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6 章
如此凌寒诡异的天气,城门就算开着也根本没有人进出了,这突然出现在护城河桥头的一行人把躲在门洞后避风处的城门官吓一跳,正要前来查看这几人的路引,却先一眼看见了曹钰。
他边慌忙摁住了自己头上防风的暖帽,免得被大风刮跑了,边小跑过来行礼,道:“国公爷,这个天,您怎么又回来了?”
今早曹钰出城去了,城门官是知道的,但这会儿看见他一脸狼狈地样子回来了,忙道:“这天吓人,外头冷成这样,那边屋子里有热茶,您要不要去暖暖?”
若是平日里,这城门官是万不敢把国公爷请去那些大头兵们换防暂歇的小屋去,但这会儿曹钰的脸色实在太差,就那小屋离这儿最近,还有热茶水。
曹钰同他摆摆手,又立刻问道:“刺史何在?”
他知道萧尹冒此风雪进城,第一要紧之事,便是城中民生,故而也不说什么请陛下去曹家驻跸之类的话了,而且看萧尹身手如此精绝,带着个人一路迎风历雪飞掠而来,竟然连气息都平稳地好似方才不过闲庭信步走来的一样,估计也不需要什么热茶水。
城门官便忙答道:“这大雪下了一天一夜不止,风又刮得这么吓人,听说街上冻死了人,衙门里头各班的捕役快手还有差使都被刺史大人喊出来了,挨着街的找尸体。”
“什么!”曹钰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挨着街的找尸体?那得冻死了多少人才需要衙门那几百上千号的衙役都出来搬尸体?
连一旁听着的萧尹都皱了下眉头。
其余人更是惊得面面相觑。
“不不不!”也不是全搬尸体的,他想解释来着。
但就这么一会儿,这一处风势太大,不如城门那边拐角避风,狂风就刮得这城门官说话都不利索了,含含糊糊地说个不清。
萧尹搂着人直接向城内走去。
曹钰瞪了这城门官一眼,立刻跟上。
这城门官见这一行人走得飞快,一个个身姿挺直,神貌逼人,尤其是为首的那个,简直就是……吓人。
他忙吐吐舌头,只是这热舌头被寒风一刮,几乎冻得僵硬,立刻又缩了回来,然后挠挠头,有些郁闷,这城门半天都没有进出一个人了,雪又下成这样,他哪里知道刺史这会儿在何方?
就方才那一句,还是有个衙门来传话的快班手说的,说刺史大人吩咐了,各处城门,让一定要把城门内外的积雪随时清扫干净,不能妨碍开门关门,不能影响进出。
进城之后,街上并不如之前所想的那样凄惨荒凉,道路两旁堆满了积雪,十字主道竟然清扫出了一条窄窄的道路,虽然风雪还在不停的肆虐,但远远可看见有几伙穿着守备服色的兵丁在街上不停的铲扫积雪,还有人推着车拉着马来回走着的。
曹钰一见此情景,悬着的心总算稍微落了落,看来城中的情形没有遭透。
他又拉着路过的一队人中一名伍长打扮的汉子问道:“刺史何在?”
这汉子见曹钰锦衣风袍,边上几人更是不俗,不知道是何处来的权贵,竟然在这个死人天出现在街上,不敢得罪,忙道:“半柱香之前,旭大人正去往百岁娘娘庙,估计这会儿还在那。”
“百岁娘娘庙?”曹钰不解问道:“去那处做什么?”
“城中有不少老弱孤寡,还有些人家被大雪压塌了,旭大人令人设了十二三处的善堂,叫各家富户出粮米和衣物,收容那些无处可去之人,百岁娘娘庙里头就设有一处,旭大人是去查看情况的。”这人说话清晰,中气十足。
听得曹钰总算又松了口大气,表弟办事还算靠谱,然后看向萧尹。
萧尹同他道:“你叫个人,去把旭……”
“旭景之。”曹钰忙道。
刺史姓旭,名景之,字新照。
萧尹略点头,又道:“把他叫回州衙,我有事问他。”说完,他依旧牵着沈绛的手,直接向城北衙门的方向而去。
曹钰忙应是,然后举头四顾,想着衙门里的使役既然都被旭景之叫出去干活了,在街上估计能看见。果然他左右看看,真让他看见了两个,是认识的捕役,正在抬着个什么东西,他忙过去大声叫住了人。
“赵大,李七!”
这二人一转头,见是曹钰,忙要放下手里的东西行礼,但是那被他们二人抬着的物事好像又放不下,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曹钰已经过来了,他盯着二人抬着的一块门板,门板上是一卷破席子,正隆起,不必猜,便知道是什么了。
他抬起手,让二人不必行礼,而后又掀起那破席子看了一眼,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妪,乌黑的脸色,被冻僵了的样子。
曹钰皱着眉头问道:“如今城中死了多少人?”
