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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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城旧称仓竂，是古淼国的都城。
一千多年前，九州天子燕子器君临天下之时，登天子台远望，称此地为大江大泽汇聚之地，聚天下之势，通达五州，遂改名为大江城。
数千年来，多少名流千古的美谈，多少风云际会的传奇，城中一砖一瓦，都能有悠远的传说故事留下。
但沧海桑田，千年轮转，此地再不复旧时模样。
两年前的浑河大水让城中再无人烟，此时，大雪又将这座原本风华绝代的旧国都彻底掩埋。
正如世上一切，都不会永恒不变，坚若磐石，亦会化为齑粉。
此刻，高耸庄严的神皇祭坛上，肃穆广阔的古庙宇之内，没有供奉着任何的神像和神碑，满殿空空荡荡，只有到处点着的油灯，照得一片光影错乱。
只是，这殿里分明是千百光点在闪耀，不知道为何，半点都没有温暖明亮的感觉，反而那些灯火各自跳跃，比如明明相邻的两盏灯，一盏火焰乱跳，一盏却纹丝不动，倒显出异样的鬼气阴森的感觉来。
蓦地，神案上的一盏小小的油灯忽就被风扑灭了。
“啧。”一声极为不满的声音响起，“你弄的这个，究竟是什么？为何这般叫人不适？”
说话的正是清宁，她亦是忽然现身的，方才本不在此间，不知道从何处走来，在这些如同迷幻的灯火的照耀下，脚步如风影无形飘忽。
“公治偃……可能死了。”回答她的是素让，他将神案上那盏刚刚熄灭了的油灯拿起，盯着灯芯上那一息倏然散去的青烟，皱起了眉头。
“公治偃？”清宁凝眉，“死了？”
“谁说的？”她转身，看向殿门方向，大殿厚重的木门紧闭，没有人进出。
“这是他的本命灯，我借了他的一息活气在此间引灯，他若是死了，灯自然就会灭了。”素让点头，又把灯盏放下了。
“本命灯，又是什么？”清宁不解，“你这都是些什么恶心古怪的戏法？”
“只是一些映射出来的镜像而已，以生魂做引火之物。师姐，我们一直没有找到神道入口，你那些门徒也不曾将全部的定魂石取来，这场雪越来越大，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只好试试这个法子。”
“所以你点的这些，每一盏灯都是一个人？”清宁扭头看向周围那些灯盏，影影幢幢，忽觉毛骨悚然，她似在确认般的又问了一次：“这些，都是？”
若是满殿每一盏的油灯都代表一个人，那这千百盏的灯火，岂非有千百个灵魂？
“我已经令玄真门四方弟子前来此处，至今一人未见，你做了什么？”清宁忽然问道。
素让展袖，对她道：“师姐，你还没有发现吗？我们所站立的地方，并非是现世，而是洞开的另一方天地。”
清宁闻言，猛地四下打量，依旧是空寂的神殿，依旧千盏灯火闪烁。
素让对她指指大殿之外的方向。
清宁顺着他的手指，缓缓走出大殿，推开厚重坚实又古老的大门，眼前世界，豁然开朗，令她心神俱荡，魂魄皆震，外面竟然风和丽日，不见半点风雪。
在神皇古庙正对着的不远方，另一处高台上，烟气缭绕，仪仗整肃，那正是天子台。
九州天子燕子器定鼎天下之后的祭天之所。
不知今日何夕，天子台上正有盛大的典礼，当中仰望天地之人，身着玄色冠冕袍服，气势如风如雷，宛若神龙临世。
“这、这是！”清宁大惊失色。
“师姐，回来吧。”素让猛一拍她的肩膀，眼前那些景象瞬间不见，唯有凌厉风雪，依旧漫天铺地。
“那可是燕子器？”清宁卒然问道。
凌华天之外，灵感微弱的人，不可久留异象之中，清宁虽为玄真门主，但当年天地宫分家的时候，那些记录神异玄术的古籍都被魏□□郑天祺刻意毁去了，故而人间不知，素让便也没有详说，只笑笑道：“万物有灵，感念而生罢了，师姐，你不必大惊小怪。”
“这是凌华天门里的术法？”清宁又问道，只是她问的时候，眼珠子稍微转动了一下。
“师姐，凌华天处于异境之间，所以能保留了一些当日先辈们的秘术，这些非现世之物，使用多了，会不得好死的。”素让看她神态，就知道她起了觊觎之心。
任谁看到这般离奇场面，都不会淡然处之的。
这些秘术其实与赵无极的阵法类似，并非人们所认为的仙法道法，只是一些意念之术而已，但终究违背天理人道，终会被反噬。
素让并不介意这些所谓的反噬，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因果报应，一世一生，只有无为无能才叫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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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前，便有一些人陆陆续续的进到大江城中，差不多有千余人，但进了神皇古庙，便不见了踪影。”
