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

  初次见面,李崇云也还处在诧异中,只当是周渺认生,没放在心上。
  无论如何,李铭宇重新开口说话这件事,就足够他高兴上半个月了。李崇云开心地拉着李铭宇问个不停。周渺抓着周锦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崇云看。
  周锦看周渺面色红润,胳膊腿都安好,也终于稳了心,牵着他的手捏了捏,警告他老实些。
  周渺笑眯眯地趴在他膝盖上,淘气地也捏了捏他的手,回答他知道了。
  见二人一人抱着个孩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洛溪不悦对二人道:“来我府中闹了这么一通,怎么连句道歉话儿也没有?”
  李崇云刚听李铭宇喊了一声父王,心情正好,笑着挥挥手:“你要什么,我改日让小满给你送来!”
  洛溪冷眼望向周锦,“打人的难道不会赔礼道歉吗?”
  周锦抬头,看着柳希阻拦洛溪的模样冷笑一声,“怎么,公主心疼了?”
  “你管我心不心疼!我府中人只有我能打!”洛溪怒目相对。
  李崇云冷了眼:“既然打他,必有缘由。你差不多得了!”
  “差不多?让我打回来就差不多了!”
  洛溪举起手上前。
  “公主不可!”柳希抓着洛溪的手臂哀求,“是我出言不逊在先——”
  “少骗我!你能有什么不逊!”洛溪推开柳希的手,怒气冲冲要冲向周锦。
  李崇云放李铭宇放到地上,起身挡在周锦身前,“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周锦嗤笑一声,抬头望向黑脸的李崇云:“陛下,我看公主与此人恩爱情深,如今连孩子都有了,不如陛下赐婚,许了这桩美满姻亲如何?”
  “陛下不可——”柳希双膝跪地俯身叩拜,头顶流苏叮叮当当,楚楚可怜。
  李崇云挡在周锦面前,故而还以为柳希跪求的是自己。虽然以前也觉得周锦穿女装好看,但看到柳希和李铭宇穿女装却让他怎么都看不顺眼,心生烦躁地甩了一下一衣袖,指着李铭宇和柳希对洛溪道:“你赶紧把他们俩带下去,换身正常衣裳再来与寡人说话!”
  洛溪拽了半天才把柳希抓起来,见柳希惨白的脸上还挂着殷红的掌印/心中生怨,狠狠瞪了身后周锦一眼,“小宇,走,跟姑姑去换衣裳!”
  被强行换上小宫女裙的李铭宇也想换回自己的衣服,偷偷看到周渺没有追上来凶他,连忙跑上前去抓住洛溪的手,乖乖地跟着走了,还时不时地回过头,生怕周渺会追上去似的。
  “燕国太子窝囊死了。”周渺低声跟周锦嘟囔。
  周锦捏着周渺脸蛋:“你是不是欺负弟弟了?”
  周渺嘿嘿地笑道:“要不是打了半天才出声,我还以为他是哑巴呢!”
  “好啊,”李崇云拎着裤带把周渺提了起来,笑道,“你敢欺负太子!”
  “太子怎么了,我还是——”
  “住手!”周锦从李崇云手上抢过周渺,“哪有你这样拎孩子的!摔了怎么办!”
  李崇云见这孩子虎头虎脑越看越可爱,想逗逗玩,却被周锦凶得莫名其妙地摸摸脑袋,“我连你都能拎起来,还能摔了他么!”
  周锦瞪了他一眼,护住周渺,左右看了一眼:“这公主府中怎么也没个上茶的人?”
  李崇云看了一圈,“我去问问。”
  见李崇云走出门,周锦这才松了一口气,提着周渺耳朵低声训斥:“你还敢说你是楚国太子,活腻歪了你!”
  周渺不屑地撇撇嘴:“我楚国怕他燕国不成!”
  “本事不见长,嘴上却不饶人,早晚要吃亏!”周锦气得咬牙,“这些日子,课业是不是又偷懒了?”
  “才没!柳先生布置的课业我一样也没落下!”周渺看看他,委屈地扑到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撒娇:“父王一月都不回来,顾姨和三姨说来接父王,走了半月也没见回,我偶然听柳先生和母后谈话,怕父王不回来了,这才偷偷跟着柳先生来寻父王的……”
  “父王不过是被些事耽误了,”周锦拍拍周渺的背,“天儿乖,这几天莫要淘气,过几日我们就回家。”
  周渺抓着周锦的衣襟,咬着唇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周锦捏着他的下颌,看他眉头微皱的模样,笑问。
  “那个,那个燕王是不是……”周渺问了一半,回头看到李崇云走进门,便将头埋在周锦胸口蹭来蹭去。
  跟着李崇云一并进门的张嬷嬷端着两杯茶,恭敬地走到周锦身边:“大人,这是姜茶,这杯是牛乳茶,小少爷喜欢喝。”
  “多谢张嬷嬷。”周锦端起牛乳茶尝了一口试试温度,微微蹙眉,“怎么是咸的?”
