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渣豆沙包

  褚岩的邓昆仑说苏樱桃怀孕的那一刻, 首先觉得他是在耍诈。
  因为他这样耍诈可不是一回了,上次在首都的时候,800个小h兵护送着苏樱桃去做b超。
  结果最后不也被证明, 只是虚惊一场?
  但紧接着, 电话那头也传来了亲切的笑声:“恭喜恭喜,咱们妇联最希望能听到的就是这种好消息。”
  褚岩头皮上的伤疤都在抽抽,看博士那么一本正经, 两只眼角看起来还有点湿润, 突然反应过来, 大概苏樱桃还真的怀孕了。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情愫,有点酸, 还有点难过,当然,还搀杂着一些嫉妒。不过想想邓昆仑跟他一样也老大不小了,有个孩子也正常。
  不过这个孩子来的也太及时了点吧。
  而这回的报喜, 也是那么的重要。
  邓昆仑的婚姻, 一桩由组织牵头的婚姻, 它的和谐,它的友爱, 在这桩婚姻中,夫妻间的每一件事情, 都是能被拉出来当作典范。只要登在报纸上,就是全国人民要学习的对象。
  而且借由婚姻,组织就会高度关注他们夫妻。
  “所以,还请您不要相信任何人中伤她的话, 她不仅是我的妻子, 更是由您选定的, 组织为我公派的生活助理,我不希望她在任何人中伤她。”邓昆仑又说。
  电话那头的女人沉吟了一下,才说:“放心吧,她是我们妇联牵头介绍给你的,我就是她的娘家人,这方面我一定要过问,绝不会再叫任何人中伤她。对了,我改天问问刘伟,把那份录相带做个小范围的公映吧。作为娘家人,这件事情我必须替你们夫妻办到!”
  当录相带被送上去后,很可能经过第一夫人的办公室,就被压下来了。
  但是当妇联为后盾,作为娘家人,要代表妇联,小范围公映那部记录片,其意义就非常的重大了。
  因为它将被整个高层看到,而且将激起的言论和舆论,是整个高层层面的。
  褚岩一直都觉得,邓博士是一个自命清高,两耳不闻窗外事,有时候简直就属于是,被苏樱桃保护的很好的小宝宝。对于这种人长大了,脑子还像个孩子的男人,他前妻称之为巨婴,巨型的婴儿。
  但是在此刻,他突然觉得这人也太他妈会说了点吧?
  他是怎么巧舌如簧的,突然就让妇联成了苏樱桃的娘家人的?
  这个邓昆仑,平常一副人五人六的样子,褚岩没发现他还有这手段?
  不过褚岩心里很不高兴,他都想好了,他才不会把自己的酒送给邓昆仑呢,他想得美。
  邓昆仑的妻子怀孕跟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要他的酒?
  那酒,他要赖掉。
  但就在这时,邓昆仑又说:“对了,我这边有份礼物要送给您,这样吧,我让我的警卫排长褚岩亲自给您送到首都,可以吗。”
  “礼物?我特别期待。”那边说着,又跟邓博士聊了几句,把电话挂掉了。
  褚岩在听到他可以送录音带的那一刻,刷的一下就把腰挺直了。
  这么说,他可以直接把录音带带到首都,而且送到邓妈妈面前?
  邓昆仑挂了电话,抬起头,一双清秀的,标准的,华国式男人带点严肃,但又不失戏谑的眼睛里闪着狡猾的光芒,伸出一只手了:“酒呢?”
