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的快乐

  但饶是吴医生心里再不忿, 汤姆现在当仁不让,已经是部队大院里的大哥了。
  一开始她特别生气,觉得儿子没志气, 跟在一个又瘦又文弱的男孩子身后跑, 还叫人做大哥。
  但是刘小武晚上回来,居然抱着书就开始读了,而且原来他粗里粗气, 张嘴就是呸, 臭, 恶心,讨厌, 跟着邓长城跑了两天,居然会注意自己的言辞,不吐脏字儿,不说脏话了。
  不过, 清算g委会的事情最终还是被上面采纳, 据说第一夫人等人一直在酝酿一场叫做‘反右.倾.翻案风’的革命运动, 但是还没搞起来,就被清算事件给压了下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革命彻底结束了,而第一夫人那帮人, 上面正在考虑清查,逮捕他们。
  既然连那么大的人物都要被清算,看来刘大武犯下的错误,也必须付出代价了。
  就是可恨苏前进, 一个病秧子, 一手带坏了她的大儿子, 既然牵扯出人命,估计是非蹲几年牢房不可了。
  吴医生私底下差点把眼睛哭瞎,心都急碎了。
  不过让吴医生欣慰的是,小儿子最近几天乖了好多,原来不到开学前一天就不会做的暑假作业,也拿出来认认真真开始做了。
  而且过了两天,他居然提出来,说自己要入团,还问吴医生,自己要考到多少分才能入团,还说这是邓长城教他的。
  跟着什么人,就做什么事儿,这种教育还不够直观吗?
  吴医生想来想去,等苏樱桃一家要走的时候,把他大儿子小时候玩过的一个军用钢绷子就送给了小杰瑞。
  这是一把两边四根皮筋的弹弓,吴医生家有两把,据说皮筋是用北极的海豹皮做的,还是她爱人年青的时候用过的。
  把东西给了苏樱桃,她说:“这东西等你儿子长大了用吧,我也不知道我家小武能乖多久,但还是得谢谢邓长城,罗司令员这大孙子将来必定有大出息。”
  苏樱桃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秦州。
  要多生产产品,还要让东方雪樱训练出一个舞蹈团来,明年春季的广交会,她要发力,再狠赚一笔外国人的钱才行。
  她已经呆的够久,必须回去了。
  而这一回,在罗老的恳求下,也是在吴医生、熊部长一家子的恳求下,汤姆被留在了首都当大哥,要等暑假结束再回秦州。
  这孩子性格随和,关键是家教好,用大院里所有人的话说,让这个大哥带一段时间的孩子,说不定部队家属院里,男孩子们的风气都整个儿转好。
  苏樱桃全家走的时候,汤姆在他爷爷的吉普车上,眼睛巴巴的,一直盯着,直到婶婶上了飞机,才别过了脑袋,不出声,头埋在坐椅里悄悄的哼叽着。
  当然,他意识不到他爷爷为了他,得有多骄傲。
  也不知道他能帮他爷爷多大的忙。
  在罗老这个级别,再往上就是国级干部了,在大院里,在下属中口碑好,大家才会推选他上去,要不然,他不可能再进一步。
  而他这一回能再进一步,有一大半的功劳,是因为汤姆带着满院子的孩子,不武斗,不打架,一起加入共青团。
  这不,马上就要开学了,罗老虽然舍不得,但给汤姆准备好了机票,准备要送他回秦州的。
  不过他连着加了两天班,等回家的时候,就发现人去家空,汤姆还给他写了个单子,上面列着,自己是坐的哪趟公交车,上的哪趟火车,多久到秦州,到了秦州多久回家。
  孩子,早就走了。
  现在是1973年,又是一个田野一片金黄的九月,汤姆到了秦州,问宋清溪借了个自行,骑着自行车一路飞速,就回家了。
  时间过的飞快,虽然本说好,说自己当时就要来华国。
  但实际上并没有,在香港,据说有一天老爷子吃坏了肚子,也可能是有人故意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他,老爷子元气大伤,在香港住了足足半年的医院。
  又在香港一家私人医院里疗养了好久,等要来华国的时候,已经是74年的3月份了。
  可苦了褚岩,在香港整整呆了半年。
  这不,周末的早晨,庞老正在陪三岁多的杰瑞下着棋,郑霞敲门了。
  “苏厂长在不在?”进了门,郑霞问。
  苏樱桃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刚才,褚岩打了个电话,说他和博士带着人,已经到首都了,那位老爷子不太相信身边的人,就在刚才,把从香港带来的保姆也留在首都了,等他来,要住在你们家,问你有没有准备好?”郑霞说。
  “家里什么都有,你忙你的去吧。”苏樱桃笑着说。
  郑霞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清了清嗓音说:“对了嫂子,褚岩让我准备好介绍信和身份证明,一回来他就跟我扯证儿,他说就不办婚礼了,直接扯个证就行了,你觉得呢?”
