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7 章
沈绛把公治偃拖到床上，取了一旁的兽皮给他盖在身上，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十分的迟缓。沈绛在他身边坐下，握着他冰冷的手。
“师父，对不住，我一向不孝，又从来不听你的话，这次更是忤逆的很……”
沈绛语气低沉，加上浓重的沙哑，话语里透着一丝愁绪，一些惆怅。
妞儿去一旁的墙角，抱了一捆劈好的木柴，还有一卷卷好的干草，在地上升了一推火。
“咳咳咳！”
烟气有些大，她挥了几下扑到她面的烟灰，起身推开了几步，又去灶台边上的木柜子里拿了个铁锅出来，再去打开门直接挖了一锅雪，架在了火上。
不一会儿，锅中的水开了，她舀了一碗，捧给沈绛，同他道：“喝了暖暖身子吧。”
“妞儿姑娘，多谢你。”沈绛接过热水，抬头诚心地向她道谢。
妞儿摇摇头，道：“不客气。”
她又蹲回火堆边上，给火中又加了一块干燥的木柴，火堆里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是木柴上的松油脂遇火轻轻爆开的声响。
外面的景象依旧凄厉，雪狂风飞，山林乱响，显得这摇晃着火焰暖光的山中小屋有些温馨的感觉来。
妞儿低着头，抬起手烤着火，眼眉注视着跳动的火焰，显得有些伤感，好像满腹的心事。
她说这里是山间猎户的小屋，她却对这里十分熟悉的样子。
沈绛隔着火堆，在她对面蹲坐下，道：“妞儿姑娘。”
“嗯？”妞儿抬起头，看向他。
“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帮我呢？”沈绛问道。
“因为……”妞儿的眼眸中映着两簇跳动着的火焰，“因为……”
她好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一样，手里拿着一根干木柴，愣了片刻。
“妞儿姑娘？”沈绛瞧着她，她的目光虽然对着自己，但好像透过自己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沈绛回头，见自己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副木弓，榉木做的弓身，牛筋索的弓弦，握柄处一层油润的包浆，应该是被人常常使用的，是十分爱惜的物件。
见沈绛看那把木弓，妞儿又低下头去了，扔了一根木柴进火中，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已然撇去了那些低落的心绪，还对着沈绛弯眉一笑，道：“是因为我见小沈道爷俊俏，招人喜欢，所以帮帮你呀。”
沈绛回过头，知道这是玩笑话，他笑了笑，道：“不是，是姑娘好心肠。”
妞儿摇摇头，道：“不是……”
沈绛便道：“我把你家烧没了，姑娘还要帮我逃命，我怕令尊会责骂姑娘。”
妞儿便歪着头，抬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打量他，一脸认真。
沈绛不解，低头看自己，见自己身上衣上还沾着点点血迹，不免有些烦躁地皱了下眉。
妞儿忽然同他伸出手，道：“那你赔我家屋子。”
“啊？”沈绛愣愣地，还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你烧了我家屋子，难道不应该赔我钱吗？”妞儿说得理直气壮。
“……应该。”沈绛忙点点头。
“我看你头上戴着这么值钱的金链子，身上还穿着这银狐皮的大袍子，都值不少钱吧，难道还要同我赖账吗？”妞儿的手还伸着。
这还是第一次有苦主同他要债的，沈绛觉得是有道理，回过神之后，还真的立刻去掏自己的腰包，掏出来两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有一些散碎银子，一股脑的都递了过去。
“这么多！”妞儿一看倒是惊住了，“你都给我？”
“对不住。”沈绛还诚心诚意的道歉，“令尊与姑娘好心收留我们师徒，反而累你们没了房子。”
妞儿伸手过去，从他手上只拿了一张五十两的兰花票，再紧紧地捏住，道：“我家那茅草屋子，叫人重新盖一间，屋里的家什也不值钱，加起来最多也就二十来两银子，你这个太多了，不过，我是很想要钱，这个……就当我同你借的吧。”
沈绛摇头，“救命之恩，这已经算简薄至极了。”他拉过妞儿的手，把剩下的银票和银子都摁在了她的掌心。
这姑娘不是贪钱才救他的，她应该有了什么难处。
妞儿举着手，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表情，眉头还轻轻皱着，“其实……刚才，升仙观的道长，叫了我阿爷出去，就是问你们的情况，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很听道长们的话的，他也不是故意害你们的……”
