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眼睛

  大火熄灭时,万智森林已经被烧了一半。伦道夫在灰尘中捡起掌心大小的白宝石,温润的触感顿时治愈了他长期奔驰的酸痛。
  “你看见了吗?”伦道夫对西格晃了晃宝石,“有时候暴力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别对这些类人族抱有怜悯,那不值钱,因为你的怜悯迟早会死在他们的獠牙下。他们是野兽。”
  西格看着被烧焦的尸体,蛇尾层叠扔在一起。这些原本美丽的生物,现在只是一坨焦肉。气味让西格胃里翻滚,他面色苍白,飞快地看了眼伦道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我的爱。”伦道夫摩挲着树人眼泪,“阿瑟需要它。我的骑士宣言就是守卫阿瑟,我的国王,我是他永远的盾牌和利剑,我该把最美好的东西献给他。你的脸色很差劲,去一边吐吧小鬼,难以置信佐顿特家族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懦夫。”
  “暴力绝非利器。”西格抬手挡住嘴,“你根本没有跟他们交流,你只是在掠夺!这不是骑士精神,是强盗。”
  “强盗,”伦道夫推了他一把,倾身盯着他,“我是阿瑟的骑士,不是这些卑贱类人族的骑士。你在为蛇人不平?王国每家妓院都有他们的身影!他们是奴隶,就该接受这样的命运。”
  “王国没有奴隶,没有!”西格颤抖着手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手指用力地点在一页鲜明的红色上,“从圣弗斯称王的那天起,我们就再也没有奴隶!人类不对其他种族屈服,就要令其他种族屈服吗?”
  伦道夫一把掼按下他的脑袋,把他像按萝卜似的按在泥巴上,“弱肉强食,这是生存。你的胸怀像个奶妈,看看你眼前这堆焦肉,如果你真的心存异议,昨晚你就该站出来,而不是现在!”
  西格呼吸急促,泥巴蹭黏在他脸颊和头发,他撑起身,挣开伦道夫,拽起掉在地上的笔记本,转身快步回到自己的马边。
  “佐顿特家的小妞。”伦道夫站在后边嘲笑着,“连还手都不会干的懦夫,你还不如你的姐姐!”
  西格擦着脸上的泥巴,在角落中一言不发。他今年十八岁,比伦道夫小六岁,是佐顿特家族唯一的男人,梦想成为圣骑士团的一员,做夏戈那样真正的骑士。然而加入圣骑士团的生活并非他想象中的伸张正义,这让他难以接受。
  森林里到处都是被烧死的蛇人,葛兰的小女儿,小家伙的尾巴娇嫩,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西格看着她被关进笼子,将被伦道夫带回圣弗斯,也许会供人观赏,也许会变成权贵的宠物。
  太糟糕了。
  西格转开目光。
  他打不过伦道夫,他家道中落比不上格林家族的威名,他除了愤怒不能反抗。
  西格唾弃自己,但他无能为力。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他望着葛兰的小女儿,因为她的美丽而忧心。
  “让懦弱的家伙去看管战利品,待在前边,最安全的地方。”伦道夫翻身上马,“佐顿特小妞,我们这些强盗会保护你,不要怕,不要尿裤子。”
  西格在嗤笑声中收起笔记本,牵着他的马到了笼子边。葛兰的小女儿趴在木笼里,她的眼睛……像他爸爸一样充满力量,她的长发柔顺,皮肤雪白,神色还有些懵懂害怕。
  “嘿……”西格对她轻声打招呼,“……你想喝点水吗?”
  她没有回话,目光望在西泽脸上,悲伤又胆怯。她在西格再次开口前转过身,蜷起蛇尾。
  西格顿时耸塌肩头,不再吭声。
  战利品先行,伦道夫带着一小拨人还留在森林里,他在万智泉水边发现了人的脚印。
  “也许是冒险者。”侍剑者说,“现在这里也是冒险者的圣地。”
  “你说那群乌合之众?”伦道夫嗤之以鼻,“他们进不到这里。看这脚印,葛兰在这里藏了一个人类……也有可能是恶龙骑士肖恩留下的。昨晚没有遇见他,真奇怪,他该出现的。”
  “那我们更该离开这里。”侍剑者再次触摸了一下脚印,“这是新印的,如果是恶龙骑士,您该明白,没有重型弩我们就没有办法与他正面交手。”
  “那是他那条龙的功劳。”伦道夫用靴子尖拨开枯木,“如果没有那条龙,我只需要一只箭就能要了肖恩的命。不过很可惜,他不在这里。”
  他们转身要离开,侍剑者突然凝目在泉水后,他几步走过去,蹲身扒开遮挡的树枝,露出一个人的背部。伦道夫蹲下身,用剑鞘抵在这个人的侧面,转过他的脸。
  是个非常稚气的大男孩。
  “一个人类男孩。”伦道夫审视着他,“黑头发……不是圣弗斯的人,也不是紫罗兰的人。他怎么在这儿?布兹,弄醒他。”
  侍剑者还没有动手,抵在剑鞘边的人的就猛然睁开眼睛,惊了伦道夫一跳。当他看清眸色时,不动声色地放下心来。
  这是双绿色的眼睛。
  “小鬼。”伦道夫的剑鞘没有离开,“你在这儿干什么,躲猫猫吗?”
