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7 章
沈绛看了帐帘处一眼,厚重的毛皮风挡挡住了外面呼啸的狂风。
这场漫漫无垠的寒霜,似乎真的要下到了万物寂灭的尽头。
虽人力不可胜天,但未必只有等死这一条路。
“江羽和秀逸回来了吗?”沈绛记得萧尹数日前把这二人差回了京都,既然有新的信件到,那他们应该回来了。
萧尹向他走回来,点头,道:“半个时辰之前到的,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一个人。”
“谁啊?”沈绛看他没有直说,有些奇怪。
“你先吃了饭再说吧。”萧尹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过一件厚风袍给他披盖上。
还真的卖上了关子。
沈绛见他在自己面前半蹲下,要替自己系衣带,便睁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萧尹停住手,忍不住唇角弯起丝丝笑意,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把脸转过去,不许这么看着我。”
这家伙一直知道,他这么一副睁大双眸,圆溜溜的眼瞳里倒映着面前的人影,天真中带着缱绻,再摆出一脸的无辜可爱的样子来,有些人只有认输投降的份。
沈绛眯起眼睛,微低下头,故意把自己的脸往他眼前贴,“就不。”
萧尹捏住他的下巴,唇便凑了过去,低语道:“胡闹是要受罚的。”
沈绛盯着近在咫尺的暗金色眼眸,此刻仿佛是盛着春日里最柔和的暖光,他将睫羽颤了颤,“你家里的人,都是这样的眼睛吗?”
他还记得金河公主也是有这么一双金色的眼睛。
“嗯,差不多是。”萧尹回答他道。
“真特别,我从前听说只有神龙之后,身上流有龙血的人,才会有一双金色的眼睛。”沈绛几乎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如羽毛般纤密的红睫扇一动,便扫过那深浓的眉眼。
“街市的传言而已。”萧尹对着他的唇轻声道,气息在二人的唇齿间来回的流淌着,“西域诸国之人,不也是各色眼眸都有的?只是因为与中原之人面貌有异,人们少见,故而以讹传讹,以为稀奇罢了。”
“只是这样啊……”沈绛似乎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能编出些神乎其神的谎话呢,真是不有趣。”
大凡帝王,都愿意给自己编点不同凡俗的出身,比如感梦而生,降世之时,霞光漫天之类的玩意。
“那…你想听什么,我现想一个。”萧尹笑笑,说话之间嘴唇刚好轻触过他的唇。
明明二人之间早已经无比的亲密,但是此刻这脸腮依偎着,只是轻语低絮的温馨,让萧尹舍不得把他放开。
“噗……”沈绛也笑笑,呼出一口轻浅的气息,吹在他的唇上,“那等我想到想听什么了,你再说吧。”
萧尹捏了下他的脸颊,“好。”
“呜——呜呜——”
一阵异常强烈的风声传来,似乎席卷了天地,再狂虐地掠过。
沈绛仰头看向几乎被吹打得歪斜的帐顶,叹道:“不知道这风雪还能下到什么程度……”
前几天在浑河岸边的时候,楚信曾经和公治偃提过一句“大寒之日”的话,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会在大寒之日发生,但是现在已经过了大寒好几天了,除了这依旧不止的风雪,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变化。
方才他站在湖岸边上,看着旷野低沉的云层和肆虐的雪风,总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是什么呢?
什么呢?为什么他突然会忘了,记不住呢?
有件事情,他一触之间忽然发现了,但又忘记了,好像是因为无梦过来同他说话,一被打岔,他就忘了。
“怎么了?”萧尹察觉他的走神。
沈绛将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一旁的灯火摇曳着,暖黄的火光将他的眉目映照地柔和美好。
不禁伸出双手,捧着他的面庞,手指划过他的眉眼,再移到他的耳际,低声道:“我师父说,曾经有一场雪,下了三千年……”
三千年的雪,人间就再也没有人间了。
是不是这一场雪,也会带来那样的末日?
