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苏一然早上醒来, 翻了个身，认真听了听, 是苏越然在和苏雪然在说话, 他们是三胞胎的兄妹，感情一向很好。
  苏雪然是家里唯一的女孩，按理来说, 张秋芳和苏国兴这对父母会对这个女儿更好, 但大概是苏雪然是由奶奶带大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懂事, 因此张秋芳对这个女儿不大亲。
  至于苏国兴, 他和哪个孩子都差不多。
  苏清然看到苏一然的动作, 思索了一阵, 压低声音：“五哥, 其实越然很懂事, 知道家里条件不好，虽然很想家里也帮他去争取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但还是放弃了。”
  苏清然理解苏越然想要成为工农兵大学生的心情, 所以放弃更加需要勇气。
  “如果他一大早就回了学校, 我会信。”苏一然淡淡道。
  苏清然看向苏一然, 半响没有说话。
  苏一然这意思是苏越然根本没有放弃？如果选择放弃的话, 早就直接返校, 但苏越然并没有, 那就说明苏越然另有打算。
  如果真是这样, 苏越然的主动放弃，是什么意思？
  苏清然轻轻叹一口气：“五哥，你对越然是不是有些意见？”
  苏一然看着这个弟弟, 眼神复杂, 没有多说什么，他对苏越然没有意见，他只希望苏越然对自己没意见就行了。
  苏一然直接起床。
  苏越然帮着几个嫂子们做早饭，原本吴美华对苏越然昨天提出的要求不大高兴，此刻见苏越然主动帮忙，倒不好有什么想法了，毕竟苏越然只是说说，家里不同意，他就放弃了。
  吃过饭，苏越然也帮着家里做事，还直接去上工。
  苏国兴对这个小儿子有些愧疚，不让他去，苏越然也非要去，说他再不上工的话，就忘记干活的感觉了，怕以后更不会了。
  于是苏国兴一转身，就把完全没有上工意思的苏一然给骂了一通。
  这让张秋芳也不好为最心爱的儿子说些什么，只让苏一然躲着苏国兴一点，免得挨骂。
  中午，一大家子人一起吃午饭，边说话边聊天，说的内容多半和庄稼有关，今年的庄稼长得不错。
  大家也没有完全乐观，庄稼长得好也没用，得收割的时候天气好才行，连续下暴雨或者刮大风，粮食又得减产，所以种粮食每到收获季节都心惊胆战。
  大家正说着话，老太太杨碧英慢悠悠走了进来，进屋就喊人：“国兴国兴。”
  听到这话，苏国兴赶紧放下碗，迎了过去：“妈，你怎么来了？”
  杨碧英眼睛一瞪：“我还不能来了？”
  苏国兴一把年纪，被自己老妈这么说着，脸色有些拘束，挠挠头：“妈，你吃过饭没有，没有吃的话，赶紧坐过来吃。”
  杨碧英哼了一声，直接坐到饭桌上，等着大家给她盛饭。
  坐在屋角的苏一然看着杨碧英，杨碧英很矮很瘦，是个小脚老人，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没有补丁，头上缠着黑色软毛线勾成的头巾，看着瘦弱，却很有精神的样子。
  苏一然知道这是自己奶奶，但他不喜欢这个老人，大概就和这个老人不喜欢他一样。
  从他听到这个老人要把苏清然丢出去后，他就喜欢不起这个老人了。
  张秋芳也不喜欢自己的婆子妈，吃着饭，连个招呼都没有打。
  苏国兴主动帮自己老妈把饭盛了拿了筷子。
  张秋芳瞅着杨碧英：“妈你过来到底是为啥？”
  “我来我儿子家怎么了？”
  “妈，你多么金贵的人，没事怎么可能来我家？我家房子又破，吃得又差，哪里能够吸引妈你来我家。”张秋芳直接阴阳怪气。
  “你……”杨碧英把碗放下，看向张秋芳，“我来当然有事，我要是不来的话，还不知道你们要怎么欺负我的孙子。”
  张秋芳的眉头都快皱得能夹死蚊子了。