  褚岩对待婚姻的态度,跟苏樱桃梦里那个褚岩的完全不同。
  在她梦里,那家伙为了结婚,求爷爷告奶奶,搞了好些个车,因为他在部队上受排挤,交好的人不多,办了十桌酒席,人凑不够,索性把小谷村所有的人都拉去吃酒,苏樱桃那叫一个风光。
  她觉得,大概褚岩是想给郑霞搞个惊喜,于是又问:“是在红岩扯证吧,新房应该是他自己布置吧?”
  “他说就在秦州扯,我有宿舍,到时候收拾一下就行了。”郑霞坦然的说。
  就在宿舍里入洞房,这也能叫结婚?
  “你想不想嫁他,要不想嫁就算了,组织那边我来回绝,别太委屈自己了,行吗?”苏樱桃说。
  男方太不尊重,这婚还不如不结呢。
  但郑霞很坚决,爽快的说:“嫁吧,其实我心里有准备,哪怕结婚了,生了孩子了再离婚都没关系,我有工作,能养活自己,我就想有个孩子,也不想别人天天说,看看,这女的连婚都结不了,没有男人要她。”
  看看小杰瑞,下棋能把一个老爷爷下的抓耳挠腮,谁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孩子。
  这也对,要真有孩子了,男人其实无所谓。
  郑凯因为反对,跟郑霞闹了几回,撇下她不管了,而且觉得她脑子有病。
  但苏樱桃却觉得,女同志年龄大一点不结婚,就难免受人非议,指指点点,结了婚,就没人催婚了。
  褚岩在部队上,有部队约束,男女关系上不可能犯错误,郑霞跟他结了婚,又不用天天伺候他,手腕硬一点,把他的工资掌在手里,随他去浪不就行了?
  这样的婚姻,一开始不抱大的期望,反而还能过踏实。
  “这样吧,我大哥搬了新家,农场的旧房子没人住,我替你布置一下,到时候大家凑一下,替你办几桌酒,男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你好好强个婚。”苏樱桃说。
  新郎是谁不重要,嫁人的一天,必须穿红衣服,也必须摆酒庆祝,这个最重要。
  郑霞抿唇一笑,转身走了。
  苏樱桃则回了厨房,继续给庞老煲无花果和猪肺熬成的汤。
  庞老年龄大了,平反之后,首都方面给了50万元给他,要他回首都展开科研工作,但他为了杰瑞,选择留在了秦州,而他对杰瑞的帮助确实很大,苏樱桃就得悉心照料他的身体。
  虽然他的肺结核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但只要周末他来,苏樱桃必定要煲一些润肺的汤给他喝。
  庞老看苏樱桃一直在厨房看了半晌,突然就说:“小苏,本在m国的资产,应该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他是英国第一批踏上美洲大陆的白人的后代,是由衷的为m国而骄傲的那种人,这种人对咱们华国的仇视是很大的,那种偏见藏在他的骨子里。虽然我们无法让这种人对我们改观,但你是不是该准备一点吃的?至少让他觉得的生活很富裕?”
