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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第259节

  在换气的间隙,皇帝温柔地命令道:“让你去便去,听话。至于太子的小心思,朕知道。但也知道你对他并无儿女私情,朕信你。”
  苏晏这下心里舒服了些,小声嘟囔:“本来就是,我看朱贺霖那小子就像看弟弟,唔……”感觉皇帝的手在他腰臀上揉捏,苏晏气息一滞,顿时卡壳了。
  皇帝故意板着脸:“乱了辈分。你想当他兄长?朕可没把你当儿子。”
  苏晏搂着皇帝的脖子,贴耳私语:“我总不能也把他当儿子……大逆不道啊这是。”
  皇帝亦微声私语:“你可以不当他是儿子,他却必须只能当你是小妈。他要是做不到,这辈子别回来了。”
  苏晏捶了一下皇帝的后背:“小什么……胡说八道!堂堂一国之君,说的什么浑话。”
  皇帝却道:“‘一室之中,我们有鹣鲽之情’,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所以这里没有君臣,只有伉俪。既如此,说几句浑话也无伤大雅。”
  苏晏熏熏然欲醉,把满嘴的尖牙连同一腔恼火都抹平了,甚至忘了继续追问:为何非得是南京?让我过去做什么?
  皇帝也不欲再提公事,只想谈私情——至少此时此刻,好好享受久别半年后的重逢。
  两人甚至等不及移去床榻,就着这个姿势互解小衣,忽然听见殿门外响起了內侍的叩问之声:“禀皇爷,起居郎令狐大人奉召前来面圣,是否让他进来?”
  勤于政事的皇帝自地板上抬起头,脸色碧沉沉的,而公忠体国的苏大人,一条腿还勾在天子的腰上。
  皇帝忍耐着,喝道:“——不见!朕没传召他,叫他走!”
  殿外平静了一小会儿,令狐令大人的声音隐隐传了进来:“皇上分明于一刻钟前命小公公来传口谕,叫臣即刻来御书房,记录与阁老们所议之事。臣急匆匆从直房赶来,为何又说并无传召?是內侍传错口谕,还是皇上临时改了主意?”
  换作别个臣子,皇帝说没传召就是没传召,撵他走也就灰溜溜地走了。
  然而令狐大人作为史官,非常之有实事求是、刨根究底的精神,非得弄明白这事儿究竟是不是有人假传圣谕。
  御书房里侍奉的多桂儿悄然变成了苏晏,不该到此的史官令狐又在关键时刻冒了出来,皇帝大致也猜出是谁在搞鬼,只遗憾没早点痛下决心,把那混球弟弟关进高墙里去。
  他深呼吸,稍微平复了气息,扬声道:“议事取消,你回去罢!朕要歇息了。”
  殿门外,令狐莫名其妙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躬身拱手:“那么臣告退了,皇上若还有召唤,臣随时候命。”
  殿内,苏晏骤然清醒,脑中闪过与令狐的一段对话:
  “……苏大人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前途无量,但也前途崎岖啊!”
  “多谢令大人,本官一定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下官在此先祝苏大人,一生如春风秋水。”
  “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感君诚意,晚学受教了,定不负所望。”
  沉湎私情,这便是他的“不忘初心”?苏晏心生惭愧。再想起今夜是豫王扣住了多桂儿,让他换上內侍衣袍混进来的,那么豫王想必还在宫内,自己与皇帝在御书房里待了多久,豫王能不知道?