  苏国兴也完全没有理解：“妈你说的勒是啥子话。”
  杨碧英冷笑一声，看了看苏越然：“越然，奶奶就在这里，你告诉奶奶，奶奶给你做主。”
  苏越然惊讶的抬起头：“奶奶，你说什么话，我是爸妈的亲儿子，他们怎么可能委屈我。你是不是听别个乱说了。”
  “哎，你这孩子，你爹妈都这么委屈你，你还帮着他们说话。”杨碧英翻了个白眼，伸出如树根的手指着张秋芳和苏国兴，“我都想不通，越然真的是你们亲儿子吗？哪个亲生妈老汉会这样对自己儿子。越然多好，成绩好性格好，你们大哥都说了，他考高中完全不是问题，这么好的孩子，你们还委屈他。”
  张秋芳也不是个好性子，手在桌子上一拍：“妈你说清楚，我们咋个委屈越然了，是不给他吃还是不给他穿了？他不是活得好好的？要上学给上学，要转学也转学去了县城，要粮食啥时候没给？你说这种话是干啥子。”
  杨碧英向来看不上这个儿媳妇，眼睛犀利的看过去：“那为啥越然想当工农兵大学生，你们当爹妈的就不肯为他努力？”
  苏越然闻言，焦急的站起来：“奶奶，你别说了。”
  “哼，这里还能有人让我不说话？谁敢让我闭嘴？”
  苏越然走过来，拉了拉杨碧英：“奶奶，我们家难道你不知道？家里的钱，都是靠着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四哥四嫂他们赚工分分的粮食卖了的钱，家里人多，能卖的粮食不多，家里也困难，真不是爸妈不愿意送东西，是家里真有困难。”
  “你这孩子……”杨碧英被苏越然说得眼睛都红了。
  苏有福他们听得也心里舒服，家里没有分家，确实公家的钱都是如此来的。
  至于小家的钱，也不少，都是这里弄些蘑菇那里弄些草卖了，日积月累积攒来的，这些钱，都是各家拿着，张秋芳不要这些钱，包括儿子儿媳去其它村子帮忙盖房子或者做事赚的钱，都是小家自己拿着。
  也是因此，大家才没有强烈分家的想法。
  杨碧英转过头，看向苏一然：“吃闲饭的人多了，家里当然没钱了。”
  “说谁吃闲饭呢？”张秋芳突的站了起来，冷冷扫视大家，“大家都觉得一然不干活吃现成的，那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一然在城里的高价饭店帮忙做事，不是正式工，但每个月也有工资，他每个月都交给了我五块钱。家里的钱也有他的一份，什么叫他没有付出了？”
  杨碧英听到这话，也生气了：“好你个张秋芳，家里明明都有钱，还是不肯让越然当工农兵大学生，你安的是啥子心，你有把越然当做亲儿子吗？”
  杨碧英转过身就抱着苏越然：“我的越然，你好惨，都是奶奶的错，奶奶不该养你，让你妈也不喜欢你，有当工农兵大学生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你……”
  张秋芳简直气得不行：“家里有钱就得拿去打水漂麦？那余长寿就不是个东西，每年收了那么多东西，只吞不吐的货。给他送礼，就是给他送钱，半点好处都捞不着。”
  “你没试过你又晓得了。”
  张秋芳完全没法子和杨碧英交流。
  苏越然看着张秋芳和苏国兴：“爸妈，家里如果有钱的话，能不能帮我试试看？”
  他咬咬牙，似乎非常艰难才说出这句话：“如果我能提前当工农兵大学生的话，就可以节约高中的学费和粮食了，我也可以提前毕业工作来报答爸妈和哥哥嫂嫂。”
  苏越然开口后，屋内一下子沉默下来，谁都不再说话了。
  杨碧英见儿子儿媳妇不说话，拍了拍桌子：“神起干啥子？都开个腔。我把话摆在这里了，你们当妈老汉的都不为越然做点啥，就是不把他当亲儿子，你们不要，我这个老太婆带回家自己养。”
  “妈，你说的啥子话……”苏国兴拧着眉头，叹着气，推推张秋芳，让张秋芳说话。
