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3 章

  *
  狂风刮过芳若湖上厚厚的积雪,在空旷的天地之间,卷起如同洪水的雪流。
  “大将军!”
  一名身形高大魁梧的汉子裹着厚厚的皮袄,穿着结实的皮靴,高一脚低一脚地踩在厚实的积雪上,向着站在山坡上眺望那座古老城池的男人走去。
  山坡上的男人没有回头,只是问道:“可有什么消息?”
  “仪冰带两个人进了城,但他不敢靠近那神庙,高台上也没有动静传下来,这会儿根本不知道陛下和小殿下是死是活,若陛下出了什么意外,这可怎么办?”
  他边说,边喷出满口的白雾,又被凌乱的风扑回他的面上,将那一把蓬松的好胡子凝了一层的白霜。
  “少他娘的胡说!”男人转回头,正是云骑军大将军兖温宁,“陛下不会有事的,这么多年,他都不会冒无把握的险。”
  兖温宁话虽然这么说着,然他心里却还是十分的忐忑。
  自萧尹二人入城,已经三四个时辰了,也不让人跟着,眼看天色越加的昏沉,天黑之后,定然更加的难以视物,这城里头古怪非常,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危机。
  早前几名探子进去,说不知道为何,那张仪冰找来的大江城的旧的城防图,与城里实际的模样全然不同,甚至不好说是不是因为之前的洪水过后,让城中布局大变,原本的那些街道桥梁,州衙钟鼓楼之类的地方,没有一处是对的,反正就是毫无关系。
  若不是兖温宁认得仪冰多年,知道他是陛下极为信任的探子,且从未有过这般不靠谱的失误,他都怀疑仪冰是不是被人收买了,拿一张假图来糊弄了事。
  “将军,方才回来的人说,看见几个道士拿着兵器在城中走动,像是在巡逻,但看起来,那眼珠子半天都不眨一下,我寻思着,该不是又是姓郑的那些傀儡军吧!”汉子说着,挠挠头。
  这汉子姓朱,叫朱梦秋,江南千山县人士,名字斯斯文文的,人却长得粗犷,使得一手的好刀法,乃是兖温宁的得力干将。
  前番,他与郑宁驰那支前锋军打过不少的交道,还亲自剁过不少,他可是有些受够了那帮活死人军了。
  “估摸着就算不是,也差不多。”兖温宁一掀斗篷,转身下了山坡,边走边同朱梦秋道:“那些火油,柴火准备得如何了?”
  朱梦秋指着不远处堆着的十几个大桶,道:“够放三天的火了,将军说得对,不管里头有什么鬼,也逃不过燎原大火,反正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也见不得光,不过,这会儿也不能放火啊,方一把陛下给烧了,那不就完犊子了?”
  “闭嘴!”兖温宁听他一张嘴意外,一闭嘴完犊子给搅得心烦意乱,大半天了,连幽羽都不曾飞出来传信,确实叫人焦躁。
  “大将军!”湖岸那边飞奔过来一名小令,转眼便进到眼前,倒头拜下,道:“洛京来人了!”
  兖温宁顺着他的手指,见后头马上下来一人,是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披着厚实的斗篷,兜头兜脸盖着风帽,下巴尖瘦,还冒出几茬新胡茬,显得十分风尘仆仆。
  他上前之后,自己掀了风帽,同兖温宁叉手行了一礼,“贫道浮羽,见过兖将军。”
  此人,便是两年前冠华峰上的那名玄真门道士,师妹阿秾的情郎。
  “道士?”兖温宁一听见道士就嘴角犯抽抽,他如今对道士不对付,那城里就有一窝的邪门牛鼻子。
  “是,贫道乃是玄真门门下,遵陛下之命,任凭将军驱使。”浮羽说话的时候,同样表情木然,语气冰冷。
  但他的眼睛却不是那种毫无神采的模样,反而双目中迸发出异样的光芒,兖温宁对这种光芒太熟悉了。
  这是仇恨。
  *
  而此刻的古神殿中,十数名拿刀提剑的道士将沈绛与萧尹二人给团团的围住了。
  沈绛还在萧尹面前躬身半跪着,他仰起头,目光一一扫过周围数人,最后落在一名女道士的面上,此人,正是数年都未曾现身过的清宁。
  而其余之人,除了几名看起来有些眼熟的道士,是当初玄真门中那些师兄弟之外,还有一名身穿暗檀色道袍的精瘦男子。
  正是素让。
  “师兄,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萧尹在看到素让之后,眉头略挑,有些意外素让竟然这么快就现身了。这么多年,素让行事都是躲在人后,显然他是不想和萧尹打照面的。
  “师弟,多年未见,物非人非,果然世事无常,不可预料。”素让倒是极为淡定,连语气都似平常的招呼一般。
  其实,他见萧尹竟然不带一个随从,只同苏特女王的这个私生子进入大江城,就想到此局有变,本来他就想直接除了那个私生子以绝后患了事,是清宁一意孤行,令公治偃带他前来的。
  素让虽然恼火,但也无可奈何,他与清宁一向有些分歧,但他需要借助清宁行事,故而大部分时候都在“求同存异”而已。
  “你们……”比起素让的镇定,清宁倒是猝然失色,她还后退了数步,不敢置信地看向正缓缓站起身的二人,“你们如何这么快就醒了!”
