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7 章
一个人。
在这个不该存在的地方出现。
会是什么人？
沈绛透过萧尹还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指的间隙，凝神注视前方，想要看清那人模样，然他一眨眼之际，那个人影竟然凭空不见了。
他拼命又眨了几下眼，真的不见了，方才出现的，好像只是一个不真实的幻影。
同时，又一阵昏沉袭来，他的手几乎握不住小刀，刀尖一偏，便刺破了萧尹胸膛上的肌肤，正划开了一道细长的血线。
“小心！”萧尹顾不上那刀尖还对着自己的心口，慌忙扶住了他。
“嘘——！”
沈绛凝眉，认真细辨四周声响。
他皱着眉头，脸庞微侧，最后，干脆将眼睛一闭，手一晃，便从萧尹的后腰带上抽出他原先的那柄花纹钢弯刀，再反手对着身后一扬，弯刀呼啸着环绕着两人飞了一圈，凭空割开了一道虚幻的裂口一般，霎时，狂风暴雪从割开的裂口处迸发而来。
这把刀，鲜于期说过他向无数的神明祈祷过，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神力，但花纹钢的弯刀，足够的锋锐凌厉，锋利到能割开那一片迷乱的世界。
他再一抬手，把飞回来的弯刀一接，便扑进了面前温热的胸膛中，紧紧地蜷在了他的怀中。
“我也只是想要确定我看见的你，是不是真正的你！”方才他的思绪有些混乱，害怕又是重复着重复的幻影。
萧尹立刻用风袍把怀里的人一裹，向着密林之外纵身飞掠，同时大喝：“李金川！”
狂风中传来回应：“陛下，你们在何处？”
李金川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太过惊慌，从方才到现在，应该实际上根本没有过去多少时间。
“回去告诉兖温宁，去大江城，马上！”萧尹大喊之后，已经携着沈绛迅速退身出了林子，同时他口中吹出一声嘹亮的哨声，雪风中一道逆风的灰迹回应了一声长啁。
“方才……”沈绛紧贴着他，急促又小声地道：“方才我们所处的地方不对。”
好像又是另一重不知道什么样的天地，同样的错乱，离奇。
“我知道。”萧尹回答他。
“那你还有空同我说那么多废话。”沈绛抓着他的衣襟埋怨着，却发觉那破碎的衣襟上沾了一小片的鲜血，但鲜血很快连同心口肌肤上那细微的伤口都被冰霜一起冻结了。
是被他刚才划开的，虽然很浅，但那些血色，依旧刺眼，沈绛替他掩了下衣怀。
“冤枉，明明是你的话比较多吧。”萧尹没有理会那道微浅的伤口，却同他笑眯眯道。
“你说得对！”沈绛说完，立刻闭嘴，再不同他说一个字了。
“……小绛。”萧尹心中大觉不妙，发现捅了马蜂窝了，有些后悔自己因为他方才那一番誓言的话而欢喜过头，实在得意忘形了。
方才，他想让他放心。
他什么都不在乎，只需要一句诺言就足够了。
沈绛没有回应他，只是把方才那两柄小刀，一左一右，插回了自己腰带挂着的刀鞘上。
“小绛，不必紧张。”萧尹扣紧了他的后腰，“若是我们将要面对的真的是强大到不可战胜的，那他们便不必如此的装神弄鬼了。”
“嗯。”沈绛应了一声。
再低声道：“我们也赶紧进大江城，刚才，我看到一个人，好生古怪，我要确认那人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
那个人影，绝对不是虚幻的，他的衣衫饰物，甚至古老，不是时下人的装扮，但衣袍上面的纹饰，有些眼熟。
尤其是他的手指间，也戴着一枚亮晶晶的指环。
树林外的雪风依旧凌乱，越过冰封的湖面，扬起雪，如同飘扬在天地间的寒冷的帷幕。
此刻，并非天明，也非黑夜，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似乎是介于白天与夜晚之间的缝隙，昏昧，不真实。
离开了那片密林之后，后背的那种不适的胀痛又开始了，此刻，这样的疼痛却让沈绛觉得安心。
他知道萧尹担心的事情是什么了。
就像他自己一直认为的那样，这条命，经常会在生死之间徘徊。
他应该真的并不属于此世还有这个身躯，当他感知迟钝的时候，无法感到疼痛或者不适的时候，就会像沐火仪式之前那一段困倦久眠的时期，应该预示着死亡的临近。
只有沐火仪式中留下的那些如影随形的疼痛，才能让他有活着的真实感。
也许，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要与这样的疼痛相伴了。
“小绛，不舒服吗？”萧尹察觉他的呼吸有些沉重。
沈绛低头喘了几下，“有些冷。”
萧尹握住他的手，是冰凉着的，遂敛聚内息，以内力缓缓渡去。
萧尹的手指间还戴着公治偃的那枚指环，沈绛心思一动，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个人手指间的光点一闪。
可惜，他没有看清楚那指环上的花纹。
不过……
死门指环……生门指环……
他边思索着，边跟着身侧的人的脚步向前走去。
若是公治偃的死门指环代表着牺牲，那么另外的生门指环，又代表着什么呢？
天地宫的秘密，古老又奇异，比他想象的深远许多，也许当初他还在西河城的时候应该多打听打听的，而不是当成无聊的骗人故事不屑一顾。
