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1)

  湿冷的水汽不断被寒风卷进屋檐下，吹得周围的同学们不断哆嗦，纷纷退到角落里。
  任星流握着手机的指尖有些发冷，贴着屏幕的耳朵却是温热的，他独自站在走廊的外沿，下巴微微仰起，无意识地看着远处。
  图书馆外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周围有一圈暖黄色的路灯，在雨水的笼罩下，灯光变得朦胧而暧昧。
  夜色如海，天地之间一片雾蒙蒙的，像是跌进了一场阴冷的梦境。
  看得久了，连带着视线似乎也模糊了起来，让人几乎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象。
  直到苍茫的雨幕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显出了轮廓。
  俊美的青年身姿挺拔，大约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身上还穿着笔挺的西装，显得整个人越发沉稳。
  他一手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一手握着手机，不疾不徐地自远处迎面走来。
  雨水打在宽阔的伞面上，溅起四散的水花。
  而伞下自成一方小小的世界。
  不多时，那身影便来到了图书馆前，在任星流面前停下。
  本来笔直向上的伞柄微微前倾，宽大的伞面移了过去，笼罩到少年的上方。
  水雾被隔开，电话里的声音在现实中响起，低沉的，带着浅淡的笑意。
  让你久等了。
  于是，梦境便成了真实。
  任星流也笑了出来，眼眸逐渐清明，倒映出对方的身影。
  他点了点头：不久。
  没有多问，也不需要再问。
  那人把手机收起，接着伸手，掌心朝上，摊开在少年面前。
  任星流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手搭上去，走下台阶，与他并肩靠到一起，然后一起走进雨幕之中。
  图书馆到宿舍区有一段距离，中间还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柏油路。
  任星流原本开了小电驴，现在风大雨大，开车不方便，他索性就没提，准备等改天晴了再过来把车开回去。
  两人便挤着一把伞，一起走回去。
  走在路上，越发能感到雨势汹汹，冷风裹挟着雨水不断钻进伞下。
  任星流出门时还晴空万里，所以只穿了件短袖T恤，这会胳膊裸露在外，让水汽一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便反射性地搓了搓。
  白倦秋余光看了一眼，脚下蓦地一停，把伞柄递给他：拿一下。
  任星流不明所以，但还是顺手接了过去。
  白倦秋空出手来，三两下脱下身上穿的西装外套，披到任星流身上：穿上。
  西装做工考究，内衬还带着身体的余温，刚刚披上，就让任星流的身体骤然一暖，连带着，胳膊上的疙瘩都被抚平了下去。
  任星流下意识地按住他的动作：别，小心你自己冻着。
  白倦秋拨开他的手，强硬地继续把外套拢到他身上，我不冷，我里面穿的是长袖。
  他今天穿的是标准的三件套，西装下是灰色的长袖衬衫，看着确实比任星流的T恤要好一些。
  他态度很坚持，雨又越来越大，任星流便不再推阻，那我们走快点。
  说着将手穿进袖子里，拉着衣领把外套裹紧了一点，不过等穿上了，他脑门上又不禁垂下几条黑线。
  这西装在小白身上明明刚刚好，怎么他穿起来，就大了一号！
  雨势逐渐倾盆，连带着风也狂放了起来。
  两人虽然打了个伞，等回到宿舍的时候，身上依然被淋湿了不少。
  赶紧洗澡换衣服吧。白倦秋把人推进浴室，小心着凉了。
  任星流却又走了出来，从柜子里翻出自己的睡衣和一条干净的毛巾递过去：你也是，裤子都湿了，先擦一擦吧。
  白倦秋看了一眼他的睡衣，笑了笑：好。
  两人轮流洗了澡，换上家居服，总算把一身寒气都驱散了。
  这天气点外卖也挺麻烦，好在任星流在宿舍里囤了一些干粮，两人就随便吃了一些。
  吃完东西，任星流懒洋洋地歪在椅子上，看着外面风狂雨骤，一时半会停不了的样子，时间也晚了，干脆提议道：小白，要不你今晚还在我宿舍睡吧。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了。
  白倦秋眸光闪动，从善如流：好。
  任星流便要去拿被子，刚站起来，突然外面一道闪电劈过，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宿舍猝不及防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宿舍楼有片刻的安静，随后爆发出哗然之声，有人大喊：停电了！
  不会吧。任星流有些无语，摸出门去，外面也是一片黑暗，走廊里有不少其他宿舍的人在互相打探情况。
  他询问了几句，最后还是从群里得到的消息，说是学校线路疑似遭遇了雷击，正在找人抢修。