  褚岩才恍然大悟过来:“酒酒酒,等着,我马上给你。”
  邓昆仑这个王八蛋,太他妈的会说了。
  最后一句,他把褚岩的录相带成功提了出来,而且还有了理由,让他能成功的去趟首都,直接把录音带给递上去。
  他妈的,这个黑心鬼,要骗走他所有的茅台老酒了,就说他的心黑不黑。
  当然,褚岩立刻出发,上首都,递录音带去了。
  而博士呢,则又回了工作间,继续自己的工作。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引线燃到一定程度,总需要一个爆点。
  而博士的报喜,在上层,让邓妈妈用一个合适的理由,让大部分的高层领导们一起观看了那份录相带,而那份录相带,可谓引燃了一个爆点,甚至,它在上层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只不过事情需要时间,目前,秦工所有人,包括苏樱桃,都还不知道而已。
  这时候,苏樱桃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因为跟上一回不一样,她既不晕,也不吐,而且最近经常照镜子,还总觉得自己荣光焕发。
  就是最近总是馋,还喜欢睡懒觉,于此同时,还特别想吃点儿好的。
  今天,从办公室出来,她是准备要先回家的,但是居然闻到一股特别香的味道,似乎是从供销社那边传来的,脚步不由自主,就又准备出厂门,往供销社去了。
  “野驴,野驴,邓珍是头小野驴。”就在这时,几个小孩子跑着从苏樱桃身边冲过,不一会儿,珍妮从后面追了过来,举起跑的最慢的那个,直接给举到了天上。
  苏樱桃瞌睡的直打哈欠,不过神奇的是这会儿她又不馋了,于是问珍妮:“怎么回事,我听见孩子们在喊驴?”
  邓珍把那个小屁孩儿放到了地上,拍拍他的屁股让他跑了,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婶儿,你今天下班早啊,我想吃红豆包子,咱们回家包包子吧?“
  对对,苏樱桃想起来自己馋的是啥了,就是红豆沙的包子。
  秦工现在吃的,几乎全是密林农场里褪下来的不合格的种子。
  而最近褪下来的就是红豆,这年月别的不多,但红糖是就连农村都会充足供应的东西,红豆加上红糖,再称上二斤肥猪肉,炼点油渣出来,煮烂了熬到一块儿,那滋味儿,甭提多美了。
  “走吧,咱们回家,做粘豆包吃。”苏樱桃于是也说。
  珍妮跑了几步,身后又有人在喊:“野驴,野驴。”
  苏樱桃进了供销社,进去买红豆去了,邓珍刷的一下变了脸,追了出来,撵到一个孩子,一把举了起来,就问:“告诉我,谁教你喊我叫野驴的。”
  “我就不说。”这是个学前班的小屁孩儿,秦工伙食好,吃的胖嘟嘟的,小嘴巴很倔嘛。
  珍妮于是伸手掏了一下他的兜,兜里有两颗大白兔。
  珍妮的身高,现在有140,一个10岁的小女孩,这个个头算高了,她一把把这孩子举到了围墙上,放他坐在围墙上,剥颗了一颗大白兔舔了舔:“不说是吧,你要不说,你就一直给我在这儿坐着。看我吃光你的大白兔。”
  小屁孩儿看大姐姐快把糖吃完了,咧了一下嘴巴说:“是宋清溪姐姐说的,哇……你还我的糖。”
  呜哇一声,小家伙哭开了。
  珍妮跟汤姆不一样,是一个天生不喜欢惹事,也不喜欢麻烦的女孩子。
  最近,随着因为她和希哈努克合影的照片被登上报纸,就连白娟都对她刮目相看,学校的孙校长也专门在周一升旗的时候表扬了珍妮。
  然后,珍妮就发现,总有些小学生喊她叫野驴。
  而这个外号,该不会真的是宋清溪给她起的。
  果不其然,逮个孩子一诈,她就诈出来了。
  看那孩子哇的一声就哭,宋清溪赶忙把糖塞到了他的嘴巴里:“以后可不能再叫姐姐是野驴了,不准哭,听见了吗,我婶婶就要出来啦,你不准哭。”
  手忙脚乱,赶在苏樱桃出门之前,珍妮把这孩子给哄乖,又从围墙上换了下来,拍拍他的小屁屁,让他走了。
  苏樱桃提着半包红豆,两斤肥肉,说:“我刚才怎么听见似乎有孩子在哭?”
