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盛念笑有些疑惑的看向竹林的方向：“林圩和我姐在说些什么？”
  游莹莹古怪的笑了起来：“你放心, 肯定是好事。”
  “好事？”
  游莹莹也不卖关子：“你干这活儿不是很吃力嘛，手都伤到了, 江雎瑶却有那么好的活计, 而且她还不珍惜。所以林圩肯定是帮你和江雎瑶换活，让你去蚕房那边帮忙。”
  “这……”盛念笑明显很惊讶，“怎么能这样, 我姐姐不会答应的。”
  游莹莹却不这么觉得, 江雎瑶喜欢林圩，林圩的要求她为什么不会答应？
  “不行, 我去找他们……”
  游莹莹拉住盛念笑：“别去……打扰别人说话肯定不好。”
  一直到江雎瑶离开, 盛念笑才急切的去找林圩：“林圩, 你刚刚和我姐都说了什么？”
  “你姐她真的变了……”林圩忍不住感慨。
  “什么？”
  林圩深深的看着盛念笑：“笑笑, 江雎瑶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下乡是我们自己要求的, 那就我们自己承担后果，以后我们都努力干活赚工分吧！”
  “对不起，我知道, 我干活不行, 拖累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想让你姐和你换一下活, 她不愿意, 我没办法说服她。”
  “林圩, 以后别做这种事了好不好？姐姐本就对我有意见, 你这样做的话, 她肯定又以为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林圩点点头，情绪有些低落：“我知道了。”
  盛念笑看着林圩这样，眉心轻轻皱着, 林圩这是后悔了吗, 觉得不该陪自己下乡来？
  盛念笑能理解，因为就连她自己也后悔了，什么直觉，什么心空空的，待在城里不好吗？
  在城里的时候是吃得不大好，但来到这里，就吃得好了吗？
  盛念笑越发的想念城里的生活，如果再给她一个选择，她一定不会做出这个愚蠢的决定，竟然主动下乡来。
  盛念笑一把抓着林圩：“林圩哥哥，你回去吧……”
  “你说什么？”
  “你和阿姨叔叔道个歉，让他们送你回去吧！你不该在这里的……”
  “这种话就别说了。”林圩语气有些坚定，“我不会离开。”
  盛念笑欲言又止，到底没有说什么。
  盛念笑走回去，就看到江雎瑶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让她觉得难堪极了。
  如果还在家里，江雎瑶敢这样对自己吗？江雎瑶敢这样，雎素琴和江成礼早就骂上来了，甚至还会直接动手。
  盛念笑莫名的有些崩溃。
  ………………………………
  苏越然背着背篓，手上拿着镰刀，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想着在哪里能够找到鲜嫩的草。
  今天轮到他家里喂养集体的牛了，所以他主动出来干活。
  遇到村子里的人，总会笑着主动和他打招呼，然后几个人会在背地里嘀咕几句。
  苏越然不用听就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多半就是说他成绩那么好，周末还回家来干活，人真的不错，还会让他们家里的孩子向他学习，既要勤快，又要努力学习，要是成绩好的话，也送去县城里读书。
  一开始听到这样的夸奖，苏越然有些心虚和不好意思。
  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夸奖了，并视若如常。
  他忘记了第一次这样干活是什么原因了，似乎是因为做错了事，害怕家长责怪，于是想办法讨好他们，害怕面对他们，于是就努力干活，然后他发现，这样真的有效果，在他干了活儿以后，即使他们发现自己做错了事，也不会那么生气了。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从那以后，他便一直如此。
  如果直接找母亲要钱和粮食，母亲一定会很不爽，直接给自己甩脸色，并问他，明明手里有钱为什么还找家里要。
  但在他认真干了一些活儿之后，张秋芳虽然心里不大舒服，但还是满足他的各种要求。
  有时候他都不能理解张秋芳的想法，直接要求和干了活儿要钱，有什么不同吗？难道干了活儿要钱，那数额就会少一些？
  苏越然摇摇头。
  他背着背篓来到一处溪沟，溪沟边的草，总是长的格外的茂盛。
  在他拿出镰刀，准备割草时，突然听到一声啜泣声，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了一会儿，发现又有哭声响了起来。
  苏越然拧着眉头，站了一会儿，拿着镰刀，挥开半人高的草，向着啜泣声靠近。
  盛念笑坐在溪沟边的石头上，挽起裤脚，把脚放在水里，小声的哭泣着。
  刚在干活的时候，盛念笑又被吴青栋说了几句，而且吴青栋还好心的暗示她们，不要让村里的小伙子帮忙干活，对她们影响不好。
  盛念笑本就因为干活不舒服，又被说了一顿，走路的时候又摔了一跤，负面情绪彻底爆发了，却又习惯性的不发脾气，于是隐忍着。
  游莹莹让她回知青点休息，就算要继续干活，也先把衣服换了再来。
  但盛念笑没有听，稀里糊涂的走到这里，准备洗洗鞋子，一看到水这么清澈，忍不住洗了洗脚。
  这地方安静，也没有旁人，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想到来到这里，就连江雎瑶都比她过得好。
  她既后悔又难受，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这一生，也太可怜了，失去了心爱的父亲，母亲也跑了，被江成礼和雎素琴收养，但他们也有两个孩子，她用了那么的心思，才让他们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对待，但那江雎瑶却要处处欺负自己。
