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1 章
车厢里并不宽敞，且又挤了好几个人，加上他身上都是方才杀人的血气，不便进去，但方才将斗篷脱了，寒风又烈，这会儿只觉得寒气入骨，痛意顺着后颈直向头脑里窜。
萧尹撑着傅婉后背的手不曾松开，另一手在解自己的衣衫，他的大氅上垫在了傅婉的身下，此刻脱了自己的皮袍外衫，脱下之后从厚重的车帘下塞出去，“小绛，披上！”
沈绛拿起那皮袍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再靠在车门边上，不停地吸气呼气。
——渊崖竟然在此搅事，看来到如今清宁是还不死心，或者她原本也不指望郑宁驰能成事。
“啊——！”车内又一声凄喊，几乎撕心裂肺。
“不——我好痛，娘！娘——！”傅婉无法控制地大哭大喊着。
少青急忙道：“夫人，我看见孩子的头发了！”
“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傅婉崩溃大哭着，“阿尹，你杀了我吧！”
萧尹默不作声，一手将她身躯半托起，另一手的指尖猛地击打着她的大椎，而后并掌抵住脊柱向下，直到后椎腰俞，以击、拍、按压诸手法，反复贯通。
渐渐地，连他的额头都沁出了汗意，薄唇紧紧抿如一线。
狂啸的风击打着车外悬着的风灯，敲着车壁扑扑直响。
“啊啊啊啊——”终于，在一阵极为凄厉的叫喊声中，骤然传来了一声婴孩的啼哭。
“出来了，夫人！”少青几乎欢欣鼓舞。
连赶车的李金川挥鞭的手都顿了顿，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形容，他扭头看了一旁的沈绛一眼，沈绛正裹着漆黑的厚衣袍，靠着车门，面上隐忍着难耐不适，但之前绷紧的神情也同样稍稍松弛了些。
路上雪层越来越厚，马车车轮上缠了防滑的铁链锁，走不了太快，好在州衙并不远，已经快到了。
“夫人，您不能睡过去啊，还有一个！”少青焦急的声音又响起。
“呃啊——！”傅婉的声音里已经满是嘶哑和疲倦。
“阿婉，是个小子，我看长得像你。”萧尹的声音里透出些倦意，却依旧温和。
“是、是吗？”傅婉努力打起了精神。
“是！是！”柏古忙将包裹好的婴儿递到她面前，“您看看，小少爷多好看！”
“丑的很，不像我……”傅婉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还看了一眼一旁昏迷了还皱紧着眉头的倾檀。
但很快，她又皱起了眉头，脸上重新聚起了痛苦，“啊——！”
沈绛略回头，盯着随着车厢震动的棉帘，眼中露出担忧之色。
萧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
马车在州衙门口停下，大门外竟然站着一群人，足有三四十众，男男女女，立在无法阻挡风雪的屋檐下，对着路口翘首等着，看到这辆马车和跟随的大群州府守备兵出现在风雪中，便忙下了台阶迎上前来。
这群人中为首的一名中年男人上前行礼道：“小人是曹府执事，遵我家国公之命，前来伺候贵人驾前。”
正在此刻，车里又传来一阵婴儿大声的啼哭，还有少青急促的声音：“柏古，将益气丸给夫人服下！”
沈绛仰头，对着无明的雪夜大松了口气，看来那第二个孩子也出来了，虽然雪花依旧凌乱，但幸好……今夜除了死亡还有新生。
一切应该不会太糟的。
他同那曹家管家道：“可有能伺候刚生产的妇人的仆妇吗？”
管家想了想，侧身看向身后那一大群仆役，忙指了两名妇人上前，道：“这二人可用，手脚麻利稳重。”
沈绛点点头，跳下车板，对车厢里面唤了一声。
“阿尹。”
棉帘微一掀又落下，萧尹已经出了车厢，他一脸倦意地同那曹家的管家一指车厢，“拆了门槛拉进去，别让里面的人见风。”
管家忙吩咐下去，让人去把州衙大门上的门槛卸下来，连车带人一起拉进了衙门的院中。
又忙令人去烧水煮汤，安排炭火饮食诸项杂事。
诸人立刻退步进门，散开各司其事。
萧尹将身躯微微地靠在身边的人身上，他方才一直与傅婉施力渡气，耗费不少精神，此刻已然疲累至极。
沈绛忙托着他的手臂，问道：“你还行吗？”
萧尹揽着他，轻道：“扶住我。”
沈绛便立刻搂住了他的后腰。
柳四下马，上前秉道：“陛下——”
他一指州衙对面深巷里的太平院，道：“巷子里的几户人家已经安排在了别的地方，这边有四条可出入的巷子，都已经令人守住了出入口，不会叫一个人进出，就是这会儿风雪太大，只是用一些门板把那倒塌的太平塔的地宫给遮住了。”
