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3 章
西川王马骥的爱妾？是偃族人，还是萧尹的人？
沈绛倒也不是非常的意外，他只是看向萧尹，面带着一些疑惑而已。
萧尹同他道：“你曾经说过，偃族人因为长相美貌被人劫掠，无梦便是因为如此，在江湖中颠沛流离多年，马骥进西川之后，阴差阳错之下，成了他的姬妾。”
在当年沈绛跪着向他为公治偃求情的时候，萧尹便派人前往百黎洲找寻可以插下探消息的暗桩的合适的人选了。
无梦便是他令人找到的这个合适的人。
无梦略点头，她面上的表情没有太多的情绪，萧尹说得含糊，但沈绛仍然从这少少的字句之间，听出了她的可怜身世。
这样的乱世，对于一个美貌的女人，并不会太友好。
沈绛便没有去追问。
“百黎洲的事情，她大致都清楚，你想问什么，就问她吧。”萧尹又道。
沈绛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公治偃，他的气息已经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你认得他吗？”他问无梦。
无梦点头，“大祭司大人一直关照族中父老，我知道他。”
沈绛又问道：“他中了毒，你知道是什么毒吗？”
无梦上前，在公治偃身边坐下，掰开他的眼皮、还有口唇处细细查看。
公治偃这会儿口唇已经完全的乌黑了，脸上明显的一道一道的黑色血脉，纵横交错的透出他苍白的皮肤，看起来狰狞恐怖。
无梦摇摇头，道：“不知道，我们族人善用毒，男女老少，都会驱使毒虫毒蛇，熟知各种草药，但个人用的毒药，都只有自己知道方子和解毒的法子。大祭司中的毒，应该是他的独家秘方，我看不出来。”
她说着，话语中透出了些许哀伤，“我曾听说图父们，就是如今的族中长老，他们对于偃民的未来有诸多争执，大多数偃人对于复国之事，是代代相传至今的信念，如同刻入骨血一般深刻，但……大祭司对于此事，并不大认同，所以他才离开了百黎洲，想要为族人重新找出一条生路来。”
的确，公治偃之前所有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寻找下一个能够主宰九州的人，他希望自己押下的赌注能够大赢，为族人带来生机。
“那……近来，在百黎洲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沈绛问道。
“不同寻常之事？”无梦想了想，她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偃人那处，在我离开西川之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沈绛也没有抱很大的希望从她口中知道什么具体的事情，若是有什么事情，萧尹早就会同自己说了，不会召她进来让他特意再问一遍的。
“那么，那个…所谓的孔雀王的转世，是什么？”三年前，公治偃假死，就是因为百黎洲出现一个什么孔雀王的转世，让偃族人对于复国之事希望大涨，公治偃觉得蹊跷，又无法说服他们，才假死避开的。
无梦道：“转世王知道所有孔雀王的事迹，能够把象征古滇国渊源的《流源江古书》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族人们对他深信不疑，图父老骨彻大人尊他为新主，他骁勇善战，与巨大的蟒蛇徒手搏斗，在不灭之火的灼烧下完好无损的进出，如今是偃族人事实上的首领。”
不灭之火？
沈绛看向萧尹，面露几许思索。
萧尹在一旁坐下，“何为不灭之火？”
无梦对他略低了下头，道：“偃人如今所居住的地方，是一片火山下的山林，其中有一座火山，据说已经燃烧了数百年不曾熄灭，在那座火山燃烧着的区域，有一片禁地，常年被火雾笼罩，误入其中的人，会发疯，所有发疯的人都说在火焰中听到了无数亡魂的声音，说那是通往亡者世界的炼狱火。”
沈绛嘴唇微张，这与他在圣火中进行的沐火仪式所见十分相似。
献教的圣火，倾檀口中的炼火，偃族人的不灭之火，还有传说中的在沙海深处的永生火，甚至——
阿期所使用的鲜于族的无明火！
好像都有一些奇妙的共同之处。
夜深之后，沈绛盘腿坐在公治偃躺着的塌边的地上，嘴里叼着一支竹笔，手里捏着一枚墨锭，在一方放在地上的砚台上磨了数下，然后拿下口中的笔，沾了磨，抬头同萧尹道：“你说，我来写。”
萧尹坐在屏风前的矮几后，面前一堆的书信，都是数月来，他在西川与百黎洲的探子们送回的各种消息，也许可以重新再细细的捋一遍，看看有没有可以联系起来的讯息。
“训查王在红河谷到黑里山之间的各城加征三成的粮税，这是为了应对马骥的大军所用。”萧尹看了一看手中的书信，放在了一旁。