  终于江雎瑶离开了，不能欺负自己了，偏偏家里却因为江雎瑶的离开导致条件不好了，她也得跟着受苦。
  终于她追随心里的想法，来到了这乡下，却像是老天故意和她开玩笑似的，来这里只是为了让她受苦而已。
  甚至，她还得眼睁睁的看着江雎瑶过得多么的好。
  苏越然走近，就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那里，她穿着碎花衣服，蓝色的裤子，头发梳成乖巧的两条小辫子。
  此刻她哭得那么的伤心。
  她悲伤的情绪，似乎也影响到了苏越然，让他也感到几分惆怅。
  “你为什么哭？”苏越然忍不住出声。
  “啊？”盛念笑吓坏了，完全没有想到，这里除了自己，还有第二个人。
  “对不起，吓到你了。”苏越然礼貌的道歉。
  盛念笑回过头，就看到一道硕长的身影，他穿着青色衣裤，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像一颗笔直的松树，挺拔修长，自带风骨。
  他的皮肤比一般男生白一些，也细腻一些，眉眼温柔，五官柔和清雅，此刻正微微低头看她，眉眼当中，有些关切。
  盛念笑第一次看到如此好看的男生，天地都在此刻失去了颜色。
  她的心跳狂乱起来，热血都跟着沸腾。
  心里莫名跳出一个念头，她迈过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只是为了遇见他。
  苏越然同样有如此的心情。
  她眉眼温柔而细腻，带着一股子柔弱和单纯的气质，转过头的瞬间，让苏越然有些失控。
  盛念笑此刻已经忘记了哭泣，整个人都愣愣的。
  苏越然看了她一会儿，稳住心里的那股子激动，主动开口：“我是山月村的苏越然，来这里打牛草，听到你的哭声，就寻着声音过来看看。”
  苏越然？他就是苏越然？那个人们心中的天之骄子，山月村最有前途的男生，那个靠自己考上一中的男生。
  传闻不如一见，他比她想象中更加英俊帅气。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正等着自己说话。
  她有些小小的紧张：“我叫盛念笑……是来山月村的知青。”
  “新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苏越然忍不住笑道：“因为以前的知青我都看过，虽然是远远的看了几面，但还是认得出来，但我不认识你。”
  “这样啊……”
  苏越然点点头：“你为什么会哭？还哭得这么的伤心？”
  盛念笑低下头，不再说话，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苏越然感觉到什么，走到她身边坐下：“一个人跑到这里哭，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把伤心的事放在心里，只会让自己更加难过，不如说出来。我不认识你，知道你的事也没有关系，你不用担心我会告诉别人。”
  “你真的不会告诉别人吗？”
  苏越然再次点头：“需要我发誓吗？”
  盛念笑摇摇头：“不用，我相信你。”
  苏越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摆出倾听的姿势。
  盛念笑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不是我爸妈的亲生女儿，我亲生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妈妈丢下我跑了，我爸妈就把我收养了，但爸妈他们自己有两个小孩。到了新的家，我真的很开心，但我也知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你知道寄人篱下的感觉吗？不管他们对我多好，我都感到不真实，总害怕会失去一切，所以我拼命的讨好他们。”
  苏越然点了下头。
  “我付出了多少精力和用心，你一定无法想象，终于，爸妈对我很好，弟弟也对我很好，但我姐姐，总觉得我的存在，抢走了属于她的关心，于是各种欺负我。”
  苏越然叹气。
  盛念笑的眼睛再次红了起来：“姐姐她不喜欢我就算了，她也不喜欢爸妈和弟弟对我好，但凡他们对我好一点，她就开始闹脾气。久而久之，她和爸妈弟弟他们，开始有了矛盾，她觉得都是我的错。我都忍了。一直到我们都满足了上山下乡的年龄，她是姐姐，爸妈让她下乡，但她却觉得，应该我下乡，因此她又闹了起来。她把爸妈气到了，爸妈就去报了她的名字，她因此更加恨我，怪我，不愿意下乡，要把名字换了，她留在城里，我来下乡。”
  苏越然听得有些生气：“然后呢？”
  盛念笑有些苦笑：“后来，她偷偷下乡了，没有告诉爸妈，谁都不知道。”
  苏越然很明显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发展：“难道她还是顾着你的？”
  “我也以为是这样。但她不知道和舅舅外婆说了什么，让他们都以为她是被我们逼着下乡的。外婆更因此，来家里闹，要爸爸妈妈给她赡养费，要一千块钱，你信吗？”
  苏越然深呼吸一口气，自嘲的说道：“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
  “我也没见过。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钱，外婆让家里每个月还一些，而且每个月还要求给她十块钱的赡养费。”
  “你妈妈不是女儿吗？为什么要赡养？”
  “外婆要求的，如果不给这笔钱，她就要去爸爸妈妈工作的地方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盛念笑挤出一丝笑：“家里因为外婆的这笔赡养费，过得很拮据，我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连好点的饭菜都吃不起。”