“去看看——”萧尹定了定精神，正要抬脚，却被人拉了回去。
“明日再去，夜深了。”沈绛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会儿风雪凌虐，他又衣衫单薄，方才还耗费了许多精神，纵是铁打铜铸，也不必这么折腾自己。
曹家诸仆役早已经将州衙后衙收拾出一处舒适的住所出来。
沈绛将他扶着在床上躺下，看他一脸疲倦，闭目不语，不由轻抚着他的面庞，手指触过的肌肤有些冰冷着。
忍不住又轻唤了一声，“阿尹？”
这般虚弱的萧尹他不曾见过，之前即便中了缭绕香也不愿让自己见到他狼狈的模样，这人还老说自己在他面前倔强不肯示弱，其实他还不是一样……
萧尹伸手一勾，就将他搂住怀中，手指移到他的腰侧，却是要去解他的衣衫。
沈绛止住他的手，轻道：“我还能忍住的，别管我了。”
萧尹眼睛还闭着，却扯了扯嘴角笑道：“怎么就知道我要看你的伤疤，不是要与你做旁的事？”
“胡话还能说，看来没事。”沈绛靠着他胸前，略抬起头，将手指轻轻勾画着他的眉眼，然后缓缓下移，抚过高挺的鼻梁，再是有些深刻的唇线。
“本来就没什么，歇一歇就行。”萧尹啄着他的手指。
沈绛衣衫半解，任由着他的手在自己的后背游走着，静静地躺在他的胸口，将在百岁娘娘庙中发生的事告知他，而后又道：“我想渊涯应该早就在江陵散播这些谣言，企图蛊惑人心，刚好这一场大雪诡异，我怕——”
萧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乖，不怕不怕。”
这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让沈绛哭笑不得，他半撑起身体抬头看着萧尹，道：“其实我有种不妙的感觉，好像清宁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场恶雪一样，现在还不知道这雪范围多大……”
他扭头看向被风打得不住摇晃的窗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萧尹的眼眸一瞬间暗了暗，这世道不可能永远一成不变，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知道一定会有巨大的代价，他有过觉悟。但就像他曾经说的，他会弄清楚所有的事情，然后尽力避免遗憾和悲剧。
想到这里，他拥着怀里的人的手臂紧了紧。
李金川在门外小声道：“陛下。”
沈绛起身整理了下衣襟，去开了门，见他端着一个汤盅，闻着药气，是给自己的那止痛的汤药，便在门口直接端起来一口全喝了，然后问道：“傅夫人那处还好吗？”
“傅夫人已经昏睡过去了，紫榕庄的两位大夫说她需要安静休养，曹家送来了一支上好的山参，还另外遣了几名有经验的奶妈前来照顾，才刚来了。”李金川答道。
紫榕庄从前从不与权贵往来，曹家也是才知道原来倾檀竟是新帝的人，此番是极力想要与倾檀打好关系，今日之事，可谓是雪中送炭的一个大人情，自然是百般妥帖，无比周到。
“金川，你去把曹钰和旭景之叫过来见我。”萧尹在屋内提声道。
沈绛却立刻同李金川道：“你出去吧，这会儿都快三更了，陛下谁都不见。”
近来诸近卫有个共识，陛下与小殿下若有什么相左的意见，听小殿下的，若不然小殿下与陛下赌气，陛下就会心情不好，陛下心情不好，那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李金川低着头应了声是，然后就直接走了。
“……”萧尹有些无语。
沈绛关上门，转回身，边脱下自己方才沾了杀人血气的外袍边走向一旁的内室。
萧尹睁开眼睛，半支着头颅侧躺着看他，笑道：“真是越来越蛮横了，我的管家阿郎。”
沈绛解了身上的配饰扔在一旁，脱得只剩了一件中衣松松垮垮地披着，走到内室门边，略回头道：“正是，引得你上了勾，我可就露出真面目了。”
然后进了那热气腾腾的内间，把门“嗙”地拍上了。
萧尹笑得瘫回床上。
门内的人顿了顿，竟又将隔门重新拉开了，“要我扶你进来吗？”
萧尹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那站在内室门边的人便抱起手，略歪着头，对他抬抬眉，“进来啊，方才冷成那样，整个人都是凉的，若是不暖和起来，怕你病了。”
刚才仆役们是抬着滚热水进来的，这会儿桶中的水热度适宜了，还熏了一屋子的热气，驱散了不少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