  张秋芳看着苏越然和杨碧英，眼睛通红，不知道是伤心的还是气的，一句话在心里转来转去，她真想对这个好儿子说——好样的，联合自己奶奶对付全家，真是好样的。
  苏国兴感觉出自己媳妇状态不大对，拉着张秋芳要进房间单独说话：“我和秋芳商量一哈。”
  关上房间门，张秋芳的眼泪刷的一下掉了下来，把苏国兴直接给吓了一跳。
  “秋芳，你这是咋了？”
  张秋芳咬咬牙：“苏越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还是那个冷心冷肺的货。”
  “秋芳。”苏国兴不高兴，直接斥责，“你自己说，你说这样的话像话吗？那是你生的儿子。”
  张秋芳抬起眼皮，嘴角含着一丝苦笑：“是，我生的儿子，小小年纪就可以冷漠的看着他哥哥淹死的好儿子……”
  苏越然小时候，和苏一然关系其实不错，虽然苏一然更喜欢照顾苏清然这个只能待在家里的弟弟。
  直到有一天，苏越然和苏一然去湖边玩水，苏越然直接把苏一然推到水里，站在岸边看着苏一然在水里扑腾。
  苏一然一边扑腾一边喊着救命，他嗓门大，真把张秋芳喊来了。
  张秋芳把苏一然救起来后，转过身看了眼苏越然，苏越然的表情让她永远也忘记不了，那是恨不得苏一然立即淹死的眼神。
  虽然后来苏越然说他只是在闹着玩，但张秋芳不信。
  “你也是，怎么能和一个孩子较真。”苏国兴不大认同。
  张秋芳似笑非笑：“你傻，我可不当傻子，你妈就是他喊来的……你妈可真会带孩子。”
  “秋芳……越然也是我们的孩子，是你生的儿子。”苏国兴严肃了表情，“既然越然想试试，我们就去帮他试试？他当了工农兵大学生，也是我们的骄傲。”
  “呵呵……工农兵大学生，你也跟着犯傻？就余长寿那种人，这种好事会给你？”
  “那也得试试，越然没有向我们提出要求。”
  张秋芳冷笑一声，懒得说话，是，苏越然不提出要求，但他会说五哥又有了新衣服，然后他们就得也给苏越然准备一身新衣服。
  ……
  苏国兴和张秋芳走出了房间，大家都等着他们，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情继续吃饭。
  张秋芳双手抱胸坐着，一句话都不说。
  苏国兴看着几个孩子：“家里的钱都是公家的，换句话说，都是你们的，你们是什么想法？”
  苏有孝和苏有福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同意，好像断了自己弟弟的前途似的，但同意的话，感觉这笔钱完全就是送给别人，一点意义都没有。
  张珍珍见大家不说话，直接开口：“我不同意，我们全家的钱，凭啥子给苏越然一个人用？”
  苏有礼瞪着眼睛：“你给我闭嘴。”
  “反正我不同意。”
  “有你说话的份吗？”苏有礼直接拉了拉张珍珍，“再不闭嘴，我要你好看。”
  张珍珍这才不情不愿的闭上嘴巴。
  苏国兴看着其余人：“你们呢，也是这么想的？”
  依旧没有人吱声，这让苏国兴也很是犯难。
  杨碧英看着这状况，数落着这些孙子孙媳：“你们一个个都是心狠啊，都看不得越然好，还是他的哥哥嫂嫂，你们好意思？”
  苏一然听得烦躁，他直接看向苏越然：“苏越然，你想家里出钱给余长寿送东西？”
  苏越然沉默。
  苏一然继续道：“那如果送了东西，你依然得不到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这个后果，你自己承担吗？”
  苏越然这才认真看着苏一然：“是，我自己承担。但我知道盯着这个名额的人肯定很多，大家都在送礼，只要我送的东西让余长寿无法拒绝，那应该就能得到这个名额。”
  苏一然听明白了：“那你觉得送多少钱的东西更好？”
  苏越然似乎想过了：“一百块钱和一百块钱的东西。”
  “什么？”吴美华和李晴当下就忍不住了，竟然要送两百块钱出去。