  苏越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就主动下乡了？”
  “他们那么不喜欢我，觉得我抢走了姐姐的一切，这么对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如果我下乡能够让外婆不那么对他们，我的下乡就是值得的……在我下乡后，外婆同意每个月少给一些钱了。”
  苏越然听得心情复杂，他在县城读书，自然知道，那些适龄的男男女女为了不下乡做出的事，有些甚至以死相逼，盛念笑却能够放弃城里的生活来下乡，真的很伟大。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单纯伟大的女孩子。
  “那你为什么会哭？”
  盛念笑低下头：“我姐姐就在这里……”
  “你姐姐？”
  “江雎瑶，她就是我姐姐，你应该听说过她吧？”
  苏越然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听说过，大名鼎鼎，被人耍流氓，还闹得人人皆知。”
  “什么，我姐她……”
  “你放心，她没有出事，就是故意闹得人人皆知，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或许姐姐是想抓到那个坏蛋……”
  苏越然撇撇嘴：“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会哭？”
  “我来到这里，我以为我来陪姐姐，她就会喜欢我一点，但没有想到，她各种骂我，说看到我就烦……无论我怎么讨好她，她都这么对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别讨好她了。”
  “可她是我姐姐……”
  “有血缘关系的兄弟都无法讨好，更何况是你们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讨好不把你放在眼里的人。”
  “你……”盛念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苏越然苦笑一声：“我也有无法讨好的人。你大概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我爸妈以前不愿意生我和我哥哥姐姐，他们生下我五哥后，就不想再要孩子了。所以把我五哥当做幺儿对待……至于我们三姐弟，若不是我奶奶，根本没有出生的机会。就算出生了，也让我和我姐姐让奶奶抚养，即使后来回到家里，我爸妈也不是那么喜欢我们，他们最喜欢的依旧是我五哥。”
  “为什么这么对你们？你们也是他们的孩子啊？”
  “或许是我的错吧！”
  “你有什么错？”
  “小时候，我和五哥去河边玩，五哥掉到了水里，我吓到了，话都说不出来……我妈妈赶来，把五哥救了起来，我五哥对我妈妈说，是我把他推到河里的，我想要他死。我妈妈就觉得我是一个坏小孩。”
  “你五哥为什么这么对你？那么小，就开始撒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我，明明他对六哥都那么好。我好羡慕他那样对六哥，所以我讨好他，希望他有一天能对我像对六哥那么好……”苏越然苦笑，“但我失败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不喜欢我的人，永远都不会喜欢我。但没有关系，我可以自己对我自己好一点。”
  “自己对自己好一点？”
  “对，你也要对你自己好一点。”苏越然看着盛念笑，有些不忍，“你不该下乡来这里的……”
  “但我来都来了……后悔也没有用，我只能坚强一点了。”
  “对，坚强一点。”苏越然鼓励道。
  “我要向你学习……”盛念笑有一些激动，“其实我听说过你。”
  “听说我什么？”
  “说你长得好，成绩好，考上了一中，是你们村的第一人，你好厉害好厉害。”
  苏越然扯了扯嘴角：“我只是运气好罢了。”
  “你不用这么谦虚，我都听说了，要考上一中可难了，你真的好了不起。”盛念笑冲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又想到了什么，“你五哥就是那个苏一然吗？”
  “对，我五哥的名字就是苏一然，你听说过他？”
  “赌博耍流氓还打小孩……”
  苏越然尴尬的没有说话。
  盛念笑猜测道：“你五哥不喜欢你，或许是因为你们不是同类人吧，你的都是好名声，他的都是坏名声。”
  “或许吧……”
  两人聊着，越聊越尽兴，直到时间越来越晚，盛念笑要回知青点了，苏越然也要割牛草回家。
  “我回知青点了。”
  “好，你自己小心点。”
  盛念笑点点头，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和你聊天我好开心，而且让我解决了我的心结。”
  “和你聊天，我也很开心。”
  盛念笑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苏越然，那我们现在是好朋友了吗？”
  苏越然点点头：“我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好朋友。”
  “那我的高兴比你的高兴要多好多好多。”
  苏越然失笑。
  苏越然拿着镰刀，快速的割着牛草，大概时间是花费了太多，苏一然忍不住出来找人。
  苏越然背着牛草，在半路看到了苏一然：“五哥。”
  “出来割牛草，出去了就不见人，妈让我来看看。”
  “哦。”
  苏一然看了下天色，觉得有些奇怪，割牛草需要这么长时间吗，但他到底没有去问。
  兄弟两回村，有人看到他们，又开始嘀嘀咕咕。
  苏越然背着牛草，苏一然却空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