  “厂里孩子多,估计是家又在打孩子呗。”珍妮接过红豆提着。
  向来她都是大大咧咧的,往前摇呵了几步,看苏樱桃走的慢,于是也慢了下来。
  经过宋言家的时候,宋清溪也放学了,正在往他叔叔家走。
  宋清溪这个女孩子很奇怪,她和所有人都处的特别好,就比如宋言的妻子徐俨,以及张迈跃,都特别喜欢她。在学校里,几乎所有的老师也很喜欢她,曾经,宋清溪也是很喜欢珍妮的,在秦州读小学的时候,还经常要托她妈给她送个小发卡,小玩具之类的东西。
  但是等到她秦工小学之后,见了珍妮就摔摔打打,瞪瞪戳戳的。
  好吧,珍妮听婶婶的,拿她就当成空气。
  俩人回到家,苏樱桃把油渣熬出来,再把红豆炖到锅上,就上楼睡觉去了,珍妮则在楼下搞卫生,时不时的搅一搅,翻一翻红豆。
  一锅子红豆不一会儿就熬烂了。
  珍妮正忙着呢,不一会儿,叔叔扛着一箱子酒进来了。
  “叔叔,你今天下班早啊。”珍妮于是说。
  邓昆仑四处打量着,要看家里有没有什么能藏酒的地方。
  这酒,是他从褚岩那儿强行抢来的,前几天,褚岩去了趟首都,他没拿到酒,今天褚岩回来,也成功把录音带送到目的地了。
  邓博士,也终于拿到他的酒了,一整箱子,全是解放前的茅台老酒,还是那种红色的老坛子装的,一打开,香味扑鼻。
  博士原来喜欢喝红酒,会鉴赏的也是红酒,并不怎么爱喝白酒。
  但这种酱香浓郁的酒,打开瓶子闻一闻,他自己都有种止不住想喝的冲动。
  当然,这是他替苏樱桃攒的酒,什么都给不了妻子,几瓶酒总得给妻子留着吧,所以只是轻轻抿了一口,他就把小坛子原放回箱子里了。
  然后想来想去,塞到锅炉房里了。
  这地儿到冬天之前,是没人会进去的,把酒藏这儿,目前苏樱桃就发现不了。
  邓博士发现苏樱桃怀孕,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但苏樱桃自己并不知道。
  从发现妻子怀孕之后,邓昆仑就接手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务,今天,他甚至想尝试一下包包子,他居然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包得出来。
  “豆子好了,我去叫婶婶下来包豆包吧。”珍妮说。
  “来吧,我包。”邓昆仑说。
  叔叔还会包豆包?
  珍妮怎么有点不相信。
  果不其然,邓昆仑虽然说要包豆包,但是一不知道揉面,二不知道拌馅儿,只是想当然的认为自己会做,但其实在厨房里搞的一塌糊涂。
  反而是珍妮,毕竟一直做惯了饭,知道要把红豆沙,油渣和红糖揉到一起,还知道发好的面得先放碱,再揉,然后还要排气,然后才能再蒸。
  隔壁的宋清溪叫了好几个女孩子在宋言家的院子里玩儿。
  珍妮也忙的满头大汗,在家里尝试着自己包油渣豆沙包。
  偶尔看看窗外,珍妮心里就觉得很奇怪,到现在她都想不通,为什么对别人都那么好,看起来那么善良,长的也很漂亮的宋清溪,会给自己起外号,而且还会给学前班的小朋友们给糖,让他们喊她的外号。
  不过算了,珍妮一直是这样,做好自己,不管别的。
  俩人忙到七点钟的时候,包子还没蒸出来。
  而这时,在外面疯玩儿了一天的汤姆也回来了,一进门就在喊饿。
  一看博士和珍妮俩在案板上搞了很多,要不是破口的,就是缺边儿的包子,这玩艺儿能吃吗?