  沈绛稍稍活动了下手腕,不曾理会清宁,先对着萧尹小声的抱怨,“你刚才弄疼我了。”
  “还疼吗?”这些时日沈绛吃了不少的镇痛宁神的药,萧尹怕他一时清醒不过来,自省下手确实重了一些。
  “疼!”沈绛细细地哼了一声,明显在撒娇。
  “那,回头我让你打回去。”萧尹失笑。
  “哼,你说的,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沈绛把嘴一撇。
  “但凭亲王殿下处置。”萧尹笑意浮现,好似眼下被人团团围住的局面根本算不得什么,倒是身边这个小气鬼若是又恼了,却是难哄的很。
  沈绛闻得萧尹这称呼,虽知道他这是玩笑戏言,但不知道为何,他有些异样的感觉,他低垂下眼眸,捏紧了手里的刀。
  “小绛?”萧尹察觉他的沉默。
  “没什么。”沈绛眼瞳动了动,看见萧尹衣襟上被他划破的地方,稍稍松了口气,其实方才他就是看到萧尹现身之后,却不见他这破损的衣襟和胸膛上细长的伤口,才能分辨出来置身之处是否真实还是幻觉。
  “你们从头到尾都是在装的?”清宁不敢置信地问道。
  沈绛握着小刀,转身看向清宁,再一转手腕,刀锋已然向外,“我想师姑的迷魂药一向厉害,不得不早些防备,何况我师父之前说什么他亲眼见到了苍术祖师爷,我想没道理有人能活三百年啊,那他要不然是见鬼了,要不然就是被您给下药了嘛,连我师父都中了您的招,我可不得要小心再小心?”
  从芳若湖岸边开始,他见到那些奇异的景象,一直都是迷药与迷阵导致的。
  “湖东岸那处营地守卫重重,你们不可能派人过来下药,所以我猜,药在我师父身体里……”沈绛说着的时候,捏着刀柄的手指更紧。
  “我将他火化了,烟火便将他的身体里的毒药烧化出来,是不是?”也许就连公治偃至死都不知道他陷入了怎样的幻想之中。
  可能偃人眼下的处境太过艰难,让他焦急到病急乱投医,只能相信清宁。
  “我们进了这大江城,所见的一切都是欺骗我们眼睛和心智的迷阵而已,师姑,不得不说,您的迷魂药,越来越厉害了。”
  当初在冠华峰上,阿秾临死时交给他的那些旧方子来历复杂,大部分的药性都是夺魄迷魂的,清宁这可谓是采众家所长了。
  沈绛看了一眼萧尹,甚至连萧尹都中招了,萧尹正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你倒是有几分小聪明。”清宁冷笑。
  “多谢师姑夸奖。”沈绛毫不客气的接受了。
  “你这副无赖德性。”清宁忍不住讥讽,“倒是同公治偃如出一撤。”
  “那也是我师父教徒有方。”沈绛对她的冷嘲热讽一向无所谓,他的目光还从诸人脸上一一扫过去,又问道:“师姑,这里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值得您这么大费周章的?”
  “这里嘛,有钱。”清宁说着,看向的是萧尹,表情中还浮起些许的得意。
  “师姐,不必同他们多说了。”素让终于开口,似乎在阻止清宁说出什么。
  “怎么,你还怕他们有本事走出大江城不成?”清宁笑道。
  素让眉头一皱,欲言又止。
  萧尹眼眸低垂下,微带思索。
  “钱?”沈绛拧着眉头更加仔细地打量四周,空荡荡的古神殿,古老破败,除了墙角的灰尘和斑驳的墙壁,什么都没有。
  “一大笔钱,你这样的小无赖永远想象不到的巨量的财富。”清宁笑得十分从容。
  “哦……”沈绛冲着萧尹眨巴眨巴眼睛。
  萧尹微微笑着,抬手揉揉他的脑袋,然后同清宁道:“道长若是爱财,怎不早说?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呢。”
  清宁对他讥笑,道:“萧尹,你以为,你已经坐稳这天下了吗?”
  “不敢,这天下并不是谁人的私物,自然也无所谓坐不坐得稳了,朕,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萧尹笑着道。
  沈绛一抛小刀,接住,然后问道:“师姑,既然这里有一大笔钱,您一人独享便好,为何还要让我师父带我来这里呢?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本行,难道不怕我……”
  他说着,还做了个妙手空空夹人钱包的手势。
  “引你前来,自然是有原因的。”清宁冷笑。
  “哦?师姑不妨直说,看师侄有何可效劳之处。”沈绛笑得可爱,十分的乖巧。
  清宁一甩拂尘,也同他笑道:“传说这宝物非同寻常,并不大好消受,常人容易为邪祟冲撞,你嘛,虽是个不值一文的小混蛋,但也不是一无是处,你面有逆相,正可做个探路冤魂,挡一挡这煞气。”
  沈绛点头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我知道了,如同动工破土什么的,都要先杀一只鸡祭神,您是把我当成那上供的畜生了,是吧?”
  清宁讥嘲道:“正是,你倒是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萧尹却抬手弹了下沈绛的额头,“怎好将自己说得这般难听?”
  “不是我说的,是她这么想的,你打我作甚!”沈绛揉着额头抱怨道。
  萧尹语气温和地道:“她想错了,既然她是你长辈,自然道行比你高明,天上的神明定然更喜欢她那样的祭品,不想要你这样的。”
  沈绛一副狗腿样,“有道理啊,不愧是阿尹哥哥,难怪你能当皇帝,果然更加通情达理,我若是上天的神明,肯定喜欢你这主意。”
  “那今后你明白应该多听话些了是吧。”
  “明白明白,今后呢,咱们之间的大事就听你的。”
  “这才乖。”萧尹十分的满意。
  这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笑,清宁脸色难看了起来。
  素让拧紧眉头,一副死人脸,紧盯着萧尹。
  但其他的道人,却一幅视若无睹的模样,好像根本没有在意这两人在打情骂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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