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7 章
傍晚，车马在一处馆驿停下，馆驿大门外站着数名甲胄羽卫，当中还有一少女伸着脖子盯着大路口，看见车马在道路上出现，远远的就飞奔过来。
“师兄！”
是小爱，她身边跟着宋禧，早已经率部众对着马车拜下。
“陛下。”
李金川上前打开马车门，又掀起车帘，萧尹便将沈绛打横着抱下车。
“师、师兄……”小爱已经愣住了，眼里开始凝聚起泪意，“你怎么了？”
小爱知道师兄爱面子，他若不是快死了，绝对不会让萧尹当着这么多人抱着下来的。
“师兄！”小爱越想越难过，她知道师父已经死了，这回是真死了，难道师兄也……
“小爱，我没事……”沈绛听她的声音不大对劲，从萧尹怀中抬起头。
“欸？”小爱眼泪还没落下来，便哽住了。
其余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这几天赶路，沈绛极少出车，出来也都是被萧尹这般抱着下来的。
“宋禧，前面带路。”李金川忙同宋禧道。
这里临近江南重镇苏城，孟青山已经令人一路安排秘密接应御驾，算着时日，让宋禧带着小爱先一步来此等候的。
“是！”宋禧赶紧起身。
这馆驿很大，且庭院错落，虽残雪深厚，亦可见飞檐秀丽，楼台层叠。
萧尹将沈绛一路抱进房间，见屋内诸事齐备，暖意融融，便把他放了下来，再给他将厚重的风袍也脱下。
沈绛舒展舒展几乎要僵硬的四肢，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可以骑马的，道路难行，我们这么坐车，猴年马月才能到千山县。”
“回禀小殿下，此地离千山县只有两百里，快到了。”
在门口说话的人是孟青山，他带人先赶来了，似乎有事想要回禀萧尹，萧尹只让他略等一等。
又同沈绛道：“有风，潮湿阴寒，你受不了的。”
沈绛怕说一句再招惹他几十句的絮叨，只得作罢。
又转身从一旁的包袱中取出一只小瓷坛子。
他将那青白的瓷坛放置在厅中正座的条案上，招呼了一旁的小爱一声。
“小爱，过来。”
萧尹见此，令从人都出去了，连他自己都出了门，沿着廊下慢慢走着，“千山县那边，都知会过了吗？”
“是，陛下，周大人已经传您的旨意到苏城，还有一桩事，越梁三州，原本……”孟青山跟上，将诸事一一回禀。
而房内，小爱盯着那骨灰坛盯了许久，木然站着，一动不动。
“小爱。”沈绛唤了她一声。
“啊？嗯。”小爱愣愣地看向他，“师、师兄，他这回都烧成灰了，应该不会再活回来了吧。”
沈绛叹口气，走过去把她揽在怀中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师父羽化，已登极乐了。”
“你骗人！”终于，小爱回过神一般，潸然泪下。
“师兄没骗你。”沈绛将她侧身搂着，带着安慰地低声道：“小爱，我们一生会遇见无数的人，有些人离开，有些人留下，你慢慢接受分别，珍惜团聚，才是长大了。”
“师兄……”小爱转过来把脸埋在他胸口，小声的啜泣着，“师父整天坑蒙拐骗，他登不了极乐的，他一定会下地狱的。”
沈绛轻拍着她的肩膀，“别担心 ，对于他的族人来说，他一定是如同神明一般的圣贤。”
天色渐渐暗下，积雪融化的细微声响中，数声悉悉索索的鬼祟一般的声音传来。
沈绛立在窗边，透过明窗凝望着幽暗的夜空，“去过千山县之后，我先不随你回京，我要去一趟百黎洲。”
正在书案后看信的萧尹的手一顿。
“好。”
沈绛一愣，转回身，看着他。
“怎么了？”萧尹含笑。
“我以为……”沈绛喃喃，他还以为萧尹定然不会同意，他都已经准备了好几番说辞打算说服他。
萧尹起身，走到他身前，搂着他的腰际，又刮了下他的鼻子，道：“记得早些回家，我会很想你，会一直惦记你的……”
“家……”沈绛重复着这个字。
“对，家。”
萧尹俯首，先轻轻啄着怀中人的唇，然后加深，再加深……
他的小狗从前没有家，到处流浪，自由自在惯了，若是把他拴地太紧，一定会把他憋坏的。
*
数日之后，千山县传出一桩大事，多年之前受冤被逐出沈氏族谱的贤士沈瑜，被当今圣人平反，赐还府邸，家产。
沈氏族老当即开宗祠，请还沈先生入谱，将先生遗骨归葬祖茔，又因沈先生壮年离世，膝下无子，耆老们商议择取族中少年承继其香火，洒扫陵墓。
“小殿下，为何……”说话的是沈成安，萧尹任他为南部三洲巡检都史，赴任经过家乡，因他为千山县沈氏出身，算来，还是沈绛的族叔，知道沈绛来历，此番族议，他正参与其中。
沈绛正站在一处荒芜的山坡上，望着远处沈氏祖坟的山头，此刻正在大办礼仪，请沈瑜遗骨入土，立碑文。
因陛下旨意，除了左近亲族，还有州府主官亲自到场，宣扬赞颂三思先生生前功绩事迹，可谓隆重。
“家父从未与族人提起过此事，家母又是异国之人，我还是……”沈绛吐出口气，“沈大人，此事曲折，且不好声张，就这样吧。”
一个与异族女王私通生下的私生子，这来历太过惊世骇俗，让那些老人家接受，还是太为难他们了。
他对于认祖归宗之事，没有中原人那么执着。
沈成安看向身后的萧尹，见萧尹对他微一点头，他只得退下了。
“阿尹。”沈绛回头唤了一声。
萧尹上前，把他圈在怀中，笑道：“再同我说‘谢’这个字，我就亲你。”
“啊？”沈绛微张着唇。
“亲地你说不出话来，以后再也不敢同我说‘多谢’、‘对不住’这种话。”他笑得眉眼弯弯，还将下巴抵着他的头顶，囫囵个的包裹着搂住了。
“可，但……”沈绛没有想到，萧尹愿意为沈瑜恢复名誉，能够同意山泉书房为他著书立传。
