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夏天最热的时候也慢慢过去,虽然中午依然晒得厉害,但是早上晚上的温度已经清凉了不少。
  黎怀看起来更瘦了。
  之前穿着衣服的时候还不显,可是现在,远远看上去就是一把骨头,虽然他骨相好,硬是撑住了颜值,但是换哪个不清楚的人来看,还真以为他得了重病。
  贺西京因为这个原因还发了好几次脾气。
  他也不冲着黎怀发,而是骂导演,骂编剧,连万能的杨助理都逃不过一通臭骂。
  杨助理一脸无辜。
  这剧本可是贺西京自己选的,管他什么事。
  对黎怀的态度,倒是更小心翼翼起来,劝他吃饭的样子,也特别的苦口婆心。
  有时候黎怀都笑,说贺西京快变成老妈子了。
  其他刚被贺西京骂得狗血喷头的人:什么老妈子,明明就是一头暴龙!
  但是黎怀态度坚决,贺西京除了胡乱发脾气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就连劝人吃饭,都是小心翼翼的哄着供着。
  这种对黎怀身体状况的焦灼,从戏里延伸到了戏外。
  戏里,季新的焦虑,隐忍,还有明明绝望却还要强颜欢笑的神情,和舒成温柔的不舍,构成了绝妙的情感张力。
  戏外,贺西京则每天追着黎怀喂饭。
  黄导就算被骂到狗血淋头,依然每天都笑开了花。
  演员现在这种状态简直可遇不可求,哪个导演碰到都视若珍宝。
  他拍到了数不清的经典场景,哪个都不舍得删,每天闲暇时候看着满满的素材,笑得像个傻子。
  剧本,导演,还有演员都是互相成就的,这一点,黄安国在《夏日》的拍摄中深有感触。
  他甚至怀疑,自己以后说不定很难再遇见这样的状态了。
  这种预感可不太妙。
  黄安国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继续充当片场大魔王的角色。
  没想到,都到了收尾阶段,又出了问题。
  原本一个即将入组的配角演员,因为突然小红了一把,放了剧组的鸽子。
  这个角色说重要不重要,毕竟戏份有限,但是一时半会,还真不好找到合适的演员来顶替。
  黄安国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连脾气都没工夫发,忙不迭的到处联系救场的人选去了。
  那边放鸽子的演员,其实也有点心虚。
  他年纪不大,性子也软,很不确定的问经纪人:黄姐,《夏日》那边的戏份也就两三天就拍完了,突然放人家鸽子不太好吧,更何况还要赔钱。
  这点钱算什么,黄姐是个趾高气扬的中年女人,大声数落着自家艺人眼皮子太浅,你现在好歹也是当红明星了,怎么可能还自降身份演那种垃圾电影?一部同志电影诶,还是几分钟的小配角,丢人不丢人,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你被对家踩的黑历史!
  刚尝到出名滋味的小艺人,被她骂得差点缩起头来,一声都不敢吭。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演员?黄安国这时候也大声和选角导演通话,那就用钱砸!老子就不信砸不到合适的人选!
  《夏日》别的不起眼,有钱能砸可是出了名的。
  黎怀也听说了剧组遇到的麻烦。
  他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脑子一转,还真想到几个合适的演员。
  要不要我去问问?不过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合适的档期。他跟导演说。
  黄导当然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黎怀就打电话出去,问了几个人。
  大多接到电话的人都婉拒了,有些是因为没有档期,有些是对同性电影不感兴趣。
  冯棕是个例外。
  他年少出道,一片成名,当年是货真价实的天降紫微星,还拿到过一个国际上的小奖项,很是得意了一段时间。
  只可惜后来再没有这样的运道,慢慢就沉寂下去。
  其实算起来,从大红到沉寂,也不过就是几年时间而已。
  他以前和黎怀合作过一部电视剧,两个人志趣相投,慢慢就成了朋友。
  找人救场子的?冯棕没有经纪人,接到黎怀电话的时候,刚被一个剧组婉拒。
  是啊,黎怀说,我觉得那角色跟你挺贴,可以来试试。
  于是,冯棕顺嘴就答应了。
  两边接洽得很顺利,导演组看了冯棕的试镜照片和动态视频,很痛快签了协议,人还没过去,钱就全打了过来。
  明天剧组就派人到你家来接你,你提前准备一下。黎怀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到我家?剧组就在附近?冯棕还傻乎乎的问。
  很快,他就体会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剧组,是多么土豪的存在了。
  一辆直升飞机从他家附近的停机坪出发,把这个只有几分钟戏份的小演员,直接带到了拍摄现场。
  冯棕顶着被直升飞机机翼吹乱的鸡窝头,提着自己那个小小的行李箱,还有些精神恍惚,对着黎怀发呆。