赵大回禀道:“回国公爷,大约已经二三十人了,有些人是被雪压得房顶砸死的,有被冻死的,还有路滑,走得摔一跤,就死了的。大人已经不让人随意走动了,叫俺们弟兄去各家问过去,家里有没有吃食和柴火,这老太姓许,方才俺们俩刚去她家里,看见她裹在床铺上不动弹,已经僵了,只好先把她抬出来,放到那边城隍庙里去。”
曹钰点头,然后道:“这尸体你们叫那边守备军送去停放,你们两个,去百岁娘娘庙里把大人速速叫回衙门,说有要事,不得耽搁。”
“哎,是!”赵大忙应了。
……
因有房屋阻挡,城中的风势其实已经比城外的小了不少,但疾风劲雪依旧不止。
沈绛被萧尹捏着手走着,抬头见他眉头凝起着,便问他道:“阿尹,你还记得之前在华阳城时起的那场狂风吗?”
那场狂风一直持续了两个来月,日日夜夜,没个停息,直到永明宫的大火,女皇驾崩后忽然就没了,没有缘由,也没有结果。
萧尹没有说话,他自然记得,关于那场妖异的风,乌啼后来说,那是天象所示,人间失衡。
史家所载,历朝历代,皇朝交替,都会有各种异象现世,其实从神威十一年那场肆虐南北的大旱开始,乱局就已经注定了。
不过,既然所谓的天象寓意着帝王无道失德,为何降罪于百姓?直接一道天雷,劈死无道之君不就行了?
故弄玄虚!
萧尹表情冷极,望着州衙正厅上悬着的“天命昌隆”之匾,嘴角撇着一缕讥嘲。
江陵刺史旭景之原还不解信国公何故召唤,进了衙门之后,先是见到一群七八个着轻甲披着风氅的武士,一个个笔挺地立在廊下,他有些紧张地穿过他们面前。再见到个气质异常凌厉的高挑女子,在门边与他亮出了一道浮雕金龙的鎏金信符,脸色就僵住了。
待入内之后,又见一名穿着一身墨黑色嵌金丝边大风袍的高大男子,浑身严穆之气,负手立着,背对站在当厅,虽然看不到他长相,但光这背影,就已经气势隆重,充满了压迫感。
曹钰则恭恭敬敬地立在一边廊柱的前,平日公案旁边笔记郎记述文书的小桌案后的几凳上正坐着一名裹着银狐毛斗篷的红发少年,捧着杯热茶,见他进门,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下。
旭景之有些询问地看向曹钰,曹钰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又点点头。
旭景之深吸一口气,慌忙跪下行大礼,“不知陛下驾临,微臣接驾不力,罪该万死。”
“起来吧。”萧尹依旧背对着他。
旭景之慌得双腿都在打抖,根本站不起来,他才做的官,新朝开元不过半月而已,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忽然来此。
当今关于新帝的传闻什么样的都有,有好有坏,但大致离不开他狂妄残暴,杀人如麻,狼子野心,谋权篡位之类的。
总之,碍了他的路的人,无论是之前的反贼袁史云,还是后来的女皇,或者那些权贵世族,都死光光了。
他想自己应该没有做错什么吧?昨夜至今,连觉都没睡,才一上任,就遇见这样的灾祸,他也不懂怎么救灾啊,信国公又连夜叫人来让他一定一定要全力扛过去。但衙门里人手不够,他就想去调守备军,没想到都史拿乔,看他不顺眼,就是不下军令,他没办法,搬出信国公这面大旗,干脆不要脸了,在都史衙门撒泼打滚才弄来人手。
旭刺史这会儿是一脸疲惫加上委屈还有胆战心惊,腿软了好几下才站直了些。
萧尹转过身看了他一看,问道:“如今城中是个什么情形?”
“回、回禀陛下,此地原不曾有过这般大雪,昨日至今,这一场暴雪压塌了不少房舍,大约有□□十处,大都在南城一带,还有一些流民乞丐,老弱妇孺,已经令人安置在各处善堂,人多在一起,取暖也容易一些,还有那些身体不好的病患,住得近些的,也叫人送去百岁娘娘庙了,紫榕庄的倾大夫正在庙中,布医施药。但人多,若是这雪再下下去,微臣担心会缺少粮食柴火,城外道路断绝,那些郭外的村舍,下边的县、镇都还不曾有消息传来,左近的尧城还有南岸的凤城郾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了。”
说着说着,他口舌就顺了,渐渐理清了思绪,旭景之大着胆子暗暗抬眼看了陛下一眼,见他面容虽冷,但目光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其实松了口气的,看来不是找他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