“那就要看,乌啼在天门山找到什么了。”萧尹侧了下脸,将唇贴着他缠满了绷带的手指轻道。
数日前,乌啼回显圣本门天门山去了,若非他有发现,不会回来的。
“你说来的人是乌啼?”沈绛捏着衣襟起身,立刻道:“他在哪里?我去见他。”
萧尹把他拉住,嗔道:“回来,吃饱了才有力气同那狐狸斗心眼。”
“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位师叔这么大的成见啊?”沈绛瞧着他有些无语,每次一提到乌啼,他就明显的一副摆脸色闹脾气的鬼样子,半点都没有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淡定了。
沈绛记得这个问题从前问过,被他避重就轻混过去了。
“不许叫他师叔,你不知道他是故意占你便宜的吗?”萧尹满脸挂着明明白白的不高兴。
“按照辈分,我是该叫师叔啊,唉……谁叫我是晚辈呢,这便宜叫他占就占呗,叫一声师叔而已,我又不会少块肉。”他还故意叹了口气,一副认命了的样子,眼睛的余光却瞥着萧尹。
“按照辈分,你还该叫我师叔!”萧尹脸色更臭了些。
“不是夫君吗?怎么又是师叔了?”沈绛揶揄地瞧他。
“啪——”一声响亮的拍打声,“吃饭去!”
几名侍者正提着密封的严实的食盒进来,将温热的食物摆上春台,再又退了出去。
沈绛撅着着嘴,捂着屁股,走到桌案边上坐下,嘴里还嘟嘟囔囔,念念叨叨,“下手干嘛这么重,既不体贴,又不温柔,从一开始认识就欺负我,不是凶巴巴的吓唬我,就是威胁我……”
萧尹听见了,但故意装作没听清,挑眉瞧着他,“说什么呢?”
沈绛立刻瞪回去,“我说得不对吗?”
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萧尹弯下腰,微笑着从身后把他圈住了,对着他的腮边磨蹭了几下,“对,你都对。”
低哑的话语对着耳际,磨得人耳边与心里都一片发痒。
这人,怎么觉得他在讨好一般逗自己开心……
沈绛闭上眼睛,将脸挨着他的唇轻轻蹭了蹭。
*
用膳之后,萧尹召请乌啼前来相见。
“国师。”
沈绛正要弯腰行礼,却被萧尹抬手一挡,拦住了。
“朕记得本朝还不曾有设定国师之职。”
乌啼半点不以为意,反而同沈绛微含笑意,道:“许久未见,师侄……”
他说着,还瞥了萧尹一眼。
“师侄?”
萧尹果然立刻沉下脸。
乌啼一脸理所当然,依旧手持那柄麈尾,摇得仙风道骨,“我门中长幼之礼不可废,难道贫道受不得晚辈的礼吗?”
萧尹盱着眼睛,边盯着他瞧,边缓缓地走到当中的座上,再坐下,端得气势隆重,拿出他这九五之尊的威风来了,“我可不记得你几时这般知礼了?”
“陛下征伐天下,威达四海,权行朝野,自当为天下至尊至圣,教化万千愚民百姓,只是……若是连鄙门中礼仪小节都要置喙,也着实是……”他笑眯眯地说着,意思是萧尹多管闲事。
沈绛干脆在一旁抱起手,就这么看着这两个人打嘴仗。
“我记得小绛拜的是玄真门下,与你显圣门,好像不大相干。”萧尹冷笑。
乌啼将手中麈尾轻摇,含笑道:“师弟此言说来,也是见外了,同出一脉,正如同源之水,一家人,又何须说这两家话呢?”
“师弟?”沈绛终于匪夷所思地看向二人。
“呀,原来师侄不知道啊?”乌啼一副贴心的样子给他答疑解惑,“说来,家师阳曲君,与圣人原先的师尊司琼上君共尊古师为上师。”
沈绛听得有些发懵,这些人事有些复杂。
乌啼同沈绛笑得一脸慈爱,“师侄远在关外道门,又是外门弟子,应该不曾听公治师兄说起过这些门中旧事,其实贫道与圣人,可算得亲近,细细算来,啊呀……”
乌啼说着,故意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指着萧尹正要同沈绛说话。
“我早非旧门中人,你这‘师弟’的称呼,给我收回去!”萧尹冷着脸立刻打断他。
沈绛扶额,差不多知道乌啼要说出什么来了,他走到一旁,在书案旁的绒毯上席地侧身坐下,支着脸庞低着头,不想接他们的话。
“小绛。”萧尹唤了他一声。
沈绛看看他,又抬头看看乌啼,动了动唇,又皱下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侄,你莫要嫌我多话,方才我说的那些,是有个缘故的。”乌啼看向他淡笑一声。
萧尹皱着眉,虽然有些不悦之色,但没有阻止乌啼说下去。
“什么缘故?”沈绛不觉得这些天地宫流传下来的辈分人事,有什么要紧的,一群牛鼻子论资排辈而已,不过是些称呼。
“你师父此番仓促身故……”乌啼开口,随后似想了想,才又道:“我听说你已经做主将他火葬了。”
“嗯。”沈绛应了一声。
“他毕竟是我道门中人,你若是不介意,将他的骨灰交给我。”乌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