  这种意外情况，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纷纷叹气。
  任星流缩回宿舍，跟白倦秋说了情况。
  白倦秋倒是无所谓：没关系，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说是这么说，他的床还没铺，虽说也可以开个手电筒摸黑铺一下，但多少有些麻烦。
  而且大概是因为停电的缘故，感觉宿舍里更冷了。
  任星流本来要拿给他的被子是夏天用的，这会雨一下，气温骤降，就显得有些薄了。
  任星流有些烦躁：我还没把厚被子拿过来，晚上可能有些冷
  白倦秋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才说道：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挤一挤。
  任星流愣了一下，非常君子地说道：我是不介意，不过我喜欢男的，对你不太好吧？
  白倦秋淡声打断：没关系。
  他停了一下，又缓缓补充，我现在也喜欢男的。
  任星流：
  这话逻辑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什么叫现在、也？
  以及，小白以前从来没有明确提过自己的性取向，这个情形下突然提起，总感觉话中有话。
  任星流觉得自己应该再问一下，一时又不知该从哪个角度切入。
  踌躇不决的时候，白倦秋伸手轻轻揉了他脑袋一下，就此做了决定：既然你不介意，那就这样定了。
  窗外又一道白光闪过，雷声滚滚。
  任星流觉得自己脑袋里也一片隆隆作响，不及细想，已经和白倦秋一起裹进了被子里。
  宿舍的床不大，他们两个身量都不小，一起躺下来以后，连翻个身都困难。
  白倦秋微微侧着，好让出更多空间给任星流。
  任星流脑袋还晕乎乎的，倒是没有想太多，主要也是没心情想。
  说起来他也不是第一次跟别人睡一起，在军营的时候，都是睡的大通铺，几十个人挤一起，时常还有人鼾声震天。
  按说他应该很习惯了，但此时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里就是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偏偏还不能翻覆，床太小了，床板也薄，随便一翻身，准会惊动旁边的人。
  越焦躁越清醒，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他眼睛还睁着，腰背却渐渐有些僵硬，无奈，只能轻轻叹了一声。
  还没睡？旁边听到动静，轻声询问。
  你也还醒着？任星流顿时一喜，赶紧翻了下身，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抱怨道，失眠，睡不着。
  我也是。白倦秋道，黑暗中看不清这少爷的表情，不过想必是气鼓鼓的。
  他想象了一下，轻笑出来，提议道，我手机还有点电，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任星流眨眨眼，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主意，便说道：好啊。
  刚好任星流的床头就靠着墙，两人便把枕头垫高了一点，脑袋挤在一起，看起了手机。
  屋外雨声仍然漫长，夜色深寒。
  两人靠在一起，倒是暖烘烘的，就是运气不太好，临时挑的片子不怎么好看。
  任星流看了一会就开始犯困，然后不知不觉就歪到了白倦秋的身上，睡了过去。
  听着胸前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白倦秋这才关了手机，小心地扶着那人的脑袋，将他放平一些。
  随后，自己也躺了下去，将被子拉好。
  身体的反应让他一时无法入睡，便借着夜色的掩映，静默地描摹着眼前的轮廓。
  这些天心里的犹豫不决，在这一刻，都有了决定。
  晚安，小少爷。他低声道，被子下的手往前，轻轻地覆上对方的。
  然后，对面的人突然动了一下，一个拳头猝不及防地捶了过来，伴随着一声厉喝。
  大胆狗贼，敢偷袭本将军！
  白倦秋一口老血：噗
  第32章 决定
  任星流这一晚睡得还算不错。
  天气虽然变冷，但多了个人的缘故，被窝里反而暖烘烘的。
  因为窗户没有关紧，中间灌进来一点冷风，他迷迷糊糊间，还往那热源处拱了拱。
  不过他精神挺好，白倦秋看起来却不怎么样。
  任星流一早起来，就被白倦秋的脸色给吓了一跳，吃惊问：小白，你昨晚没睡好吗？
  这脸色也太憔悴了，眼睛下还耷拉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看着比那些考研的同学还要疲惫几分。
  莫非在他睡着以后，小白同志还坚持把电影看完？
  这也未免太倔强了，那电影挺难看的。
  白倦秋听到他的声音，缓缓转头扫了他一眼，一向深邃有神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呆滞，迟疑了片刻，才一言难尽地开口：你昨晚做什么梦了？
