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2 章

  死了?
  萧尹的手一松,小甲重新跌倒在地,所幸他自己支撑住了。
  马上的人那只手无力地垂下,凝聚有力的眼神一瞬间散开。
  “等我回来,再如昨夜那般……要不要?”
  这是方才出门之前,他说的那句戏言。
  雪依旧冷得浸入骨髓。
  这天地暗沉沉地没有颜色。
  好像……一切都不太重要了,毫无意义。
  这见鬼的天下,不过狗屁!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的仇已经报完了,那刻在心底十年事情,早已经慢慢的释然。
  人各有命,他又不是神,肉身凡胎,难道他还真的能改天换地不成?
  如倾檀所言,这皇帝,他做得,郑宁驰做得,街上的流民乞丐,也都做得的。
  小绛一直想同他私奔,再不必在乎什么朝堂天下,也不用管那些流言蜚语,他们可以纵马江湖,浪迹天涯,白头到老……
  “谁死了?说清楚!”一旁的孟青山忙向小甲问道。
  他见萧尹低着头,一言不发,长发拖下,在雪中凌乱着,浑身的精神气都散尽了一般,才觉得不大对劲。
  ……
  萧尹的头重新微微抬起。
  “是……方才追进南郊树林的一队人手,都死、死了!”小甲骇地牙齿打战,他从加入飞羽队,就没有见过还有谁能如此轻易的把他们如此干脆利落的赶尽杀绝。
  “陛下!是姜欢他们!共有五人。”孟青山也大惊失色,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自己手下的实力,今夜一夜,竟然连连折损人手,方才土地庙中的瞿春江等人还可以说他们被突袭不及防备,但姜欢几人,已经知道了对手险恶,一定会十分注意的,竟然一个活口都不留,此事有鬼!
  萧尹闭上眼睛,仰头对着天空大口地呼吸几下,再睁开眼之后,眼中已经重新凝聚起了厉色,他口中快速道:“立刻传令下去,叫所有人手都回来!”
  孟青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有人针对上了飞羽队诸人,他立刻叫来几名亲信,快速地吩咐了几句,这几人便马上挥鞭回城,回五柳庄商讨应对之策。
  萧尹又一指那探路的小甲,道:“姜欢等人的尸身在何处,去前面带路。”
  小甲慌忙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翻身上马,催马上前。
  孟青山一摆手,大群人马跟上。
  *
  密林之中,半埋在雪中数具尸身,尸身上的伤痕密密麻麻,与土地庙中的瞿春江几人身上的一般模样。
  “是虫人。”萧尹亲自查看了每一具尸体,开口道。
  他只是曾有耳闻,从未亲见。
  “陛下。”孟青山心绪极为低落,他伸手,将其中一具尸体未曾闭上的眼睛阖上了,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也是刀口舔血、出生入死的兄弟。
  “公治偃!”萧尹切齿,他猛地一挥一旁的松树干,打下一大片的雪块。
  这些虫人是南疆秘术养成的杀手,已经称不上是人了,它们本能的会嗜杀,并且只会听从饲主的命令。
  说来,与当初郑宁驰那支用缭绕香养成的前锋队有异曲同工之处。
  小绛说过,他在清宁的药房中发现有夷方文字写成的方子。
  夷方临近百黎洲。
  ……
  这并不奇怪,也许一开始清宁用那些迷香秘药的时候,公治偃也有参与其中的。
  但是公治偃是如何瞒过一路经过的州城的那些眼线,带着这些杀手来到此地的?按理说,这些人实在太过显眼,经过之处,必定引人注意。
  松树枝头掉下的雪块砸在萧尹的头上,他低了低头,重新蹲下身,雪地上有些痕迹被欲盖弥彰地抹去了,好像是在故意引着人去追寻一般。
  萧尹抬起头,接住了一大片飘落的雪,似乎进了这林中,风就小了许多了……
  他猛地一捏手中的雪花,这雪没有冰冷的感觉,还如烟雾一般消散了。
  “陛下。”孟青山走过来,摇摇头道:“找不到那马车的踪迹了。”
  萧尹环顾着四下,密密麻麻的松树林,及膝的积雪。
  “不用找了,直接去千夜洲大江城!”
  他不能失去判断力,被这些假相牵着鼻子走!
