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

  想到这里,紫鹃目光微冷。这件事,她也是早想过的。贾环推蜡烛,宝玉被烫,后面赵姨娘用那魇魔法,谋害宝玉凤姐,要是能从中作准了,将两人所作所为明示出来,实在有几件好处。
  只是,这事也须得天时地利人和。她出自贾母处,又与鸳鸯袭人她们更亲近,虽说小时候与金钏玉钏儿也好,可现今大了,各人做各人的事去,往来也少了些。那又在王夫人屋中,自己忽得过去,没个由头也不好强留着,必要寻一桩事出来才好。
  她心里盘算着这件事,夜里都不得好睡。翌日起来,她便有些没精打采的。黛玉见着,便命她好生歇一歇:“今儿也没事,你只管歇着,还有雪雁她们呢。”
  紫鹃也知自己精神不济,又想明日必振作精神,当即应了。偏这时候小红过来借喷壶,她恍惚记起宝玉被烫这件事前面,正有这个,一时咬了咬牙,真个下定决心来。
  待得翌日王子腾夫人的寿诞,宝玉果真与薛姨妈、凤姐、宝钗及几个姊妹一起去了。紫鹃估摸着时辰,待得晚饭用毕,便借口先前黛玉过来问省,自己掉了一只耳环在王夫人院中的由头,又走了过来。
  到了地方,她寻金钏儿要了一只灯笼,必要寻耳环儿。
  金钏听说是这么个缘故,便笑道:“一只耳坠儿罢了,值当什么?倒要你费这个心思。现下又晚了,院中乌漆墨黑的,十个灯笼只怕都难找到的。倒不如明儿起早,我打发几个小丫鬟仔细寻一寻。”
  “你不知道,这是旧日我母亲留下的。”紫鹃早揉红了眼圈儿,这时说起来,声音又低,自然使人心生怜意:“也是我昨儿身上不爽利,今日起来有些糊涂了。也不知怎么就拿了它出来。这会儿丢了,要一时寻不着了,我、我……”
  金钏儿不由一叹,道:“既如此,我叫小丫头过来,与你一道寻去。”紫鹃忙摆了摆手,道:“罢了,我原也没多走几步路,总归就是那两三处的。这又是小东西,人多了一时踩到泥里去,更是难寻。只你寻个清亮的灯笼过来,我细细寻去,也就是了。”
  她这么说,金钏儿也只得应了,又到里头取了个玻璃灯,点了一支小烛,且与紫鹃拿着:“仔细些,这灯虽清亮,却不比纸糊的,一时磕到山石上头就不好了。”
  紫鹃当时就应了,当下提了灯笼,妆模作样着在四周搜寻。这时才三月里,夜里风冷,直吹得她浑身微颤,却还强自撑着。幸而过不得两盏茶的光景,宝玉就回来了。
  她听得响动,心里一松,忙放下灯笼,从香囊里头取出说是丢了的耳环,往那草泥里滚了两圈,就捡了起来,重新提着灯笼回去。
  及等到了屋中,金钏见她来了,就接了灯笼,一面又问道:“可寻到了?”紫鹃早往里头瞧了两眼,听到里面王夫人说着我的儿,命宝玉睡下等话,她便知道到了时间,口里忙应承说找到了,将耳环与她瞧,一面又问:“二爷他们回来了?”
  金钏说:“可不是,他刚回来,这日怕是吃了好些酒呢。”紫鹃便笑道:“我去瞧一瞧。”说着,就拉着金钏儿到里头去。
  那边宝玉已是去了靴子袍服,拿着枕头躺下了,又与彩霞拉扯说话。紫鹃进来一见着这样,忙一扯金钏,赶着上前,正瞧见那贾环将笔架推开,把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往宝玉脸上一推。
  “二爷小心!”
  “三爷你要做什么!”
  紫鹃原是心里有数的,没等蜡灯落下,喊得一声,当时就扑了过来,挥手打落了灯盏。那边金钏再料不得这事,却是一时看得怔住了,后头虽也被带着扑过来,却着实迟了一步。
  然而紫鹃扑过去,将那蜡灯挡住,里头热油飞溅,两人都只觉得手背一阵热辣辣的刺痛,不由跟宝玉一道,都哎呦一声叫出声来。
  这片刻之间忽得一番惊呼,满屋子里的人都唬得心头一跳,忙将地下的戳灯挪过来,又取了外头屋中的三四盏灯,只见紫鹃金钏两个捂着手背脸颊,上头红蜡斑驳,那边宝玉面颊上也是好几处红蜡,各个呼痛不绝。
  王夫人又气又急,忙命人来替宝玉他们擦洗,一面又握着胸口,狠狠瞪向贾环。凤姐也三步并作两步,赶忙上炕替宝玉收拾,一面想着先前那两句话,早动了疑心,张口就问紫鹃金钏两个:“你们先前喊着什么?”
