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8 章
*
转眼四月春尽，虽百花凋零，却也正是柳丝浓郁，芳草萋萋的好时节。
但满朝文武却见得座上新帝日日脸色阴寒，半点都没有春尽夏至时节的和煦。
近日官员上表奏帖，皆被吹毛求疵，昨日有位礼部的少令上书，曰陛下当早日择期后宫，诞下皇嗣，安定天下。
陛下不曾理会，只瞄了少相李寅一眼。
今日，这少令又当庭出列，大声道：“陛下，中宫空虚，后位久悬，非太平之兆。”
眼见陛下的手指已经在宝座扶手上轻轻的敲了几敲，骆韶英知道他这是极不耐烦了，不由为这少令捏了把汗，在皇帝开口之前，立刻出列，也大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萧尹停下敲击的手指，目光在那礼部少令和骆韶英之间来回两下，终于同骆韶英道：“呈上来。”
一旁的德丰亲自下去，接过骆韶英手中的奏本，再快速的碎步回来，躬身将奏本捧与萧尹。
萧尹翻开之后，见是关于各地设立州学之事，不过是一些杂项与琐事，并不是十分要紧的事务，知道他是在给那礼部少令解围，便把奏本扔在了一旁，道：“此事，太学侍令等可商议。”
骆韶英只得退回列队之中，他松了口气，以为此事揭过去了，谁知那个少令是个愣头青，还在那举着笏板又要开口。
骆韶英赶紧同李寅挤眉弄眼使眼色，李寅却装作没看见。
正在这时，丹墀一旁过来一名小内侍，低头弯腰迅速上前，在德丰耳边小声地说了句话，德丰马上一甩拂尘，转身躬着，同萧尹低声说了几字，“陛下……”
骆韶英偷瞄上去，见座上之人似乎立刻眼眸一亮，不知道问了一句什么，只见德丰点头回答。
陛下顿时起身，对着殿上诸臣道：“今日退朝。”声音里还透着一股子莫名的欢悦和爽朗，如同阴云散去，暖日破空。
众臣拜下，恭送圣驾之后，便都三三两两的退了，把那礼部少令晾在那发愣。
他回过神之后立刻转身追上了少相李寅，“少相，少相留步！”
然还不等二人说话，骆韶英却凑了过来，道：“李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寅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得道：“韶英兄，此事，事关国体，就算忠言逆耳，为人臣子，也当直言上谏。”
骆韶英却摇摇头，道：“大人，旁人不知，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若不是当初那一位，只怕今日这殿上所坐，依旧姓郑，而大人当日暗中的作为，也不会被轻轻揭过。”
他说完，便先走了。
“少相？”那礼部少令不太听得明白二人之间所指何事，所指何人，不过看李寅脸色，便知道此时不是谈话的时机，便道了一声告辞，也走了。
李寅将诸事细细捋过一遍，最后却垂头丧气的走出了宫门，他深敬陛下为人，才追随至今，原以为陛下定会以天下为重，将私情另放，谁知方才骆韶英点醒了他。
确实，若非当初沈绛杀了金河公主离去，萧尹未必会愿意再竖王旗重返长渡关，他所谋划的，一直是安然的退回北溟，将中洲留给郑氏，让他们延续那所谓的一百五十年的帝命。
“相爷。”家人拉来马车请他上车。
李寅叹了一声，被扶着上车坐定之后，他道：“请越明姑娘来，我有一封信，要交给国夫人。”
渊国夫人以北溟故国为封号，正是西灵山上的那位萧夫人。
*
十里亭外的柳枝垂下万千丝绦，如同绿雾与帷幕，层层遮掩着期盼的目光。
亭里的人已经坐起站立来来去去的走了数回了。
“不是说已经到了长乐镇了吗？怎么还不见？”
长乐镇就在正阳门外五十里，快马加鞭，最多半个时辰就到了。
他却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有余了。
“臣再去看看。”李金川立刻翻身上马，才一挥鞭，却见京中方向飞奔过来一骑，转瞬近到眼前，是阿意，他还不曾喘匀气息便在亭外行礼道：“陛、陛下，小殿下已经在宫里了。”
“什么？”萧尹一脸惊讶，“他、几时，怎么进宫了？”这里是南来入京的必经之路，他一直等在这里，怎么根本不曾看见他？
边说他边接过李金川奉来的马鞭，出了亭子，上马挥鞭，一气呵成。
诸人立刻跟上，阿意催了几下马，上前回禀道：“早间朝会的时候，小殿下从金柳池那边的宫墙翻进宫的，径直去了紫薇殿的书房，不许德丰他们告诉您，说他自己在那等您，后来见您出宫了一直不曾回来，才让微臣出来请您回去。”