  这家伙像是没有呼吸过一般捂住胸口,沉重地喘息。他手掌贴在胸口,像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心跳,而后他才看向伦道夫,两个人对峙几秒钟。
  “朋友。”他说,“你的目光很不友好。拿开你的剑鞘不好吗?它真的很不礼貌。”
  伦道夫没动,“如果你不能如实交代你在这儿干什么,我的剑会代替我的剑鞘。”
  “度假而已。”他摸了摸自己的头,“我的角……不我的脚很好,该死的我怎么回事。听着朋友,我就是来度个假,睡了一觉。我睡觉就这么死,也许有人把我运到这儿来了?管他呢,反正我醒过来了。你好朋友,我叫加尔,亨特·加尔,最好的猎手。”他边说着边站起身,毫不在乎伦道夫的警告,他起身后摸了把自己唯一遮蔽身体的长袍,又看了看伦道夫,“你不会是强盗吧?我的衣服呢,为什么只有件破抹布?你的斗篷很漂亮,不过它看起来没什么用处,不如借给我怎么样?我会支付报酬的,加尔从不拖欠别人。”
  “走开,闭上你的嘴,也别靠近我!”伦道夫糟心地退后,远离他满是污泥的手。
  加尔嗯哼着答应,抄了点水洗手,像观光似的环顾周围,“你们在这里干了什么,开篝火晚会吗?这儿都被烧干净了。蛇人去哪儿了?虽然他们太臭美,不过心地善良,并且热情好客。”
  “你是蛇人的朋友?”伦道夫皱眉,“跟该死的类人族做朋友?”
  “类人族。”加尔手指浸泡在冰凉的泉水里,失去了尖锐的指甲让他有点奇怪的感觉,他漫不经心地说,“你们把蛇人叫做类人族?那人类叫什么,类神族吗?这名字听着并不是赞誉。我不是蛇人的朋友。”
  “布兹,捆住他。”伦道夫说,“来路不明,如果他在路上有所动作,你就杀了他。”
  “杀了我。”加尔重复着这句话,“杀了我……”他被逗笑了,“你们真喜欢说这句话,杀戮违背你们的道德准则,然而你们却一犯再犯。人类真是神奇的物种。噢,我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该用‘你们’,现在我也是人类,我应该用‘我们’。朋友,我们可以好好相处,发发你的善心,给才醒来的小可怜一点自由。”
  然而他的抗议如同放屁,伦道夫根本不会听从。加尔被拴在侍剑者的马车上,没有多余的笼子给他,他就只能坐在空隙间。
  “我们去哪儿啊朋友?”加尔接触到阳光时有点迟钝,但他很快适应了这璀璨,“给点食物怎么样?我太饿了,真的太饿了,我一饿就会犯罪,我说真的。”
  侍剑者扔给他一个杂粮面包,加尔咬了一口,硌得他牙疼,“天啊,这是什么?我们就吃这个?我的牙……好吧,好吧,我现在的牙太脆弱了。”
  他一路废话不停,自说自话也能接下去,无视周围骑士痛苦的神色。伦道夫在马背上忍无可忍,“布兹,用马粪堵上他的嘴!”
  “我不喜欢吃马粪,太丑了,颜色也不漂亮。”加尔停顿一下,“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朋友不会这么干。”
  “你听着小鬼。”伦道夫回头,居高临下道,“你不是我的朋友,你只配为我舔鞋。如果你再不闭嘴,我会割下你的舌头。”
  “啊哈,太可惜了。”加尔说,“在割掉我的舌头之前,你得先确保自己的舌头。噢我不是挑衅,我是说真的,有人来了,有人非常不友好的来了。”
  他话音刚落,荒野尽头突然奔腾起马匹。黑色斗篷乌压压地推过来,伦道夫只有一小拨人,他还没有追上前边的大部队。
  “是游离佣兵团!”侍剑者眼睛像鹰一般锐利,“是博格!博格来了!”
  伦道夫咒骂一声,“向南跑!把马抽起来!别让这个混蛋碰到我的东西!”
  “哇哦。”加尔望着追赶来的佣兵团,“他们气势汹汹。朋友,你是不是睡过对方头儿的女人?我觉得他们杀气腾腾,不止想要你的舌头。”
  “闭嘴!”伦道夫策马狂奔,“闭上你的嘴!”
  “他是谁,博格?博格是谁?”加尔趴上木笼顶,望向后方,悠闲道,“我改变主意了,朋友,你自己玩去吧,我要和你分道扬镳。这群人看起来杀人不眨眼,我很害怕,我要走了。”
  他还没来得及跳,就听伦道夫恶狠狠道,“斯托克·博格!你只要跳下去,他就会割断你的喉咙,毫不留情。别装了小鬼,没人不知道他,夏戈的儿子,紫罗兰的耻辱!”
  “你说他是谁的儿子?”加尔倏地回头。
  “没错,夏戈,杀了魔王的夏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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