“嗯……”
萧尹坐在大帐里的桌案后，一手搭在案上，用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半侧着身，他在听了仪冰回报之事之后，眼眸微动，正在思索着什么。
仪冰恭立在一旁，满面的凝重之色。
沈绛则坐在温暖的暖笼边上，缓缓拆了手指上的旧绷带，观察了一下手指间之前被贯血索勒出来伤痕，已经都闭合了，他动了动手指，还算灵活，没有伤到筋骨，也不大疼痛了，便去取面前桌案上的药膏，准备给伤处上药。
此刻，除却帐外传来呼啸未止的风声，房中只有炭火轻轻爆开的声响。
只是沈绛一伸出手，想要拿住药瓶，不知为何，手指却摸了个空，他愣了愣，指尖一动，不想又把药瓶推翻了。
圆润的瓷瓶子倒在桌面上，咕噜咕噜滚了几下，在桌沿上堪堪停住，终于没有滚下去。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这般沉静空寂的氛围。
“你先出去吧。”萧尹起身，同仪冰一摆手，仪冰低头拱手便后退着下去了。
他再走到沈绛面前坐下，拾起一旁的药瓶，又对沈绛伸出手。
沈绛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低头看着萧尹细心地给自己清理伤口，上药，重新又包好。
他一直低着头，沉默着，眼皮有些无神地下垂。
“小绛。”萧尹唤了一声。
沈绛听见，抬起眼睛，木然的双目终于恢复了些神采。
这几天身上那些细碎的伤疤已经好了许多，不太有很难受的感觉，但是时不时的会有失神片刻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公治偃给他灌的麻药太多了，他好像真的不太好，怎么办？
他搓了搓自己的脸，吐出口气。
“我、有些困了，我去睡一觉。”
也许只是累了，可能睡一觉就会好一些了。
萧尹却扶着他的双肩，正要开口说话，沈绛挡住了他的嘴唇。
“阿尹，我很累，等我休息之后，再说吧。”
萧尹一弯腰，便把他打横抱起，“那睡吧。”
走到床榻边，再把他放下来。
沈绛侧躺下，头靠在枕上，见萧尹正要转身，伸出手指忽的勾住了他的衣摆，轻道：“阿尹，我怕做噩梦，怕我师父到梦里来骂我，你陪我一会儿。”
萧尹转身从一旁取过一条厚毯盖在他身上，再在他身边坐下，柔声笑道：“好，我不走，一直陪着你。”
“不许趁我睡着了走开……”
沈绛拉过他的手，抱在怀中，呢喃着闭上了眼睛。
萧尹看着他的微皱起眉头的睡颜，用拇指轻轻划过他的额头，上面青紫色的伤痕，是他给公治偃磕头时留下的。
小绛是在让他安心，他自己懂得如何排解痛苦，其实不需要任何的安慰、同情和怜悯。
他有足够的坚强，所有的事情都能有勇气去面对，心志坚定，手段决绝，干脆利落。
反倒有些时候，已经是小绛在迁就着他了。
萧尹想到，若是当年沈瑜不曾死去，他没有经受那些遭遇，以沈瑜的学问见识，教出来的孩子，一定有经天纬地的才干，小绛很聪明，心思如发，机灵多变，旁学杂收，一点就透。
而且，比起沈瑜，他没有那些迂气，其实更像银月女王，坚定，狠绝，有一颗能忍受痛苦的心。
想到这里，萧尹在他身边躺下，把他拥在了怀中。
这一觉无比的漫长，也不曾有梦。
等沈绛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帐中已经点起了烛灯，天黑了，不知道是几时。
萧尹坐在他身边，一只手臂还被他抱着，低着头，漆黑的发丝披洒，另一只手却拿着一张书信在看，入鬓长眉深浓，高耸的鼻梁下两瓣泛着光泽的唇浅浅合着，整个人都斜斜地靠在锦垫上，只有眉眼微动，从上到下扫着信纸上的文字。
沈绛抓着他的手臂起来，却让他眉尖一动，他放下信纸，看向沈绛，柔声道：“睡好了吗？”
沈绛歪着头看他，再一戳他的手臂，果然，萧尹眉尖又一抖。
“手麻了？”他低下头想笑，不会就一直这么坐着，动都没有动过吧。
萧尹捉住他使坏的手，顿了顿之后，才收回自己酸麻的手臂，问道：“饿了吗？”
“嗯。”沈绛半坐起，揉揉眼睛，又挠挠头发。
萧尹便放下手中的信纸，走到帐帘边上，对着外面唤了一声传膳。
沈绛拧着头看着那张横放着的书信，是李寅的来信，是关于这场风雪大灾的各种应对之策，逐条列出，分外仔细。
虽然风雪骇人，但字纸之间看得出来京中一切都在尽力安排的，并不以天降奇灾、人力微薄而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