  “不行，这绝对不行……”
  “这钱是爸妈留着以后分家修房子的，不能就这么用了。”
  杨碧英再次拍拍桌子：“你们懂什么？越然能当工农兵大学生的话，几个两百块钱都回来了，一群目光短浅的东西。还是越然聪明，大家都送东西，送的那点东西，余长寿能看在眼里？要送，当然得送余长寿无法拒绝的东西了。”
  张秋芳笑了：“妈你说得对，但家里困难，你这么疼越然，那你直接帮越然把钱出了不就好了？”
  杨碧英立即开始抹泪：“哎哟，我真命苦，孙子的事，还要逼着我这老婆子出钱……我都半截身子埋进土里了，哪里有钱，哎哟，我生的儿女啊，不孝啊……”
  张秋芳简直懒得理这婆子妈，只会给自己找气。
  苏越然主动开口：“就当我跟家里借的，等我当了工农兵大学生，我就把这笔钱还给大家。”
  苏一然想了想：“一家人说得这么生分做什么？”
  苏越然意外的看着苏一然，似乎没有想到苏一然竟然在帮自己说话。
  苏一然看着家里的人：“我有一个想法。”
  张秋芳对苏一然点点头：“你说。”
  “越然也是家里的一份子，要是我们不同意的话，万一越然真的可以拿到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就是害了他，毁了他前途，我们也会不好受。但是出这笔钱，我们不相信余长寿那人，觉得越然能拿到名额的机会很小。而且钱是大家的，越然拿了这笔钱，就是大家都受到了损失。”苏一然分析着现在的状况，“我的想法是家里出这笔钱，但出了钱后，越然能不能拿到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后果由他自己承担。因为钱是家里的，让越然还的话，似乎也不大好，这笔钱就当提前预支给越然以后结婚的钱，现在给了，以后他结婚的时候，不找家里要钱。”
  张珍珍撇撇嘴：“结婚哪里需要两百块钱？”
  李晴忍不住：“我结婚才二十块钱钱都。”
  吴美华更是皱眉，她结婚更是没有什么钱。
  苏一然直接道：“都是一家人，总不能斤斤计较。如果越然同意的话，我觉得可以就这么做。”
  苏越然认真思索了半响：“我同意。”
  一下子就少了两百块钱，苏有孝苏有福还是不大高兴，他们都清楚，爸妈辛苦存着钱，就是为了能修房子，让他们分家后能有房子住。
  现在离分家似乎又远了一些。
  苏有孝咬咬牙：“好，就这么决定了。”
  苏有福看了眼大哥，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都是苏越然的亲哥哥，真没有办法拒绝关于弟弟前途的事。
  吴美华直接站起来，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回房间，把门摔得啪的一声响。
  李晴和张珍珍也跟着吴美华做。
  这三人的做法，让苏有孝苏有福和苏有礼无比的尴尬，偏偏杨碧英还在这里数落：“看看你们媳妇，像什么话，家里的事，轮到她们有意见？”
  苏一然懒得看自己这个奶奶，家里的事，她才最没有资格有意见。
  苏越然见事情解决了，心里松了一下，如果现在就可以成为工农兵大学生，他就可以不用上高中了，班上那些瞧不起自己乡下人的人，也只有羡慕自己的份。
  “爸妈，哥哥，我一定会拿到这个名额，不让你们失望。”苏越然打算找大伯苏国盛帮帮忙，弄些好东西回来，同时也让苏国盛看着余长寿一点，余长寿收了东西，又被苏国盛警告的话，那个名额应该会直接给自己。
  苏越然早就计划好了。
  苏一然没有作声，他对此完全没有抱希望，就是不知道他这个弟弟，能不能接受两百块钱打水漂后未来结婚的彩礼也没有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