“小绛！”萧尹蓦地停住了脚步。
沈绛一抬头，“怎么？”
萧尹一瞬间神情异常严肃，“方才你问我的话，我还没有回答你。”
“啊？”沈绛一愣，“什么话？”
萧尹扶着他的肩膀，郑重无比的道：“我愿意，此生此世都愿意。”
沈绛看他，嘴唇还微张着。
“你……”萧尹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思飘远，不知道想什么去了，竟然忘了方才之事，一时之间，无奈又心苦的很。
“唉……回头，再说吧……”
回头他会想办法从这小没良心的身上找补回来的，连本带利。
沈绛却已经回过味来了，弯着嘴角，泛起了笑意，眼睛晶亮，道：“那，你可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萧尹不禁地也笑，“不会反悔，从来没有。”
“不过，这件事，你知，我知，还有这天地知……”他看天看地，最后将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脸上，“我不需要别人知，阿尹。”
萧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依旧没有放下那些顾虑，也许是因为之前萧夫人的那封信，也许是怕因为他会带来不好的事情。
这些事情，是有些小麻烦，但萧尹自认会有办法处置，此刻却没有与他多说，一是眼下真的不是谈论此事的好时机，不必再惹得这个心思重的人多思多虑；二则，小绛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些琐事，并为此忧虑烦恼，那么那个誓言，他是十二分的认真的。
这便足够了。
萧尹怕他轻易去死，并非是多心，前几日他手腕上那道几乎深及入骨的血口，看伤口痕迹，是他自己割的，萧尹没有问他是为何造成的，但大致猜测，应当是他落在公治偃手中之后，担心为人质，有自己了断之举。
他是没有故意寻死的爱好，但当他觉得不得不死的局面的时候，却也不会多加犹豫贪生怕死。
萧尹暗自苦笑，这小祖宗嫌他婆婆妈妈，着实是因为他实在担心，这个人，他不多看紧一些，就会像脱缰野马一样，循着他自己认为道义的路，一路狂奔去了。
但现在，除了答应他，顺着他，还能怎么办呢？
萧尹将他的手捏得更紧了些，淡声应道：“好。”
“那么，”沈绛抿着唇，反手也握着他的手，低下头，羞赧着的模样，“那现在呢，我们已经有了性命之誓，就像你之前说的，算是……”
世俗意义的夫妻了。
“算是……”但沈绛忽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了，既然是夫妻，自然会有夫有妻，沈小爷虽然被他吃得死死的，但名分上难道也要输他一头？
“算是什么？”萧尹见他眼神躲闪，十分的不自在，立刻猜到了他说不出口的话是什么了，故意笑意浓浓的问道。
“回头，再说吧……”沈绛把他方才的话拿出来重复了一遍，连语气中都透着一样的叹息，然后一扭身，便要向前走去。
“小绛。”萧尹一扯就把他拉了回来，神态严肃，“你也要答应我，要好好的活着。”
这一场风雪终究需要停止，这不只是某一个人的命运。
所谓的改天换地的命格，只是他出现在了这个早就注定好的世道之中，是个必然的意外而已。
“我会的，我会竭尽全力的活下去。”他也郑重道。
*
很久之后，当所有人的回忆起这场雪的时候，都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这场雪中，冻死饿死了许多的人，如同多年来长久的战乱，干旱，饥饿，洪水夺去的人命，同样也渐渐的被人遗忘了。
活着的人很快会忘记了伤痛，当时间慢慢逝去，一切悲伤都会平复。
但后来，也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有些人甚至都开始怀疑起究竟有没有这场可怖的大风雪，把整个天下都掩埋冻结，如同人世毁灭的末日。
关于这场雪，没有任何的文字留下，不管是史书，还是各个地方志，甚至稗官野史里，口口传说中，都没有人提起。
只有此刻，站在神皇高台上的两个人，还记得这里发生的所有的事情。
沈绛手持着磁针已经不再晃动的司南，面对着眼前神殿里无数各自摇晃的油灯。
“师姑。”沈绛唤了一声。
但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萧尹留神查看了四下，没有任何人。
方才他们自荒弃的南城门走来，就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这里甚至连一个活人的痕迹都没有。
除了这些油灯，晃动着，投下满地错乱的火影。
殿中，有一处略抬高的祭台，祭台上陈设着一个样式古怪的镜子，是由三面铜镜组成，将满殿的油灯的光都映照其中，反射出亮得刺眼的光芒。
天顶上，还有明瓦正对着祭台上方。
这布局，与苏特星月王城的那圣火神殿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