“……”萧尹无言以对，只将马鞭一挥，奔马更急，转眼就进了正阳门，把身后一众侍从都甩远了。
此刻，那在紫薇殿大大咧咧斜躺在龙椅上、翘着脚乱翻奏折的人还根本不知道山雨欲来。
“小殿下，您还想吃些什么？奴婢再去吩咐。”德丰在边上笑眯眯问道。
听说方才沈绛一进门就喊饿，几天没吃饭一样，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了一大堆吃食，看侍者们来来去去端上来的，把德丰都吓到了，心想这是在外头吃了多少苦，怎么连顿饱饭都没吃上吗？
“嗝儿……”这躺得舒服的人打了个饱嗝，懒洋洋地道：“饱了，给我杯茶水，消消食。”
他摸着胀鼓鼓的肚子，又捡了一本奏帖当话本看。
“近来，陛下、嗝，花钱挺厉害啊~”边说边捏着枚竹签子剔牙，还弹了下奏折。
德丰奉上茶盏，笑道：“奴婢是内臣，不好妄议朝政，不过听说近来户部天天传出算盘声，主令大人同陛下哭穷，说诸般要务都要花钱，陛下又连下了数道减税的旨意，日日只有出账，不见进账，陛下也被他们聒噪的头疼呢。”
沈绛喝着茶水，眼珠子向上，听得直乐，又道：“那宫里呢？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宫里？没什么事啊，除了年节，陛下日日忙于朝政，三更睡，五更起，没一日空闲的。”德丰机灵的很，尽捡可怜话说。
“唔……”沈绛摸摸下巴，忽然眼睛一闪，立刻放下茶盏，冲着最近的窗扇就要往外窜，结果一个飞身，跳出了窗子，却直直撞到一人，扑进了人家怀中，接着顺势就被捞了起来，直接扛回了侧殿书房。
逃跑失败的倒霉蛋被倒挂在陛下的肩头，立刻又喊又叫。
“你怎么在这边！我明明听到回廊那边有脚步声的！”
那脚步声凌厉，与萧尹心情不大好的时候那种又急又快的步伐十分相似。
他觉得不对味，担心挨打，才当机立断决定脚底抹油的，谁知道他这是声东击西之计，失算了！
回廊的脚步声已经在门外停住了，现身的是李金川。
沈绛蔫了下来，李金川是他的近卫，自然会模仿他的步伐。
萧尹把他这日思夜想回来还要与他耍宝的小混球扛进一旁围屏，直接扔到软塌上。
外头德丰立刻吩咐把门给关上了，然后一转身，笑眯眯地一甩拂尘，同边上的侍者道：“吩咐下去，今天陛下有要事，除非十万火急之事，谁人都不得打搅。”
屋内，那被扔到塌上的人顺势就勾住了陛下的脖颈，不许他起身，“阿尹哥哥，我好想你。”
“……”萧尹正不知道该怎么修理他才好，满腔的怒火被这一声浇灭的无影无踪。
“定我要急才好，是不是！”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响亮的拍打声。
“唔……”那经常挨打的部位被打地缩了一下，却将身体凑上来贴得更紧了一些，“怕你埋怨我回来晚了，想怎么求你莫罚我才好嘛。”
萧尹将他搂着，轻叹一声，“那为什么回来这么晚，都半年了，你不知道我担心你用完了药，身上会发作起来吗？”
原本以为他三五月就能回来了，想他生辰之时应当能到，还特意准备了打算为他操办操办，没想到却只等来了一封推迟回京的书信。
这一迟，又是两月有余。
“遇到一些不好处理的事，信中说不清楚，我慢慢说给你听。”
“不急……”
春衫轻薄，瞬间就被解了个七七八八。
“唔，好痒，轻些……”咯咯的笑声几乎传出了门。
外头候着的德丰赶紧吩咐人去备下热水，小殿下的换洗衣物，还有……止痛宁神的汤药。
只是这回德丰想错了。
萧尹将人细细看了一遍，最后只把他深深拥住，抵着他的脑袋，轻道：“方才江夜风同我说，你把事一了结，就快马加鞭的赶路回来，几千里路，五天就进了京畿，连饭都没有好好吃，几乎日夜不停的催马，他们险些没追上你，做什么这么急？”
沈绛被他这么搂着，听他话语轻柔，才觉倦意上来，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轻声道：“明日，便是四月二十了，我听说是你的生辰，只是，你知道的，我穷，俸银又都花光了，没有给你带什么寿礼，你可不许小气生我的气……”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如同呓语一般，只剩下几声浅浅的轻哼了。
萧尹轻柔无比地拍拍他的后背，柔声道：“睡吧，歇一歇。”
不一会儿，怀里便传出了轻鼾，一下一下，安稳又深沉，看来真的是累坏了。
萧尹舍不得放开，不时落下轻吻，“这礼物，是我收到的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