  “小少爷喜欢,”张嬷嬷笑着望向李崇云,“陛下小时候也喜欢咸奶茶。”
  李崇云俯下身看着周渺咕咚咕咚一口干了一盏奶茶,欣慰地摸摸他的头:“看着就是我李家的人错不了!”
  “可不是么,老奴第一次见也吓了一跳,跟陛下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张嬷嬷笑着附和,“长得像,脾气也像,这几天公主府可热闹极了!”
  “外甥像舅嘛!”李崇云越看周渺越觉得亲,连周渺瞪着黑漆漆的圆眼睛都觉得可爱,笑着捏了一下周渺肉嘟嘟的脸蛋。周渺抬脚踢向李崇云,反被李崇云单手抓住脚踝,踢打个不停想挣脱。
  “小子长得就欠收拾!”
  李崇云笑着抱起周渺举过头,看着周渺挣扎的样子哈哈大笑,“和那弱不禁风的爹可一点都不像!”
  周渺扑腾着双腿也踢不到李崇云,气得脸都红了。
  李崇云抓着他的脚踝,让他骑到自己脖子上,看他突然怂地抱住自己脑袋,笑着抓着周渺的脚踝道:“再蹦跶掉下去我可不管啊!”
  在楚国的时候,顾景烨和陈瑞书虽然也宠着周渺,但到底顾忌着君臣尊卑,哪里敢这么抱他举他。而且去年顾景烨教他骑马,他没抓住缰绳,从马背上掉下来磕破了头,到现在也有些怕高。
  见周渺吓得抱着李崇云脑袋弓着身子不敢动,周锦有些担心,站起身上前想要阻拦:“把他放下来吧!”
  “没事儿!男孩嘛,就是该活泼淘气些!”李崇云拉过周锦的肩膀,“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我单手再抱个你也轻松!”
  “抱什么……”周锦余光瞥见张嬷嬷捂嘴笑,尴尬地推开李崇云的手。
  “张嬷嬷是我和丫头的乳母,”李崇云握住他的手,“不必见外。”
  张嬷嬷福了福身,转身离开还贴心地替他们关上房门。
  在李崇云肩上坐了一会,周渺也不似开始那般恐惧,好奇地摸摸李崇云的金冠,又摸摸李崇云的额头,最后捏着耳朵,踢了踢腿:“驾!”
  即便是李铭宇也没敢把李崇云当马儿骑。第一次被当马的李崇云,又有些气,又有些想笑,正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看到身边笑弯了腰的周锦,顿时觉得当回马儿又如何,更何况也是自己亲外甥。
  李崇云抓着周渺的脚踝颠了颠,笑道:“带你出去玩!”
  眼看着李崇云驮着周渺冲出门,还没注意身高,周渺额头砰地一声磕到门框上。周锦连忙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周渺从小淘气,身上一块青一块紫旧伤没好就添新伤,就算是学见了血,也梗着脖子从不哭闹,所以被磕了头也只是皱皱眉头便抛到脑后,开心地抓着李崇云的耳朵,指挥他左转右转。李崇云也心甘情愿地当马儿,一圈圈地在院子里疯跑。
  周锦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疯闹欢笑的二人,心中欣喜渐渐被忧虑占据。
  当年策反李崇云的神策军时,他便和那些士兵有了约定,只要他们安分守己,自己便替他们保守秘密,对外宣称他们已死。
  当年李崇云背叛了他们,舍弃了性命,也舍弃了燕国皇子的责任。
  如今神策军背叛了李崇云,在楚国苟且偷生,也无一人愿意李崇云知晓。
  背叛,从来不是一件能宣之于口的光彩之事。
  血河之战楚燕的故仇仍在,他们之间也横着神策军数百条性命。前几日李崇云口口声声说要那他妻儿性命要挟他的时候,周锦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睚眦必报,有恩必偿,才是他认识的李崇云。
  虽然柳希并不知道周渺和李崇云的关系,洛溪也愿意替他们暂时隐瞒,可若耽误久了,周渺直言不逊的性子……怕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如果李崇云日后知道他被楚国太子当马儿骑……周锦抓紧大氅叹了一口气。
  热气白雾升腾消散在晴空中。
  “燕国贼臣已除,陛下却迟迟不归……难道不是如当年一般动了真情,宁可舍弃性命,也要顾全他?”
  周锦紧握双拳。
  远处换上蓝白衣衫,翩然向他走来的柳希,如一柄利剑,可摧金断玉削铁如泥。
  曾几何时,这柄剑立在朝堂上,他便觉得心安。
  可此时,这柄剑却朝向自己,尖锐锋利,直指胸膛。
  “陛下当年对臣说,要臣辅佐陛下,造一个再无冤狱,再无柳屹的太平盛世。可如今臣要问陛下一句,陛下隐姓埋名不顾自身安危,也要相助敌国君王……难道不是行叛国之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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