  任星流莫名：我没做梦啊。
  白倦秋：
  算了，本来梦这种东西，醒了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任大少爷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但不得不说，他手劲真的很大，而且睡着觉居然还能打得那么精准，直捣心窝。
  白倦秋一度怀疑自己可能内伤了。
  加上这人半夜往自己身上拱，他本来就心浮气躁，这种情况下能睡得着就有鬼了。
  任星流对此毫无知觉，还奇怪地追问：我说梦话了？
  白倦秋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事。
  他不想细说，任星流也就没继续纠结，换了个话题，道：你昨晚怎么那么巧，刚好来我们学校？
  白倦秋在这点上没有回避，道：不是巧，是专程来找你的。
  任星流正要去洗漱，闻言动作停了下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昨晚从图书馆到宿舍，一直到入睡，白倦秋什么都没有提起过，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白倦秋直直地看着他，眼神有些晦暗：没什么要紧事，是我自己有些想法没理清楚，觉得见了你，或许就能想明白了。
  任星流觉得他这话很有深意，略一沉吟：跟我有关？
  白倦秋点头。
  任星流：那现在想明白了？
  白倦秋眼眸中微光闪动，少顷，淡笑了一下：嗯。
  他没有往下说，任星流也是有分寸的，便笑道：是可以跟我说的事吗？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并没有真的追问的意思。
  当然。白倦秋抬起手，曲指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等过几天。
  额头上痒痒的，任星流反射性地抓住那根手指，道：说好了哦。
  白倦秋任由他抓着，一脸的郑重其事：嗯，说好了。
  既是这么说，任星流也就此打住。
  正好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任朱，任星流便松开手，到阳台去接电话。
  看着他走开，白倦秋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刚才被抓着的手指，指节上似乎还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
  出息。
  他自嘲地轻嗤一声。
  过了一会，任星流通完电话回来，一进门就重重地叹了一声，仿佛遭遇了什么重大打击。
  白倦秋见状，关切地问：怎么了？
  任星流巴巴地看了他一眼，扁着嘴道：我要开始上班了。
  白倦秋：
  不得不说，这对任大少爷来说，确实算得上噩耗了。
  任星流对此自然是很不情愿的，毕竟已经奋斗了十几年，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能一直做咸鱼。
  但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十几年的穿越经历给他的另一个感悟就是，这世上不可能有平白无故的富贵咸鱼。
  他能咸到现在，靠的是任老爷子和任朱的纵容。
  现在任老爷子退下了，任朱也不再年轻，他不可能指望永远活在他们的庇护之下。
  何况两位长辈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本来他早就该进公司，只是前些日子出了那场车祸，才耽搁了下来。
  之后股东又以车祸的事为由，多番阻挠。
  任氏集团庞大，内部关系盘根错节，各个股东都不是吃素的。
  任朱当年一介女流接手公司，好不容易才坐稳了位置，但虎视眈眈的人依然不少。
  他们不敢挑任朱的毛病，对任星流却很不客气。
  也怪任星流自己不成器，这些年惹下的祸事着实不少。
  前些日子那场轰轰烈烈的车祸更是闹得人尽皆知，还一口气跟裴宋两家都结了梁子。
  股东那边抓着这个把柄，与任朱僵持了许久。
  任朱当然可以不顾股东意见，强行安排任星流进去，但难保之后不会有人故意使绊子。
  任星流性子又毛躁，到时未必能扛得住。
  这也是任朱当时逼他去相亲的另一个原因，安抚裴家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为了增加他手上的筹码。
  联姻无疑是最迅速也最有效的办法。
  只是没想到任星流最后却相中了毫无背景的白倦秋，任朱在最初的怀疑之后，却也选择了尊重儿子的决定，自己则默默地继续跟股东周旋。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自此之后，任星流的脾性居然有了极大的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