  黎怀忍不住笑。
  之后的拍摄,再没有遇见任何麻烦。
  导演组,剪辑,摄像,服化,道具,还有全体演员,每一个部门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行,就像一个生机蓬勃生命体上的工作细胞,齐心协力,努力打造出一个接近完美的作品。
  《夏日》的雏形,终于一点点被勾勒完整。
  终于到了拍摄末期,还剩下三场戏。
  第26章 杀青
  《夏日》还剩的三场戏, 分别是最后的吻戏,季新送走舒成的告别戏,还有最后的独角戏。
  冯棕的戏份就在最后, 他饰演的是医院的医生,帮季新送走了舒成,也见证了舒成离开以后季新的人生。
  这时候,黎怀已经瘦到可以直接拎起来了。
  即使再怎么小心注意,过分减肥还是损害到了他的健康, 这几天黎怀的嘴唇苍白,人也有些恍惚。
  倒正合了影片人物目前的情况。
  看到黎怀现在的模样,就连黄导都怕了, 硬是把黎怀还有剧组其他几个演员带到医院体检,确定只是轻微的营养不良,没有其他问题才勉强放心,继续拍摄。
  不过医生也警告过, 就算是拍电影,演员也不能继续这么饿下去,要不然就真的会影响身体, 之后也不好恢复。
  还好, 《夏日》终于快要拍完了。
  到了这个时候, 就连贺西京都不再劝黎怀,他只是抿着嘴唇, 定定的盯着黎怀看,一刻也不转移,就像是彻底入了戏。
  即便拍摄结束,他好像仍旧是季新,没有出来。
  瘦成一把骨头的黎怀, 反而开始担心贺西京的状况。
  我没关系,贺西京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把黎怀吹走了,等到拍摄结束,就能出来了。
  他没有告诉黎怀,自己这几天其实在通宵通宵的做噩梦。
  有时候是小时候的事,有时候他又真成了影片里的季新,因为失去爱人,而从床上猛然惊醒。
  然后,睡也睡不着觉,只能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在心里勾勒着墙壁那边正在熟睡的黎怀的身影。
  就这么勉强闭着眼睛休息一下。
  到了拍摄末期,不单单演员,所有人都很累了。
  不但累,而且精神都异常紧张。
  就像是一起等待着那个即将分娩来到人世的孩子,就算在心里想象了无数遍,但是在她真正呱呱落地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倒数第三场戏,吻戏。
  带妆以后的黎怀,脸上透着一股将死之人的灰青,清瘦,干枯,完全不是刚出场时候的俊朗模样。
  即便如此,仍然有一种叫人移不开眼睛的魅力。
  舒成躺在床上,这时候他已经虚弱得无法下地了,眼睛也雾蒙蒙的,连季新的脸都看不清楚。
  舒成(茫然的对着季新的方向):我现在肯定特别难看。
  季新(低声笑,脸凑在舒成的肩膀边):怎么会,明明还是那么好看。
  然后是轻柔绵密的亲吻,就像是无数只落在舒成脸上的蝴蝶。
  舒成也笑,明明病入膏肓,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温柔轻松。
  他想给季新留下自己最好的样子,快快乐乐的,充满了希望。
  两个人絮絮私语,说起舒成学校里的学生,说起窗边那棵琴叶榕,说起家门口的小河。
  只唯独不提任何关于分离的字眼。
  虽然两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人的唇又落在一处。
  医院病房里,雪白的床单上,是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片刻也不愿意分离。
  导演喊卡以后,贺西京还扒在黎怀的脖颈上,久久起不来。
  他难得显露出软弱的样子,还在黎怀的身上,不自觉的蹭了一下。
  黎怀也还沉浸在剧本里头,没忍心把他推开。
  两个人就像是雪地里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孩子,汲取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最后,还是贺西京自己站了起来。
  他用力抬手抹了一把脸,甚至不敢再看黎怀化妆出来的病容,低声道: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记得还是多吃点东西。
  然后,也不等黎怀的回答,转身走了。
  黎怀也觉得这场戏伤得很。
  这种剧情需要演员往里头添加大量的真情实感,一场戏下来,有时候几天都缓不过来。
  导演拍拍手:大家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
  然后拍了拍黎怀的肩膀:你也是,这段时间难为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只剩明天最后一天了,再坚持一下。
  明天黎怀的杀青戏,是舒成被送到太平间那一场,演起来很轻松,主要的戏肉全在贺西京身上。
  黎怀点点头。
