毛皮地毯,装点心的盘子是纯金的,酒壶杯具是纯银的……
  “国库都穷得叮当响了。”
  周锦摇摇头,抱臂倚在软枕上,轿夫走得也很平稳,轿子停下来,要下车时周锦还有些不舍。
  他走出轿子,看到站在院子里迎他的李崇云,哑然失笑。
  “笑什么?”李崇云上前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进房门。
  李崇云本就高大,这一身金黄的毛绒虎皮一裹,再配上玄色长褂珍珠袖扣,就像是学会用两条腿走路的野兽跑出了山,花里胡哨还带点骚。
  “你穿的……这是什么鬼!”周锦捂着肚子笑道岔气儿。
  李崇云嘴角抽了两下。
  周锦摸了摸他身上的虎皮,又自己身上雪白的狐皮,摊手:“咱冲俩这打扮,直接上台就可以唱一出狐假虎威。”
  “楚国人是不是什么都能编出戏?公主刚离开楚国,楚国就开始传唱六公主为国自告奋勇委曲求全和亲远嫁的戏码,如今燕国内乱,民众群情激奋要我放公主归国。”李崇云挑眉,“你说我要放她,是不是要把她先抓回来啊?”
  “呦,”周锦调笑,“陛下不是不看戏么!”
  “以前不看,是觉得都是胡编的没意思,现在发现这戏文也是人编的,编给人看的,”李崇云转头凝视周锦,“我想看看他们都出什么幺蛾子引你回去。”
  周锦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你想多了。”
  “也是,他们阻拦你,你还是来了,你想走想留都是随心所欲,何时听过任何人的意思……”李崇云推开院门。
  明明是冰灯,周围却被灯烛照亮,晶莹剔透。
  温暖的良夜里,还有两尊老虎和狐狸的冰灯惟妙惟肖地挨在一处。
  周锦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外面冷,还是进屋吧,楼上也能看。”李崇云虽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心里也高兴,可总是想起周锦被冻晕的样子,担心地把他拉进屋。
  周锦坐在轿子里琢磨着李崇云应该是看他吃软不吃硬,打算请他吃顿好的陪个不是,再磨叽他不走。
  吃顿好的,肯定要喝酒,正好把药下了……
  “坐啊。”李崇云见他发呆,把他拉到椅子上。
  丫鬟走过来替周锦宽了大氅。周锦按住袖口,看着桌上的绿叶菜,笑道:“原来燕国也有绿叶菜啊!”
  “以前你追着喊我云哥哥要烤肉吃,现在肉多了又吵着要菜吃了!”
  李崇云倒了一盘子羊肉到铜锅里,看到周锦变了脸色,让丫鬟撤下空盘,“都下去吧!”
  “是。”
  见丫鬟们都撤了下去,李崇云对周锦眨眨眼,“怎么了?”
  周锦攥着手腕,“以前的事,赵伦他们告诉你了?”
  “他们倒没说,”李崇云搅了搅铜锅里的羊肉,将熟了的肉夹到周锦碗里,“洛溪那丫头倒是说了点别的。”
  周锦舔了舔唇,问:“她说什么?”
  “她说你策反了我数百神策军,现在他们都娶妻生子,过得比我还随心。”
  “……你想怎样?”
  “当年是我先放了他们,如今他们过得好坏都与我无关。”李崇云努努下颌,“吃肉。”
  周锦吃不下去,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看着身边的人:“所以你今日请我吃酒,是谢我当年不杀他们的?”
  李崇云再次替他倒满酒,笑道:“你知道我今天穿的这身衣裳是什么吗?”
  周锦再次打量李崇云胸口金灿灿的虎毛,嫌弃道,“你们燕国武松打虎的戏服吗?”
  李崇云额头青筋跳了两下,哭笑不得地看着周锦,“这是燕国大婚的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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