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三、夏至(一百八十三)
太子眉头紧蹙,“你说什么痴人梦话?父皇令我监国,头一件事自然是将老九抓回来。我若办不成,岂不被他斥无能?”
“还是那句话,请兄长从长计议,大局为重。”
这句话,裴珏已经和太子说了许多次。每次都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听到这话,倒是稍稍冷静些许,他道:“你且说来听听。”
“兄长莫忘了,此前为何觉得摇摇欲坠,便是人心不在太子身上。二兄、九弟那时如日中天,多少人想从他们那里得好处?如今他们走的走,逃的逃,这些人自会将心沉下来,回到储君身上。再加上九弟违抗皇命,叛逃河西,必成为众矢之的。兄长要监国,要镇住朝廷人心,正需要一个把柄。九弟就是那把柄。届时,兄长与群臣同仇敌忾,收拢人心,岂非形势大好!”
太子听得这话,眼睛一亮,却又皱了皱眉头。
“可老九到底不是等闲之辈。”他说,“先前父皇一直不曾动他,就是因为他牢牢盘踞河西,着实不好下手。如今再让他回去,他定然与朝廷决裂,岂非成了我心头大患。”
裴珏笑笑:“兄长此言差矣。河西再强大,也不过是一隅之地。兄长不是没去过那里,富足的不过几个城池,到处是千里无人的荒漠之地。这样的地方,就算兵马再剽悍,也不能长久养得起来。等他日兄长根基稳固,手握实权,自可挥兵西去,一举收复,即是大功一件,又能叫兄长一雪前耻,岂非大善。”
太子听着,目光隐隐闪动。
他死都不会忘记,当日在玉门关外被裴渊强行捉拿,软禁在关城一事。从他以后,他在声望一落千丈,连父皇也不想正眼看他。
“你是让我再给自己一个机会,擒九郎一回?”太子挑眉道。
“正是!”裴珏笑眯眯道:“兵书上说的欲擒故纵,不就是这个意思?”
“亦是有理。”太子颔首,“不过那两兄妹还要继续找,尤其是那常晚云,将她捏在手上,可有备无患。”
“臣弟这就去令人办。”
太子看着裴珏匆匆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深秋已至,渭水趋缓。水中露出一小块沙州,一片芦苇正在上头迎风招展。
晚云已经在一艘船上等候多时,忽而只听一阵马蹄,她从帘子的缝隙中看去,看见了王阳的身影。
她松一口气,赶紧跑出来迎接王阳上船。
“可是出了什么岔子?”她问,“许久未见师兄前来,还以为不得脱身。”
“无事。不过些许只会撒泼打架的亲卫,对付他们花了些功夫。加上京中来人,我等了些时候才接上头。”王阳笑着拍拍她的肩头,说罢,招呼身后那人一道进入船舱。
晚云诧异地看向随王阳一道进来的人,只见瘦瘦高高的,似有几分面善。
过了一会,她想起来,道:“我记得你,在京师的宅中,有一回与你在门口遇了正着。你是师叔的人?我记得是制香的?”
那人拱手做礼,“娘子好记性,小人陶得利,是香坊的坊主。”
王阳补充道:“陶坊主亦是负责暗桩的管事。此前在京师时曾替我查过些许消息,便记下了。昨日忽而想起,便令阿承入城去寻。见了他,才知道此番三殿下也对京师仁济堂下手了。”
晚云正给二人倒茶,闻言一惊:“下手?出了什么事?”
“三殿下想掌握暗桩,二殿下却不曾给他名单。如今二殿下不在,三殿下无法,又不敢坏了皇城司的规矩声张此事,便借口捉贼,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京师仁济堂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的人被困住,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断了消息。”
“那我传给二殿下的消息,可转出去了?”晚云赶紧问。
“转出去了。”陶得利道:“小人看是总堂来的,又是传给二殿下的,便不敢怠慢。二殿下留下了一条秘密的信道,无论他到哪里,总能找到他。若无意外,他想必已经收到了。”
裴安果然留有一手。晚云不由庆幸。
“二殿下那头可有答复?”晚云又问。
陶得利摇摇头 :“未有音讯。”
晚云心头一沉。莫不是中了最坏的状况,裴安打算隔岸观火?
裴安此人亦是最大的变数。
他的处境如何,立场怎样,如今无人知晓。而晚云深信,若非亲自见上一面,纵使是姜吾道和王阳也未必能凭空猜透他的心思。
晚云正沉思,忽听王阳问道:“陶坊主还有九殿下的消息。你不想知道么?”
晚云望着王阳,怔了怔。
想,她当然想。只是有些害怕。
怕听见他已经远走,再也不能见面。也怕他还尚未脱困,生死未卜。
她默了默,徐徐点头,“陶坊主请讲。”
陶得利便将裴渊逃走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道:“据我所知,九殿下已经离开了京城。他的人在城墙下秘密买了一处屋舍,挖了地道直通城外。齐王府里贴身的人也跟着九殿下走了个干净,什么也没留下。永宁侯世子谢攸宁倒是留在了京中,但无论大理寺怎么查,他似乎都与此无关,永宁侯已经纠集了一干老臣闹起来,说大理寺戕害忠良。”
看晚云露出担忧之色,王阳道:“谢将军必是担心家中受自己连累,故而没有跟着走。你放心,他刚立下大功,威望甚高,大理寺无凭无据,不敢对他下手。”
晚云迟疑应了一声,又听王阳和陶得利在说起京中局势。皇帝病重,太子监国,虽然惊心动魄,但晚云心中想着裴渊,已然无所谓。
她知道,只要他逃出去,事情就不会变得更坏。
没多久,王阳送走了陶得利。晚云望向船外,只见暮色降临,河面映着寡淡的霞光。
她也有大事要做。
今夜,要见裴珏。
跟裴珏见面的地方,就在这船上。
按照约定的时辰,袁承把船开到了一处野渡上,停下来。之所以选择这里,是为了防备万一出了什么事,逃跑方便。从此处经水路行至二里外的渡口,袁承已经在那里备好了马,他们弃船上岸,便可毫不费劲地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