  紫鹃深知所谓主仆两字的界限,还想表演一二,便做个浑身发抖的模样,想着凤姐再逼问一句。谁知那边金钏因迟了一步,瞧得更是真切,当时就跪下来道:“二奶奶,是、是三爷推了油灯。”
  贾环当时就白了脸,忙嚷嚷道:“我是……”
  “是!”紫鹃忙截断他的话,故意一个踉跄,白着脸浑身发抖,话却说得极快:“他、他盯着二爷的眼睛、推、推的……灯!”
  金钏儿被她一带,也连声道是。
  “你们胡说!”这时赵姨娘也从外头过来了,听到这话,直如雷霆劈下,伸手就要拉扯起两人:“你们要做什么!啊……”
  王夫人一巴掌打了过去,将个赵姨娘打翻在地。早前贾环便有几次暗中算计,只是没得手,却不免露出一点痕迹。这事旁人犹可,王夫人最是提心的,今日又听得这么一通证词,早已怒填胸臆,当时也不喝骂,立时打发人去寻贾政来:“这么个黑心下流的种子,再不管教,以后什么不能!”
  这一番怒气非小。
  那贾环早从炕上爬将下来,唬得面皮青白,跟赵姨娘一道连连磕头,喃喃着辩驳的话。连着周围人等,也都吃了一惊——这等事体虽则可恶可恨,但贾家这样的富贵大族,最是要体面的。再怎么样的事,也要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所以,宝玉听了后,也忙要起来求情。
  凤姐却伸手压住了他,又盯着赵姨娘母子两眼,凤眼里一缕寒光掠过,回头却与宝玉叹道:“你只好好躺着才是,等会儿这燎泡破了,可不是小事。”说着,又忙着要消毒败火的药,又问紫鹃金钏两个:“你们可怎么着了?”
  金钏倒还罢了,紫鹃却也是拿准了,必要打蛇打死的,便喘了两口气,道:“奶奶放心,我只是被唬得腿软,站不直,倒没磕碰着什么的。”
  有这一句,非但王夫人有些动摇的心志定下了些,就是宝玉也被引得看过来:“快挪个椅子过来,要一时搀不住,再摔一跤可了不得的。你们女孩儿皮子细,只怕更重。”
  正说着,那边贾政匆忙赶来。他早听到了告诉,再瞧着宝玉面皮一片燎泡,只能躺在那里。又有两个丫鬟,也是面皮青白,站都站不直。
  当下里,他再看贾环时,便是眼都紫红了,不及问一句话,上前就是一脚踹过去,喝道:“逆子!”骂得这一声,贾政扭头就命:“取板子来,堵了他的嘴,着实打死!”
  王夫人屋中只是些丫鬟媳妇儿,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当时都吓住了,一时竟没一个人敢动。又有贾环哆嗦着爬将起来,满口嚷嚷冤枉,又有赵姨娘扑上来拦阻,竟是一锅乱粥似的。
  只那贾政再三喝令,又有跟过来的小厮,又有这里有胆量气力的婆子,七手八脚将赵姨娘撕扯开来,按在一边,又取了条凳将贾环推在上面,拿了板子来,眼见着就要打起来。
  到了这时,宝玉才从素日对贾政的惧怕里回过神来,忙忙张口求情——到底他伤得不重,性情又温和,实见不得这场面,何况有三妹妹探春的脸面。
  凤姐瞧着这一顿打是势在必行了,也含糊着凑了两句,做出个相拦的意思。就是王夫人瞧见这个阵仗,气恼也去了一半,又想着贾母若知道了,必要着恼,又有自家的脸面名声,便也劝道:“老爷,他虽该罚的,也不能就这样打死——这要传扬出去,咱们家还有什么脸面!又有老太太身子也不大好,听见了这个,一时不自在起来,可怎么办?”
  然则殴伤尊长,本就系十恶里的‘不睦’,宝玉为兄,贾环为弟,又是嫡庶两字,更是亲亲尊尊四个字的紧要处。贾政哪里容得,当时就喝道:“纵出这样十恶不赦的大罪,还说什么体面!真要饶过了,往后他弑君杀父,也是敢做的!到了那时,他死就死了,咱们家一门清誉,还剩什么?打!着实打!”
  当下也不理旁人拦阻,自拿起板子,下死力打了三四十下。那边贾环原还在挣扎叫嚷,后头便渐渐气息微了。众人瞧着实在可惧,忙要夺了板子,争奈贾政不肯,必还要动手。还是外头一阵吵嚷,说着贾母来了,他才放下那板子,赶出去相迎:“母亲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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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把贾环和赵姨娘这两货炮制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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