  这令狐十有八九是被豫王骗过来的,就是为了提醒他——“弄个明白”可以,“弄玉偷香”不行。
  兜头一盆冷水,苏晏什么兴致都没了,忙不迭地跳起来穿衣、穿靴。
  皇帝见这情形,也知道今夜不能成事了,一边穿衣,一边盘算着怎么给越发恣睢的亲弟弟苦头吃。
  苏晏勉强把自己整理清楚,很乖巧地走过去为皇帝系腰带、戴冠冕。
  皇帝轻抚他的脸颊,叹道:“……也好。”
  什么“也好”?临门踩了一脚刹车,也好?苏晏心里嘀咕,面上没表现出来,只问道:“皇爷打算让臣去南京做什么?去多久?”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等下了敕令,你自会知道。”
  苏晏想了想,又道:“我还是不放心皇爷的头疾,要不要昭告天下,寻找能治疑难杂症的名医?实在不行,西医……西夷的郎中也可一试……”
  想到此时,西医才刚刚开始由经验医学向实验医学转变,连人体解剖学都尚未建立,面对这种复杂的脑内病变恐怕也是束手无策。苏晏不由得沮丧起来,越说越小声。
  皇帝笑了笑,揽他入怀吻了一下眉心:“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有数,卿不必担心。”
  苏晏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就算留在京城也帮不上忙,不如就听从皇帝的安排去南京。
  一来,皇帝从不会无的放矢,此行必有使命。
  二来,出了春宫图这码子事,恐怕太后更是恨他入骨,搞不好要安排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暗地里把他弄死,防不胜防。还是先避祸保命要紧。
  还有一个原因——
  他对脑中残留的前世的历史记忆十分在意,尤其关于朱贺霖的一段,虽然记忆破碎且模糊,但总觉得至关重要。或许此去南京与太子相遇后,他能想起来。
  苏晏拿定主意,回吻了一下皇帝,向后退两步,行了告退的臣礼。
  走到殿门旁,忽然听见背后皇帝唤了声:“清河——”
  苏晏回头,朝皇帝浅浅一笑。
  皇帝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深深地凝视他,仿佛要用视线将他一笔一划镌刻在心底。
  两人脉脉地对视着,似乎千言万语都在这两道交融的目光中了。
  苏晏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御书房的——那么醉人的凝望,谁舍得先一步扯断视线呢?他舍不得,皇帝也舍不得。
  但他终究还是走在了出殿门、出宫门的路上。
  “嘁。”
  侧上方有人发出气音,像个随意而无礼的招呼,在清冷的宫禁夜里听得分明。
  苏晏转头——向上看——豫王一身玄衣,伸着一双长腿斜倚在屋脊,臂弯里枕着个空酒坛,正朝他戏谑地呶嘴:“弄明白了?”
  苏晏翻了个白眼,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豫王把空酒坛遗弃在屋顶,身姿矫健地纵身跃下,与苏晏并肩而行:“我还以为你要夜宿御书房,不打算出来了。”
  苏晏嘲道:“下官可是一刻不敢多待,否则殿外就跟那走马灯似的,令狐大人走了,又不知哪位大人要来‘奉召面君’。豫王殿下,你就不怕皇爷治你一个假传圣旨?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豫王哈哈笑道:“我早想到了。今夜之事,皇兄必会重重责罚我——那又如何?除非他真把我关进凤阳高墙,否则我就这么时不时地搅搅浑水,看是他先忍无可忍,还是我先俯首认命。”
  “王爷这又是何苦。”苏晏叹气道,“将你圈禁在京城,并非皇爷——”
  他陡然消了声。
  豫王狐疑地挑眉:“并非我皇兄什么?你继续说。”
  苏晏自知一时心软,失了言,抿着嘴加快步伐。
  豫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摁在道旁朱红的宫墙墙面上。
  苏晏挣扎起来,低声道:“撒手!放尊重点。万一叫宫人、侍卫们看见,你不要脸我还要!”
  “看见又如何?”豫王满不在乎地又贴近一步,高大的身躯几乎要将他压进墙面里去,“左不过是我这浪荡王爷故态复萌,朝一个小內侍下手而已,谁敢管?”
  苏晏也是在豫王的建议下作內侍打扮,如今反成了不利于己的因素,倒像中了人家的圈套似的,气得脸都红了:“你这人,是不是自己心里不舒坦,也不让别人舒坦?这么几次三番戏弄我,有意思?”
  豫王道:“哟,真不怕我再强奸你?”
  苏晏白眼都快翻上了天:“都是男人,有没有冲动我看不出来?”