“郑宁驰派了信使前往百黎洲，他想得太简单了，南疆那块地方，势力庞杂，民风彪悍，不是那么容易联合的。”萧尹撑着额头，略摇了摇头。
他说一句，沈绛便趴在铺在地上的纸上简短的写一行字。
萧尹又接着拿起几封信，这些书信他都看过，所以只看来信之人，便知道内容为何，又说了几条简短的消息。
沈绛低头，手下不停，忽然停了下手，抬头道：“等等！流源江水流减少——”
萧尹微颔首，“年初至今，流源江上游少雨，水流减了大半。”
沈绛抽了一张新的纸，勾画了几下，便画出了流源江的形状。
“方才无梦说偃族人所居的地方有大片火山，密林……那应该在这里——”他点点流源江中部南方的小片地方，画出了密林的样子，“然后这里是孔雀王城的旧址。”
他又指着密林东方的位置，画了一条线延伸往南一些，“这里是巨象城。”
再画出了一大片湖泊，“巨象城靠着镜泊湖，这里有水源，还有仙境雪山的水流。”
“之前我听说孔雀王城闹鬼……也许闹的不是鬼呢？”沈绛看向萧尹，“偃族人缺水，不得不从从密林出来，他们或许想打巨象城的主意，我师父虽然不同意他们复国，但是族人的生存若是面临危机，他一定会另外想办法，但训查王并不好惹……”
沈绛说着，看向依旧昏迷地毫无动静的公治偃，他的脸色越来越黑，几乎随时都要断气的样子。
萧尹起身过来，在沈绛面前同样的席地坐下，拾起沈绛画的那张地形的简图，细细看了一遍，他忽然有种想到什么了的豁然开朗的感觉。
小绛之前说，《九州堪舆图》的绘制，是六十年前的一名姓余的人开始的，后来这位余先生壮志未酬身先死，把未尽的事业交给了沈瑜。
其实萧尹一直有疑惑，如此详尽庞大的舆图，就算沈瑜当初召集了这么多人，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十年里完成，这幅图太详细太准确了，简直就不像是人力能够完成的。
小绛之前问他这两年里对着那幅图想到了什么，其实他想了很多，但更多的是疑惑。
沈瑜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有些地方他不曾亲自去，只是依据收集的典籍资料，还有通过同伴描画的实地图，就能归纳出来，将笔下的世界准确的呈现出来，几乎没有任何的差错。
就算百黎洲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能详细到如此的程度，方才无梦根本没有提及偃族人如今据点的位置，但沈绛立刻能凭对舆图的记忆推测出来方位。
萧尹点点那张图纸，眼睛微一抬，有了一个几乎不可能但又非常合理的推测。
“师父！”
公治偃忽然稍稍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为含糊的声音。
沈绛立刻直起了身体，趴在床榻一侧，握住了公治偃的手。
“师父！”
但他没有回应，依旧陷入了无声的昏沉之中。
沈绛卸了气一般坐回了地上。
萧尹起身，去探了探公治偃的脉息，见袅若游丝，迟滞无比，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生命力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嗬，啊……”沈绛颤抖地吐出一口气，道：“阿尹，你也出去吧，让我和他单独呆会儿……”
萧尹皱紧眉，低头看他环着双臂靠在一旁，眼睛无神地泛着泪光。
“出去！”他又加重了一下语气。
“小绛。”萧尹本能的觉得他不大对劲。
“你出去！”沈绛抬起眼眸，直愣愣地望着他，那琥珀色的眼瞳中，如无底深潭一般幽深起来。
萧尹默然，转身出了行帐。
只是他没有走远，就站在帐外，盯着漏出行帐缝隙的明亮烛光。
“陛下……”
有人上前，萧尹抬手，让周围的侍从和卫士都退开了些。
帐中，沈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深浓的眼眸低垂下，看着已然一脸死气的公治偃。
嘶哑地低声开口，“师父，这些事情太乱了，千头万绪……你又一心寻死，我拦不住你。”
“但是你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既然你活着不肯告诉我事实的真相，那么，就原谅徒弟不孝，从死人嘴里抠话了！”
他说着，缓缓打开手掌，掌心赫然一只锡做的小瓶子，他用拇指剔开了塞住瓶子的软木塞和蜡封，里面飘出了一缕奇异又浓烈的香气。
这是缭绕香。
不，比起缭绕香，更加的浓烈和纯粹，这是极乐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