  当然不能,不过他尝了尝馅儿,发现馅儿挺好吃,索性端着盆子,就开始吃馅儿了。
  睡了一整天的苏樱桃现在才起来,懒洋洋的伸着腰下楼。
  在她想来,自己顶多不过睡了一个小时的午觉,也觉得纳闷儿,外面看着,天怎么像是黑了一样?
  就在这时,邓昆仑拎开了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一阵声音来。
  “新华社消息,今天,《人民日报》高度赞扬了密林农场的改造方式,并说,我们应该认真反思,反省我们的革命事业,以教育,生产为重,对于顽固分子,依然应该式秋风扫落式的严酷,但我们也应该更多的,以讲道理,以鼓励,表扬的形式展开批评,让愿意接受批评的黑.五类们,能切实认识到曾经发生过的历史……”
  现在正是天热的时候,家里只有一个电风扇,苏樱桃一下楼,邓博士就把它打开了,呼啦啦的搧着。
  “要文斗,不要武斗,这是我们接下来革命工作中必须要注意到的重点,让我们无产.阶级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收音机里,慷慨激昂的女人依然在说。
  苏樱桃下了楼,也看到邓博士和珍妮俩开膛剖,在厨房里造的孽了。
  最近,罗衡还没有平反,一直借调在密林农场里工作。
  而东方雪樱,是苏樱桃的朋友,也在农场里,她做饭的时候,因为罗衡身体不好,得给他送一点能补身体的,有营养的东西,而东方雪樱,则因为能教苏樱桃一点舞蹈方面的东西,苏樱桃做了饭,也经常送她吃的。
  她是一个喜欢交朋友的人,喜欢谁,就愿意跟谁处的好一点。
  红豆、红糖、油渣,这可是现在最精贵的东西。
  这俩叔侄女一言不发的,就把她的宝贝给糟蹋掉啦?
  问题是她今天还跟东方雪樱打过招呼,说晚上要给她送点自己做的包子呢?
  时代的洪流正在悄悄的进行着改变,它看不见,摸不到。
  也没人知道它是由谁推动的。
  不武斗,要文斗。
  这是好事,利国利民。
  这证明在上层,在国家的领导.人们,只要看到什么方式是对人民好的,他们就乐于去实践,乐于去推广更好的政策。
  但这跟苏樱桃没关系。
  她看着正在悄悄端着馅盆儿大口大口的偷吃着红豆红糖油渣馅儿,满嘴流油的汤姆。
  再看看仿佛从面袋子里爬出来的博士和珍妮俩。
  不但浪费了她那么多的好东西,而且看起来,俩人一点反省的迹象都没有,似乎还觉得自己棒棒的?
  他们是不是完全不知道,油渣得五毛钱一斤,红豆也过了这茬就没这个店儿了。
  ……
  同一时间,褚岩才从首都回来,也不知道,就变的一瘸一拐的,揉着屁股进了宿舍,看隔壁床上躺的一个叫孙旭的正在翻一本《毛选》。
  想了半天,怎么都想不通,于是就问孙旭:“你猜猜,如果上面有一帮人想整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怎么,才能不被他们给整得到?”
  “排长,您这话太高深了,我听不懂呀。”孙旭说着,刷的站了起来,替褚岩开始铺床了。
  褚岩等孙旭铺好了背窝,躺到床上伸了个懒腰,意味深长的说:“只要妇联主席是她的娘家人,就没人能整得到她!”
  他去过一趟首都,所以只有他知道,包菊回去之后就在第一夫人面前告了一大状,差点,苏樱桃就得受到大炮轰蚊子的待遇了。
  但是!
  妇联是苏樱桃的娘家人,关键时刻,帮她放纪录片,邀请高层领导们观看,游说,帮她讲话,为她撑腰,最终,才有了今天广播里正在讲的:要文斗,不武斗。
  而那场差点就要因他而起的被整,也在苏樱桃自己毫无感觉的时候就从上层消弥了。
  真他妈有才啊。
  褚岩再感叹一声:妇联居然成了苏樱桃的娘家!
  王八蛋!
  邓昆仑太他妈的有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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