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二两银子

  九娘看到冷肃脸色沉沉，冷峻的眉宇紧皱，猜想他要向楚东阳汇报的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她抱着儿子，抬眼看了一眼他们离开的身影，眼底闪过一抹忧色，抿了抿唇，抱着孩子打算起身朝芸娘她们那桌走去。一个人坐在这里干等着，心里更是烦乱得慌。
  可还没等九娘起身，外面便传来一阵簌簌的声音，是楚东阳派去村里寻那小姑娘的弟兄们回来了。
  芸娘她们几个妇人听见外面传来的动静，便连忙起身朝门口走去，伸长了脑袋朝外面瞅，想看看他们有没有找到人。
  芸娘瞅了几眼，便快步朝九娘走过来，脸色有些白，咬着唇打量了几眼九娘，才轻声道：“九娘，弟兄们寻着那姑娘，并将人抱回来了……”
  九娘见芸娘这般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自己，心里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好笑的道：“难道嫂子觉得我是那等冷石心肠，见死不救之人？”
  不管这小姑娘是不是来找自己讨银子的，总归是吃了不少苦头，大年三十晚上穿着单薄的在雪地里挨饿受冻，已经是很可怜了，只怕再晚些叫人去找连小命都要丢了。九娘跟这小姑娘无冤无仇，即便她不是爱心泛滥之人，瞧着小姑娘这模样，心里多少还是生了怜悯的。
  现下大家都知道那小姑娘是封家来的，且人都已经被找回来了，九娘便更不可能不管了。
  芸娘急忙摇头，道：“九娘怎会是冷石心肠之人？别说是咱们杏花村，就连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夸九娘是菩萨心肠，与人和善……”
  九娘摆了摆手，打断芸娘的话，笑着道：“嫂子快去瞧下那边是啥情况，要是需要请大夫，便吩咐小成即刻去镇上请一个来。”
  “哎，好！”芸娘连忙应下，转身就要离开，刚走了两步，又被九娘叫住了。
  “那么单薄的人，挨了那么久的风雪，身体里寒气肯定重，劳烦嫂子去煮一碗姜汤过来，喂她喝下，虽比不上大夫开的药管用，可至少可以驱驱寒。”九娘垂着眸子，面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可到底是心软，想了想，便又加了一句：“顺便再熬点粥，别放肉，瞧着那模样怕是饿得不轻，若是吃了油腻的，反而受不住。”
  “知道。”芸娘愣了一下，便笑着应下了，转身快步朝那小姑娘走去。
  一名“绝杀”的兄弟将小姑娘抱进屋，左右看了看，没有个干净的地方让小姑娘躺的，便抬脚踢了踢旁边的人，道：“拿三张长凳子过来拼排在一块儿。”
  三张长凳子拼排在一起，大约有一米宽，一米五长，小姑娘躺在上面刚刚好，
  丁氏她们几个便围了过去，看着小姑娘脸色白得跟纸似的，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唇色有些发紫，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凑近去摸又不敢，便看向将人抱回来的那名兄弟，问：“她，还有气儿不？”
  小姑娘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上面有七八个补丁，还有两处破洞，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跟乞儿没什么区别。
  “还有气，只是出气多进气少了。”那名“绝杀”的弟兄瞟了小姑娘一眼，语气淡淡的道。
  围过来的几名妇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顿时觉得脚下有些发软，脸色发白的盯着那小姑娘，低喃道：“若是再晚去一会儿，只怕，只怕一口气都没了。”
  芸娘扶着桌角稳了稳身子，道：“还有气就好，有气就好！我去煮姜汤……”
  “我去烧水给她擦擦身子。”孟梓婳也跟着进了厨房。
  刘氏扭头朝九娘那边看去，顿了顿，道：“我去熬锅粥……”
  “大嫂，我去给你烧火。”剩下几名妇人便也跟着进了厨房。
  丁氏看到大家都往厨房里躲，她犹豫了一会儿，便也打算跟进去。这才走了几步，便被九娘叫住了。
  九娘抱着儿子走了过来，看了躺在凳子上的小姑娘一眼，便对丁氏道：“二嫂，你去小七以前住过那间房里找两件干净的衣裳吧！”
  “拿小郡主的衣裳？怕是不太好吧？”丁氏迟疑着道：“我年前做了两套新衣裳，现下穿着有点儿小了，我回去拿来给她穿吧？”
  九娘道：“那些衣裳都是郡主不要的，她原本打算扔了，现在拿给她穿也没什么，算不得冒犯。”
  “那行，我这就去拿。”丁氏应着，就要往外走。
  九娘又叫住她，叮嘱道：“二嫂，天都黑了，那边楼还没掌灯，你拿一盏油灯过去吧！下了这么厚的雪，地上滑，你注意点脚下，别摔了。”
  丁氏伸长脖子看向外面，确是黑漆漆的，便去拿油灯。
  九娘跟丁氏一块儿走到门口，看着她提着油灯一步一步往楼那边去，却没急着回屋里坐着，而是伸长脖子朝四下看，想看看楚东阳和冷肃在哪里。