  这晚上,他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却不知道,贺西京在他隔壁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只要一闭眼,黎怀青灰色的脸就浮现在他面前。
  搅得贺西京心神不宁。
  无数次,他恨不得去敲旁边的门,确认黎怀还在。
  又硬生生刹住这种冲动。
  他实在不愿意把自己这种没用的模样,暴露在黎怀面前。
  这只是演戏而已,贺西京一遍遍对自己说,他就在隔壁,睡得好好的,别去打搅他。
  贺西京知道,黎怀对这部戏投入了全部的精神精力,他不想成为拖后腿的那个人。
  更何况,也只剩下几天就能全部杀青了。
  贺西京用力抠着自己的大腿,没有人看到的大腿内侧,全是狰狞的青紫色。
  又是一个不眠夜。
  拍摄现场早就已经转战到了医院,只不过之前是在病房拍,只有这一幕,是在太平间。
  黎怀已经化好了妆,躺在运送尸体的白色床上。
  他的脸被彻底化成了灰青,再没有一丁点血色,唇也是惨白的,像是雪地里一抹轻印。
  雪白的布盖在他身上,只露出了一个头。
  黎怀闭着眼睛,听到贺西京猛地走过来的声音。
  然后是低哑的抽泣声。
  没有大声的哭泣嘶嚎,一切都是压抑的,无比克制,安静。
  旁边是停尸房的医生,一句一句告诉季新要怎么办理身后事。
  医生冷静惯常的言语,配上季新压抑的呼吸声,更添了几分悲伤。
  黎怀躺在床上装死人,一边想,贺西京的演技果真越来越好了。
  光是耳朵听着,就觉得一阵一阵无声的悲伤,河流一样涌过来。
  简直叫人呼吸不过来。
  他努力保持自己一动不动的姿态。
  忽然,贺西京的手伸了过来。
  冰冷,修长,甚至比他更像个死人。
  贺西京的手,一点点抚摸着黎怀的脸,最后,轻轻把白布彻底盖上。
  几秒钟以后,就像是反悔一样,白布又被他重新揭开。
  剧本里没有这一段,大概是贺西京的临场发挥。
  黎怀想。
  然后,吻又落下来,这大概才是真真正正的最后告别。
  冰凉凉的,没有一点生气。
  我觉得,我撑不下去的。黎怀耳边传来贺西京沙哑的声音。
  这也是临场发挥?但是收录现场音的麦克风估计也收不进这么细微的声音啊。
  而且,和后来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黎怀还在那里神游,贺西京已经站起身,重新颤抖的,慢慢把白布盖上。
  黎怀的戏份,终于彻底杀青。
  片场却没有太多喜悦庆祝的声音,只导演副导演当场各给黎怀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冲走他刚演了死人的晦气。
  后来黎怀要走的时候,还收到了剧组大大小小几十个红包,也算证明他在剧组的受欢迎程度。
  贺西京也包了红包,但是是请杨助理拿给他的。
  自从杀青戏演完,黎怀就再没见到过贺西京了。
  杨助理说是,怕影响贺西京之后的表演状态。
  确实,贺西京还剩下几场戏,全都是舒成死后的片段。
  如果提前见到自己,说不定就很难维持那种难过的状态了?
  黎怀很轻易就接受了杨助理的解释。
  影片的尾声,还有几个季新回忆舒成的片段,但是在之前早都已经拍好了。
  黎怀无事一身轻,也担心在剧组停留时间过长反而影响贺西京,所以第二天,那辆送冯棕过来的直升飞机,又把黎怀送回了家。
  《夏日》演完,过足了戏瘾,简直浑身轻松。
  黎怀头一天晚上就睡了一个好觉,下了直升飞机,依然神采奕奕。
  江伊岚早就打听到黎怀杀青的消息,他才一下飞机,电话就追了过来。
  电话那头还是那个笑意盈盈的声音:小黎啊,你可是答应过姐的,那边一杀青就要到我剧场来,我这边角色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一起排演呢!
  黎怀也笑,忙不迭的答应。
  商量排演时间的时候,江伊岚倒没有这么急了,可能也知道黎怀上部戏刚拍完,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把自己彻底从剧本里抽离出来。
  两人约定好了,下个月月初黎怀就直接过去,然后正式彩排。
  黎怀当然连声答应。
  要不是身体还要休养,他巴不得下周就过去呢。
  毕竟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演员,黎怀投入抽出的速度都很快,一个晚上的休息,他的情感其实已经抽离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就是好好调养身体,找回最佳状态。
  回来以后,黎怀又接进打出了好几个电话,有经纪人的,有关系不错的朋友,还有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投资人,还有广告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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