“沈先生创立的山泉书房这些年来名望卓著，人才辈出，他修复的那副舆图，更是天下至宝，我做的，只是君王应当做的，著为表率，彰显天下。”萧尹把他搂得更紧了些。
“唔……”沈绛被他裹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别动。”萧尹却不许他伸出脑袋喘口气，反而低下头，用宽大的氅衣将两人盖得严严实实的。
“唔……”沈绛才想要缓口气，稍稍移开了些，又被他堵了回去。
“我方才没有说……”小声的辩解着。
“想也不行！”
“我错了……”
终于被放过了。
沈绛仰着脸庞，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口中的热气还在袅袅而出。
“天色不早了，我、早去早回。”
萧尹重新把他拥入怀中，几乎咬牙切齿道：“不许给我受一点伤，回来我会细细检查，若是哪里多了一条伤疤，你就给我等着！”
“知道了……哥哥……”
山下，有数骑骏马骑士正在等候，为首的乃是江夜风，还有他手下最精锐的十六人，旁边还有两名女子，是无梦与小爱。
一旁的飞羽卫中的宋禧立在李金川身后，瞧着小爱，有些委屈。
沈绛接过江夜风递过来的马鞭，翻身上马，最后回首看了一眼立在众人之前那个气势逼人丰神俊秀的男子，对他露出一个灿烂如辉的笑容。
再转回身，望着前方残冰未曾化尽、在冬日耀眼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道路，他眯了眯眼，系上遮挡雪光的黑纱，戴上厚实的风帽，一挥鞭——
“驾——”
萧尹站在道口许久，直到前方一行数骑奔马消失在山路尽头，再看不到半点了才转回身。
“传乌啼立刻入京。”
“是！”
萧尹跨步上马，暗金色的眼眸中冷光凛冽。
不以律法处置清宁，是因为她死了便死了，一了百了，生前诸多罪恶，当随死人而去。
他忽然觉得小绛那个一天喂她三顿药的主意不错，不过嘛……
既然清宁此生执念便是回到中原，恢复昔日华氏的显赫皇朝，他得告诉她，她差一点就成功了。
好好活着，才能清晰的感受到失败与希望破灭的痛苦。
萧尹不会忘了当初出京去安州之时，沈绛中了缭绕香，一头栽在自己的怀中，痛苦地道：“该死！估计是……清宁师姑那妖婆子，又给我下、下药了！”
“又……”
他怎么可能放过清宁。
还有素让，他那些红甲虫，萧尹还没有同他算清楚。
素让此番若不回凌华天还好，若回去，等着他的，可是比一剑刺进他的咽喉，承受的痛苦更多。
所以他需要令人一路上催一催素让的脚程才是。
司琼君绝对不会是因为打乱那异境而死，可能凌华天比他离开当年，变得还要混乱了。
所以才在人间呈现出这么多的异象。
这些事情，没有人能够改变，他能够做的，只有当年司琼君让他离开时的说的话。
“悦安，对于你来说，你的仇恨与冤屈比天还大，不过有一日，你一定会发现，你走得足够远，站得足够高，见过人间万象，你所见到的世界，一定是不同的。”
她的话语渺渺远去，如同梦中回音。
“现在，你走吧，去了结你那些仇恨，但你记住，报仇，不是你的尽头，这只是你前进路上的一块小小的绊脚石，当你踢开这块石头，会发现远方的道路更加崎岖，但你不会再悲伤害怕，你会看到自己真正的目标，会懂得四象四物呈现的真意，去建立你的人间吧。”
萧尹展目，看向绵延的远山，还有凌乱的天下。
是啊，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过他不需要站得太高，他只想活得真实。
“陛下，长安已经到了，京中有急信。”
真实的烦恼转瞬而至，萧尹苦笑一声，挥鞭催马。
忽然，他又问道：“小绛的药，带得够吗？”
一旁的从人忙回禀道：“算了下行程，小殿下一来一去，大约也要三五月，已经备了够半年的药量交给小爱姑娘了。”
“啊，三五月。”萧尹揉揉眉心。
三五月……为什么那天会那么大方答应他？
“青山，找人去告诉马骥，我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他可以好好的当他的西川王，不过嘛，让他陈兵在红河谷，盯着巨象城。”
孟青山应诺，又道：“陛下是担心训查王会对小殿下不利？”
萧尹摇头，“不担心，小绛会处置妥当的，我只想同训查王要块地方，就看他是给我面子，还是给郑宁驰面子了。”
说完，他一加鞭，当先飞驰。
孟青山在脑子里转了几转，恍然大悟，小殿下此去百黎洲，除了送公治偃的骨灰回去，还有一桩事，偃人所居住的密林已经不大适合活人呆了，偃人想要要回孔雀谷，这并不是很过分的要求，那本就是偃人的故土与魂归地，但训查王也绝对不会轻易的愿意把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给旁人的，陛下是免得小殿下一直同训查王费时间周旋，所以拖马骥下水好尽快了结此事，他想要小殿下快些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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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的勤快……挠头ing
前段时间不好意思，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又没什么想法码字，就放空划水了。
非常感谢一直看文的朋友们，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