  小成看到九娘抱着孩子在门口站着，探着脑袋往外看，像是在找什么人，便走过去，低声道：“嫂子，这里风大，你带着孩子受不得冷，还是去那边火盆旁边坐着吧！若是受了风寒，头儿会心疼的。”
  九娘愣了愣，回头看了小成一眼，道：“小成，你去镇上请个大夫过来给那孩子看看，虽还有气，只怕也有些难……”
  小成点头应下，却没有动作，而是看着九娘，执着的道：“嫂子先回屋里坐着吧！”
  九娘颇感好笑的看了小成一眼，这才抱着孩子回屋。
  没一会儿，芸娘便端着姜汤从厨房里出来了，她看了看躺着不动的小姑娘，又看了看碗里冒着热气的姜汤，有些为难的道：“小姑娘昏睡着，也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吞咽……只怕要灌才行。”
  九娘抿了抿唇，道：“将姜汤放在一边吹一会儿，没那么烫嘴了就灌她喝吧！”
  芸娘点点头，将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然后端了两个火盆放到小姑娘躺着的凳子下面，希望能给她热热身子。
  这时，孟梓婳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对九娘道：“嫂子，热水烧好了，等会儿带她去隔壁柴房，我给她擦擦身子。”
  孟梓婳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我回去拿两套干净的衣裳过来……”
  “我让二嫂去拿衣裳了。小七只比她高一些，她穿小七的衣裳也合身些。”九娘叹了口气，道。
  孟梓婳愣了一下，很快便回神过来，笑着点头应是。
  九娘舍得将小七郡主的衣裳拿出来给这姑娘穿，看来她对娘家人并非像村里人说的那般怨恨。
  九娘看了孟梓婳一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笑了笑，只道：“她好歹是我妹妹。”
  孟梓婳也跟着笑了笑，道：“虽是姐妹，看这容貌，你们姐妹俩却不是很像。”
  九娘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却想：其实封九娘跟她这妹妹长得还是挺像的。
  方才九娘走过去认真打量了那小姑娘几眼，眉眼倒是跟九娘身体的本尊有些七八分像，尤其是九娘刚穿越过来那会儿，面黄肌瘦的，眼窝深陷，颧骨突起，跟躺在这的小姑娘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九娘赚了银子后，慢慢改善了伙食，脸上的气色才好了起来。跟楚东阳圆房之后，九娘每次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容貌变了，虽然不是很明显，可隐约能找到前世封久久那张脸的模样。
  因着这些改变都是极细微的，村里的人大都不会注意，也都慢慢记不得九娘初嫁到杏花村时的模样了，自然也不觉得这封家的小姑娘跟九娘有多像。
  孟梓婳还想说什么，便听到芸娘在那边喊：“梓婳，过来搭把手。你帮我扶着她坐起来，我喂她喝点姜汤。”
  “哦，好。”孟梓婳应着，连忙走过去。
  小姑娘还有知觉，芸娘将热姜汤灌了一点进她嘴里，她便知道吞咽了，芸娘见此便没再灌，就着碗慢慢喂她喝。
  大半碗姜汤喂完之后，孟梓婳扶着她又坐了一会儿，看到丁氏提着油灯走进来，怀里抱着两套衣裳，这才放她躺下，低声道：“我去提水给她擦身子。”
  饭堂旁边就有一间柴房，里面装满了柴火，只空出一小块来，不过里面还挺干净的。
  丁氏力气大，抱着小姑娘便往那边柴房去了，芸娘一边手拿了一张长凳子，也跟着过去。
  几个人在柴房里折腾了两刻钟，才帮小姑娘擦好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裳。
  芸娘将长凳子拿过来摆好，看着丁氏将小姑娘抱过来，便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那家里的大人干啥去了，怎的忍心让小姑娘这副模样出来，到这会儿也没见他们来找人，当真是没人性！”
  九娘冷冷一下，道：“可不就是没人性么？”
  芸娘愣了一愣，想着自己方才那话大概是让九娘想到当初被那家人二两银子卖的事情，便连忙岔开话题，道：“九娘，这孩子今晚睡哪儿？”
  九娘想了想，道：“让她睡我们院子吧！那边有空房，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了，我也好就近照看着点。”
  大院这边虽然空房更多，也有现成的被褥，可这边住着的清一色的都是男的，她一个小姑娘还病着，没人照看着也不行。
  “你晚上要带孩子，哪有精力再照看一个？”芸娘握了握九娘的手，道：“让她去我家住吧！晚上我守着点，她受了风寒，晚上只怕要发烧，不能大意。你坐着月子，要好好养身子，不能太劳累了。”
  九娘扭头朝那边桌子看去，杨进他们几个又在喝酒了，便朝九娘道：“杨进大哥今晚喝了不少酒，嫂子还要照顾他……”
  “他爱喝就喝，我管他死活呢！”芸娘朝那边瞪了一眼，没好气的道：“不管他！他若是喝醉了回不去，便让他睡在这里，反正这屋子里有火盆，冻不死他。”