  大的方面就不说了。
  身为华国人,都要面子,有客人来,而且还是富亲戚,就算打肿脸充胖子,也要准备点好食物。
  他每回来,苏樱桃都要做一大桌,但本这两天就该到了,苏樱桃的厨房里干干净净,怎么也不准备点吃的?
  当然,庞老觉得,苏樱桃和博士可能是想给本展示一个:我们虽然贫穷,但我们很快乐的生活环境。
  可苏樱桃这种从来没出过国的人,她意识不到,虽然她现在很快乐,但这种快乐无法感染本。
  因为身为穷人,你远远意识不到,有钱人的快乐是什么样子的。
  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本就是两种不同的价值观,庞老和博士不是甘贫乐道,喜欢贫穷才留在华国的,他们是为了建设这个国家才留下来的。
  而且他们领略过资本主义的繁华,也深深知道,他们现在贫穷的生活环境,只能激发本幸灾乐祸的,和带着上帝视角的怜悯。
  所以庞老才忧心。
  才要跟苏樱桃聊,想劝她稍微的打肿脸充充胖子,至少挫一下本的锐气。
  这也是苏樱桃目前面对的实际情况。
  但是昨天,她和博士也通过电话,那会儿博士刚到首都,听语气,似乎很生气,而且跟苏樱桃把话说的很硬,跟她说:“任何形.式主义都别搞,平常怎么生活,等本来了,照原样就行。”
  他还特意吩咐苏樱桃,最近自己要攒钱买块新表,少秤点肉吃,要不然下个月的生活费就不够了。
  资本主义的巨鳄要来,来笑话他们贫穷的生活。
  博士似乎是破罐子破摔,就要让对方看一下自己贫穷,但‘快乐’的生活。
  这方面,苏樱桃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打算听丈夫的。
  毕竟那个坏老爷子原来对博士很恶劣,她才懒得伺候。
  穷就穷吧,我穷我有理。
  有好东西,不如多给庞老煲点汤,让老爷子身体好一点,多教教她儿子呢。
  资本主义的巨鳄,就让他吃一回瘪吧,谁稀罕他的臭钱?
  当然,这是建立在他肯定不会把钱给她的前提下的。
  要那头老巨鳄会把自己所有的钱全给苏樱桃,苏樱桃立刻就能让他开心的,以为自己是他的亲闺女。
  “爷爷,给我出数学题吧。”杰瑞下完了棋,又说。
  这孩子才三岁,刚刚学会握笔,但是,杰瑞已经能做四五年级的数学题,就连苏樱桃都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小天才。
  不过小天才也有他的苦恼,又是下棋又是做数学题,忙了一早上,去上厕所的时候居然出状况了,而且还是大状况。
  庞老和苏樱桃正在喝汤聊天,就听见厕所里,杰瑞哭着说:“一点记性都没有,下次可不能了呀。”
  俩人还在想,孩子为什么哭,在骂谁,以为他骂的是猫,结果不一会儿,他光着小屁屁出来,原来裤子上尿了好大一摊子。
  “下次可不能尿了呀?”自言自语,他捧着裤子,愁眉苦脸的说。
  然后又立刻点头:“记住了,下回肯定不尿。”
  自问自答,觉悟多高啊,可惜腿短身材小,发育跟不上他成熟的脑瓜子。
  太丢人,孩子都没脸见老师和妈妈了。
  苏樱桃于是带着儿子上楼,又给他找条裤子换。
  送走庞老,这才又带着儿子去轻工厂了。
  照大家的意思,轻工厂也该收拾一下门面,因为秦城重工大型的车间厂房起来之后,衬的轻工厂看起来愈发的矮小,荒凉了。
  好在小白楼是日式建筑,审美好,家看起来不至于太寒酸。
  但是整个轻工厂要多破败有多破败,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今天是周末,但轻工厂加班的女工还有很多。
  东方雪樱是要带着一队人赴广州的,在年初,专门到省里学过敦煌舞,目前正在排练。
  苏小娥不但结婚了,而且还怀孕了,嫁了厨师就是好,那个厨师每逢周末都来,而且变着法子给苏小娥做吃的,不是卤蹄膀就是炸小排,隔三岔五就给苏小娥带一只烧鸡回来,硬生生把苏小娥吃成了轻工厂最胖的女同志。
  当然,她也是最幸福的女同志。
  这会儿正在跟人说笑,说自己结婚的时候,丈夫给她买的三金,结婚那天在红岩办的酒有多好,来的军区的领导有多少。
  总之,她算是轻工厂的女工里头嫁的最好的一个。
  看苏樱桃带着杰瑞来了,顿时笑了起来:“杰瑞,再看看,姨肚子里是儿子还是闺女?”