  豫王低头看了看自身腰带以下:“你要是能接受,我马上就有。”
  苏晏屈膝狠顶,被豫王用手掌握住膝盖。豫王笑道:“你再动手动脚,我就真冲动了。”
  苏晏拿这个混世魔王没辙了,无奈道:“你先撒手,我说就是了。”
  豫王的风度姗姗来迟,不仅松了手,还帮他扯平衣袍上的褶子。
  苏晏避重就轻地说:“将你圈禁在京城,并非皇爷乐见之事,他也是迫不得已。”
  豫王直觉,刚才苏晏想说的不是这句。但也知道,苏晏这么说,就是不打算对他掏心,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苏晏不知为何,竟从这位前任战神将军、如今的花花太岁眼中看出了委屈受伤之意,莫名有些不忍,便转了话锋道:“这样吧,我给个建议——若是王爷主动声明放弃戎马志向,今后再不领兵,与其他藩王一样,老实待在封地王府内,或许皇爷会考虑放你出京。”
  豫王冷笑一声:“去封地被当猪圈养,与在京城被当猪圈养,有何区别?不让我领兵,在哪里都是画地为牢。”
  苏晏道:“一步一步来嘛,你这么大个人,怎么就不知变通?”
  豫王道:“步步为营的道理我懂。然而军中与朝堂不同,一旦我放出话说心灰意冷、永不从戎,寒了将士们的心,将来就算再次领兵,如何服众?不比朝堂上那些翻来覆去的政客,说话犹如放屁,放完还能吃回去。”
  苏晏也很无奈。曾经他躲在御书房的书桌底下,偷听到的这个太后与皇帝之间的秘密,最不能告诉的人,就是豫王。
  太后不知他偷听,但皇帝知道,却没有警告或提醒他要守口如瓶,这是皇帝对他的信任,他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可是豫王也憋屈,折戟沉沙,困于金笼。
  ——皇帝更憋屈,替太后背大半口黑锅,背了整整十年。
  我太难了……苏晏深深叹气。
  看他如此烦恼,豫王也不忍再逼问,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放慢了脚步继续并行。
  幽暗无人的宫道内,只苏晏手里一盏提灯放出醺黄暖光,照亮前方窄窄的一小片黑暗,并着两人越走越协调的脚步声的回响。
  豫王忽然生出个荒谬的念头,想与身边提着灯的苏晏,就这么沉默而满怀柔肠地、形影相携地走下去。
  哪怕永远回不去疆场。哪怕永远出不了界碑。
  这个念头如同鹰隼,在脑中强劲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挟罡风掠过云霄,离他远去了。
  ——倘若不能赴战沙场,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资格赢得心上人的钦佩与爱慕?
  豫王忽然驻足,对走出几步后不解地回首看他的苏晏,斩钉截铁地说:“总有一日,我会回到属于我的天地。”
  苏晏怔住,微笑起来:“嗯,我相信。”
  第270章 还治其人之身
  九月的北漠秋草枯黄,远处雪山不时被天际浓云淹没,更显大地一片苍茫。
  瓦剌骑兵们驱赶着劫掠来的牛马羊群,马蹄踏着残雪枯叶,声势浩大地驰骋过草原。
  刚下过一场小雪,天阴得厉害,阿勒坦勒马停驻,转头望向雾蒙蒙的南方,若有所思。
  “阿勒坦,你在看什么?”斡丹好奇地问道。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因为是前侍卫长沙里丹的儿子,阿勒坦有意照拂,加上他在战场上机敏又勇猛,颇有天赋,使得阿勒坦更是多看重了他几分,收做亲兵近侍。
  “……那边,越过河套沙漠,便是铭国。”阿勒坦说道。
  在他硬朗英俊的脸庞上,银白浓密的眉睫掩着流金般的眼瞳,却并非艳丽之色,而是一种透着妖异的野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凶兽。于是这一道南望的眼神,便也带着兽类般的掠食本能与天然的侵略性。
  斡丹咧嘴,露出参差尖锐的小虎牙:“要改道攻打他们吗?”
  阿勒坦摇头:“不,时机未到。眼下我们的劲敌是鞑靼,不先解决这个后顾之忧,我们无论做什么,都得提防他们背后捅刀。”
  斡丹想了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杀了鞑靼太师脱火台,杀光小汗王沐岱一族,将东部草原也纳入阿勒坦的王旗之下,不就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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