  据传苍术与赵无极当年采各家机关异术所长,创有一百零八种阵法,有神鬼莫测之异象,若坠其中,可失魂落魄,难分真假。
  “陛下,要不要通知张将军带人前来接应。”孟青山道。
  “不用,江陵之事,还需得他与曹钰料理,况且,此事并非两军交战,人越多越好。”萧尹沉声道。
  *
  一条浑河,绵延数千里,将中洲大地分成南北。
  数千年来,有无数英雄豪杰的故事从这里开始,从西川的晁日山下,到长渡江口,每一块石头,每一根草絮,都见证了那些可载入史册的悲欢离合。
  但从来没有人想到,有一日,这条波涛滚滚,一怒可惊天的巨河,会冰封雪埋,不见波光与暗流,只有雪,铺天盖地,一望无际。
  已经天亮了,但天色依旧暗沉,那些雪如同扯烂的破棉絮一般,飘洒地无休无止。
  公治偃下了车,望着面前平坦如毯的一片雪白,抬手掐指,闭目筹算。
  楚信在他身后道:“三日之后便是大寒之日,师叔,看这雪势,怕是来不及赶到了,我师父他们……”
  公治偃没有回答他,待睁开双目之后,又收起手指,深皱的眉目中有些迷惘。
  车中,沈绛缓缓地睁开眼睛,略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伤痕,已经被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依旧有隐隐的暗红色渗出了绷带。
  没有什么知觉,也不觉得疼痛,就是头脑中一阵一阵熟悉的昏沉,是麻药。
  手腕又无力地垂下,他略偏了下头,透过不曾掩严实的车帘缝隙看向外面,凝神静气,默默数着什么。
  然后,他又想起一件事,与父亲还有雪有关的事。
  那年的雪也很大,风也很冷。
  他与父亲坐在一辆平板的骡车上,摇摇晃晃地从北溟州向着双燕城而去。
  他裹着萧四公子给的锦袍,父亲只穿着一件蓝布的棉袍,发上衣上,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小绛,为什么一直皱着眉头?”沈瑜看着年幼的儿子,对着他过于老成的神态笑出了声。
  “在想,什么时候雪才会停下。”他道。
  “小孩子,不都是喜欢下雪的吗?”沈瑜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可以玩雪,打雪仗,堆雪人。”
  “昨日经过那野店,外头马棚里有一卷破席子,小二说,席子里头有一具尸体,是个冻死的人,雪大,天冷,会死人,不喜欢。”沈绛道。
  沈瑜叹息着摇摇头,“人都说苍天有眼,其实天道从来无情,人生人死,物生物灭,不见悲喜。”
  “父亲又在说着人听不懂的酸话了。”沈绛转头看向远处。
  风,从远山而来,迷茫了一切,仿佛天地之间,都只有这一辆骡车,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他不喜欢雪,寒冷,让人失去尊严和生命。
  就像此刻。
  公治偃掀起车帘,看他眼睛睁着,有些意外,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去摸了摸他颈项下的血脉。
  跳得杂乱无章。
  “师叔,要不要给他再喂点药?”楚信有些防备地盯着沈绛,他很清楚沈绛的本事,甚至怀疑他此刻的虚弱无力都是装的。
  公治偃眉头紧皱着,回头轻喝了一声,“住口!”
  “小绛?”公治偃又俯身唤了沈绛一声。
  “师父,有水吗?”他的声音极为沙哑,公治偃给他灌解药灌地太急,好像烧坏了嗓子。
  公治偃拿过来个水囊,把他扶起来灌了口水。
  沈绛却坐不稳,摇晃着往前扑了一下,头便搭在了公治偃的肩上。
  但还不等公治偃反应过来扶着他,他的手就向前一扬,袖中弹出一枚柳叶刀,稳稳地扎在了公治偃身后楚信的咽喉中。
  楚信摇晃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睁大着眼睛重重的倒下,鲜血涌出来,泊泊带着热气。
  楚信猜对了,他是装的。
  “小绛!”公治偃还没有回头。
  沈绛另一只手上捏着两枚长针,放在口中咬开针孔的蜡封,把那针尖指着公治偃的脖颈处。
  “师父,这里面是血红花,你知道的,没解药。”
  “小绛,外头可是有……”
  “我知道,听脚步,应该有十三个人,他们一定很听师父的话吧。”沈绛小声在他耳边道。
  “这件事情,清宁已经布下了局,你杀了师父也无济于事的。”公治偃道。
  沈绛道:“所以师父不要逼我杀你。”
  公治偃叹气,“小绛,你怎么这么心冷?”
  “那是因为师父教得好。”他说着,飞快地点住了老道的穴道,再把他反手捆绑住。
  然后猛一掀车帘,狂风打了进来。
  赶车的车夫戴着一顶挡雪的篾帽,遮去了他的面貌,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铁刺,尖锐的刺尖正指着从车中出来的沈绛。
  “小绛,别杀他,他是……我的族人……”公治偃在车中艰难地扭头道。
  那车夫担忧地看向车厢,但是车帘遮挡住了里面的情形,他对着沈绛“呃、啊”地叫了几声。
  “他是个哑巴,也不会读书写字。”公治偃又补充了一句。
  然后他又提声说了几句蛮语,那车夫听见之后,犹犹豫豫地放下了铁刺,还制止了远近十来个那些形容古怪的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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