  “儿子。”杰瑞气闷闷的说。
  一听说自己怀的是儿子,苏小娥更高兴了。
  明天褚岩就要回来了,据说只跟郑霞扯证,不办酒,而且褚岩在军区连套住房都没审请,要在郑霞的宿舍里结婚,这就更叫苏小娥幸灾乐祸了。
  所以当苏樱桃提出来,说大家一起凑点钱,到国营饭店吃顿饭,就算郑霞的结婚酒时,苏小娥举起手,第一个答应:“我愿意出钱。”
  东方雪樱已经结婚好几年了,但一直没有孩子,没孩子就没花销,手里也有钱,也举起了手:“我也出一份子。”
  零零落落,七七八八,有十几个女同志响应。
  郑霞的结婚酒,就操办起来了。
  苏樱桃开着车,现在就得进城,帮郑霞扯布,做衣裳去。
  而于此同时,一脸严肃,哦不,脸板的就像一张扑克一样的博士走在最前面,拎着大包小包,同时还要防备各方,保卫安全的保镖兼保姆褚岩紧随其后。
  身体状况还算好的本,在首都警卫营同志们的护送下,离开首都机场,前往首都。
  这片土地,本上一次离开的时候,是1945年8月,内战发生之前。
  在那时候,就连本都认为,拥有一个美丽的,会讲英语的夫人的蒋,才会是这场内战真正的赢家,m国的资本客们在蒋和他的党派身上投注了大笔的资金,以及武器的支持,这个国家,就像一只养到圣诞节才要宰杀的肥美火鸡一样,所有都准备好了餐盘和刀叉,准备在内战结束后,享用它带来的金钱和资本。
  但是让全世界大跌眼镜的是,一帮从某个小山区跑出来的一帮土匪,居然赢得了最后的战争。
  西方资本和政客恼羞成怒,拒不肯承认它的国际地位,整整30年,直到今天。
  本的祖辈是第一批登上美洲大陆的白人,但是在他年青的时候已经没落,只剩个空架子了,所以他才会跑到东方来淘金,想学他的祖辈,像他们掠夺印第安人那样,掠夺东方的这个文化古国。
  当时从华国带走的文物和古董,才是他东山再起,重新变的富有的原始资本。
  现在,当那些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碰过壁,吃了亏的资本家们还在用各种方式封锁这个国家时,本又回来了,以积极的,和善的,促进两国关系的面目而来。
  对邓昆仑,他没有任何感情,他所做的任何事情,也只是为了强大他自己的国家,以及,他自己的金钱,因为他现在身体很好,应该还可以活很久。
  以及,他要向邓昆仑证明一点,没有人不会像金钱低头。
  除非你给的不够多。
  在30年后,他终于又回来了。
  感恩这片土地,让他变的如今天一般富有。
  也感恩这片土地,让他在今后的30年中,可以变的更加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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