沈绛猜到了，何老爹出门之后应该从后门回来了一趟，把他女儿叫了出去，然后那些道士们才围了茅屋。
“在我们这里，道长们的话，比官老爷还要管用的，我阿爷他，他也是不敢不听。”妞儿努力地想要同他解释。
沈绛点头，“我明白。”
何老爹的之前的语气中，对那些道人是充满了膜拜和崇敬的，他没有道理帮他这个外乡人，而不听升仙观那些道士的。
妞儿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捏着的一百多两的兰花票，道：“其实……之前，我也想同我阿爷离开村子，去凤城找个活计过日子，但我们连在城里头安身下来的本钱的都没有，我阿爷年纪又大了，除了打渔，旁的也不会。”
沈绛看着她满面低落，又仔细地打量着小屋，这屋子虽小，但布置的十分温馨，各色用具也十分齐全，不像那种猎户暂时歇脚过夜的陋室，倒像是有女人常住在这里收拾打扫。
“这里原先，是谁住的地方啊？”他问道。
妞儿拧着手指头，“是、是泉胜哥的屋子。”
“泉胜哥？”
“是我夫君。”妞儿道。
“哦……”沈绛了解地点点头。
“但我还没过门，他就、就……”妞儿说着，面上露出异常哀伤的神情。
沈绛眼眸垂下，明白了。
妞儿接着道：“之前，我已经与泉胜哥定下婚约，但是有天，观里的老神仙非要说我们八字不合，不能成婚，我阿爷信老神仙信得很，就死活不答应我们成婚了……”
妞儿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就落了下来，“我不信，同泉胜哥说要不然我们去城里，他有力气，就是去码头抗货，我也会针线活，总能活下去的，但是……那天，我来山里找他，他、他……”
“他……”沈绛看她哭得伤心，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她。
妞儿摇摇头，自己拿袖子抹了眼泪，“不知道怎么地，那段时间，有人传出来说泉胜哥命中有一劫，大灾大险。那天，我到处找不见他，心里就有些慌，后来又听见林子里头有人喊救命，我顺着声儿找过去，是泉胜哥挖的抓野猪的坑里头传出来的声音，我听着叫喊像是他，正要过去瞧瞧，就看见升仙观的那个江道长，手里头拿着一把带血的剑，一脸的凶相，就站在坑洞上头……我吓得不敢出声……”
“我同我阿爷说，他就是不信，说升仙观里的道长都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大慈大悲，不会杀人的，是我看错了，许是江道长看见泉胜哥掉进陷阱，想救他没救成。我知道没有人会信我的……没过几天，村里的王姑来我家，说替江道长同我提亲……”
妞儿低头，抱着膝盖，哭得十分伤心。
沈绛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天底下大抵的伤心事，不过都是生离死别。
狂风敲打着屋门，发出“哐哐地”的响声。
还伴着一阵鬼祟的窸窸窣窣的碎响。
沈绛目色一凛，轻捷地起身，无声地移到木门边上。
妞儿不曾发觉他走开了，还在低头小声地哭着。
沈绛悄无声息地扒在门上，透过门缝眯眼看向外头，正对上一只凶戾的赤红色的眼珠子，也紧紧地贴着门缝向里面看进来！
电光火石之间，沈绛立刻移开脸，拔下额带一侧别着的一枚银针，从门缝里打了出去，正中那只眼珠。
外头立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尖嚎。
妞儿一惊，立刻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不曾擦干的眼泪，惊惧地看向沈绛。
沈绛已经拉开门出去了，木门“嗙”地一声又重新关上。
“小沈道爷！”妞儿赶紧起身向着门口走来。
“妞儿姑娘，关好门，别出来！”
沈绛站在雪上，一甩手臂，袖中弹出了两根贯血索，抓住，眼睛盯着眼前的景象。
十三个人，一个不少，其中一个眼珠子上还扎着他的毒针，血水如泪一般流下。
他们“叮叮当当”地敲击着自己的铁指甲，脚步警惕又小心的缓缓近，围着沈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
“哐”地一声闷响，那个眼珠子上扎着银针的杀手扑倒在地，银针里有毒，他毒发了，倒在地上不住地抽搐着。
他的那些同伴毫不理会，依旧向着沈绛逼过来。
他们知道沈绛无路可走，等他们离得更近的时候，齐齐一扑上前——
沈绛眼珠子左右一动，一手拿一根贯血索，双臂交叉，猛地挥开贯血索，铁刺黏上了他们的面庞，他再一拉扯，带飞了一片的血珠。
同时，他纵身跃起，踏着其中一名杀手的头顶，飞身上了一旁的松树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