  “这火盆也烧不到明早上啊，杨进大哥睡在这里，夜里肯定要着凉的。”九娘回握住芸娘的手，笑着道：“等会儿我让人送杨进大哥回家，嫂子给他留门，别不让他进屋睡觉就行。”
  “要不然让封家小妹去我家住也行。冷肃没喝多少酒，晚上也不用人照顾。”孟梓婳道。
  丁氏便用手肘碰了碰孟梓婳，挤眉弄眼的调侃道：“你们小两口子才成亲不到一年，冷肃兄弟晚上就不用你伺候了？”
  孟梓婳是富家小姐出身，家里对她管教较严，原本还打算将她嫁到京都豪门大户去的，便请了从宫里出来的教习嬷嬷教规矩，所以言行举止都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就算嫁过来杏花村差不多一年了，可也极少跟村里这些妇人聊闺房之事，这会儿听得丁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般口无遮拦的拿她说笑，心里虽然不生气，可脸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羞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旁边几个嫂子便掩着嘴忍不住笑。
  刘氏扯了扯丁氏的衣袖，瞪了她一眼，道：“说话不经大脑的，看把梓婳羞成什么样了！”
  丁氏吐了吐舌头，嘿嘿的笑了两声，朝孟梓婳道了歉。
  芸娘过去挽了孟梓婳的手，笑着道：“好了，封家小妹今晚就睡我家，就这么定了。我去看看小成兄弟回来了没？”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便听见小成的声音：“大夫请来了！”
  小成请的这大夫是镇上最有名望的大夫，出诊费也高的离谱，大年三十出诊，这出诊费更是比平时翻了两翻。
  小成急着将他带回来救人，没工夫跟他讨论出诊费，让他带好医药箱，直接扛着他一路跑了回来。
  跑得太快，雪花打在脸上，刮得生疼，再加上风大，老大夫趴在小成背上，直感觉脸上的肉被一刀一刀割似的疼。他想喊小成跑慢一点，可嘴巴一张开便灌了几口冷风进来，呛得他猛咳了起来，好不容易到了杏花村，小成将他放下来时，老大夫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了。
  芸娘起身迎了过去，道：“请大夫给封家小妹把脉吧！”
  老大夫用力喘了几口大气，朝芸娘伸出三根手指头，道：“我这把老骨头被你们这般折腾，半天命都没了。出诊费再加三十两……”
  老大夫话音刚落，便被小成一把揪住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到了这儿，你还敢坐地起价？”
  老大夫吓得脸色一白，双脚用力蹬了几下，颤声道：“你，你……你想做什么？”
  “小成，不可无礼！”九娘担心小成伤到老大夫，连忙叫住他。
  小成恭敬的应了一声，这才将老大夫放下来，可盯着老大夫时，脸上的表情依旧凶恶得吓人。他哼了一声，冷冷的道：“快去给那小姑娘把脉，若是人无碍，银子自然少不了你的，可若是有个好歹，你也休想回家过年了。”
  这一番威胁的话，又将老大夫吓得双腿发软。
  九娘无奈地看了小成一眼，道：“别吓着大夫了，快请他去救人要紧。”
  老大夫颤颤巍巍的走过去给小姑娘把脉时，楚东阳跟冷肃便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
  九娘心一沉，连忙抱着孩子起身迎了过去：“相公……”
  楚东阳脸上很快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可是累了？我送你回去歇着吧！”
  九娘摇摇头，道：“不累。等会儿再回去吧，先看看那小丫头是什么情况……”
  楚东阳搂住九娘的肩膀，带着她到凳子上坐下，轻声安慰道：“这大夫虽比不上殷神医，可他的医术在桃源镇上是顶好的，有他在，那小姑娘应该不会有事的。”
  九娘扬着唇浅浅的笑了一下，眼底依旧满是忧色。
  她心里担忧的并不是这小姑娘，而是楚东阳方才跟冷肃在外面谈论的事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进屋时脸色那样难看？
  九娘斟酌如何探一探楚东阳，便听见那老大夫道：“受了风寒，开两副药吃就行了，没什么大碍。正好我这药箱里带了治风寒的药，不用再去镇上药店抓药了。咳咳，出诊费和药费……”
  芸娘她们几人便都松了一口气，连忙去问老大夫拿药去厨房煎。
  小成从袖袋中掏了二两银子塞到老大夫手上，道：“银子收好，不用找零了。”
  老大夫一看上手那二两银子，胡子一吹，便要发作。
  小成上前一步，直接将他扛起来，道：“别闹，我大晚上顶着风雪将你送回镇上，也是挺遭罪的，给你二两银子就收好吧，别嫌弃，否则我将你丢半道儿上让雪埋了你……”
  “你们，你们简直是土匪！强盗！坏人！太坏了……”
  老大夫的叫骂声越来越远，九娘听着小成说的二两银子，却不由得出了神。
  封家那时二两银子将封九娘卖了，这会儿九娘又花二两银子救封家这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