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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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那两人，私奔也没有奔多远，而是去了之前去过的京南的那座弥陀寺。
悲风山山崖之上，那系了万千红签的巨树依旧香烟环绕，在这山岚轻起的清晨，依旧如梦似幻。
“为什么来这里？你又约了谁在这见面吗？”
山寺的清晨少有俗人，十分的清静，之前萧尹见傅诚，就是相约在此处的。
沈绛揉揉眼睛，靠着一旁的山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真是困死了。
他还抱怨道：“既然不急着赶路，就不能让我睡够了再出门吗？”
萧尹低着头，立在山崖边上，对着漫山一片秋意渐渐深浓的山景，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清晨的山风带着寒意，沈绛裹紧了斗篷，同他摆摆手道：“那边有个亭子，我先去打个盹，你忙完了叫我吧。”
萧尹转身过来，便捏住了他的手，“呆子，这里就你我二人。”
他还将手里的物事递给沈绛，沈绛接过一看，是两条结在一起的红绸带，上面写着二人的姓名还有生辰八字。
沈绛又揉揉眼睛，终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便眯着睡眼歪着脑袋看他，忍不住一笑。
“怎么这么……幼稚……”
“同你学的。”萧尹刮了下他的鼻子。
“阿尹，这不大好……”沈绛看着手中的绸带，收起了玩笑的模样，有些犹豫地道。
“有什么不好？”萧尹想起三年前他握着他的手在红梅枝系上的红签和红绳，回来之后见到的却是空空的枝头，那才不好。
“你这般心意，我知道了，但如今你毕竟已经当了皇帝，这生辰八字，还是勿要写在上头了。”若是被有心人找见，定会拿来作文章，万一惹来麻烦，想想就头疼。
“无妨。”萧尹将那红签扬手一扔，竟然扔到了那巨树之巅。
再将他十指紧握住，竟然拉着他一同对着天地跪下，十分虔诚低头默祷。
“阿尹……”沈绛轻唤一声。
“嘘——”
他复又抬起头，凝注着眼前人，道：“小绛，你愿意此生与我同在一起吗？”
沈绛低头一笑，再抬起眼眸，也瞧着他，见他神情专注，满目期待，还似有些忐忑。
便将手反握住了他的手，含笑答道：“此刻愿意。”
“此刻？”萧尹心中一顿。
沈绛睁大了眼睛，认真地道：“岁月长远，变幻莫测，我无法保证下一刻，但此刻，我愿意。”
萧尹无言以对，他的“愿意”，的确很真心。
只得伸臂将他搂入怀中，轻吻着他的头顶，微阖上眼眸，道：“小绛，我爱你……”
没关系，他的这一刻，他一定不会让他消失的。
沈绛一震，已然木然，“你……”
他垂下眼眸，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用拇指的指腹轻轻划着他的虎口。
“这般郑重，倒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萧尹将他又抱紧了一些，手臂横在他后腰，摁在自己的怀中，“我知道，无妨，你懂就好。”
“喂……”沈绛抬起头，他抱得太紧了，话里还是从未显露的情深意浓。
萧尹气息轻促，他如今身有牵绊，无法给他更多，只能这般委屈他了。
“我懂啊，明白，很愿意……”沈绛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肩头，他想得一直很简单，有情便相聚，无情就……
“我还担心你会恼我这般自作主张。”萧尹轻道。
“怎么会呢？”沈绛弯起唇，“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也会做……这般小儿女的事情，有些意外而已。”
萧尹将他松开了些，拇指轻轻划过他的眼眸、脸颊，还有唇瓣，微声道：“我担心一生太过漫长，你还年轻，这诺言会困住你，你会觉得为难……”
沈绛抬起手指挡住了他的嘴唇，摇了摇头，再抿唇一笑，道：“为什么会这般犹犹豫豫的？一点都不像你了。”
他以为萧尹对自己一直很有自信，无论是一开始，还是之后的分别，他知道他的一切，有时候是会让人有些不爽，好像自己做点什么都会被他看透了一般。
萧尹微叹了一声，又拍拍他的后背，就是因为太在意了，才会想知道他一切的事情，才会患得患失。
他去光之城之前的那封绝笔信，其实，风素清早就叫人送回来了。
后来毁去的……是因为萧尹知道他若活着渡过沐火仪式，定会讨要回去，但心境不同，沈绛不会再打开看了的，所以他便让风素清用白纸塞回信封而已。
此事，还是不要叫他知道了。
那封信……
萧尹想起便觉得心中悲凉。
他其实明白自己之前把沈绛扔在苏特，那个自认妥当的决定，实在是混蛋又轻率。
他想要沈绛活下来，但他无能为力，只有女王才能和教廷去周旋救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理智的。
但他看到那封信，想到若那一日真的是永别，回忆起分别时他那些心碎的气话……
那天他若走慢一些，若回头一瞬，便绝对无法狠下这个心了，所以才这般仓惶。
——
悦安：
君见此信，我亦不存于世。
吾常有忧思，身负污邪，唯恐未知之祸，累及旁人。至今知祸因，生死一念，心内安然。然思及君，终有不平之意，恨世间无常……
万里迢迢，未知君之容颜安好，昔时一言一诺，终是相负。
可喜天共一色，日月同光，此夜明月，遥遥相照，与君共赏。
人生一世，如沧海一淼，紫陌红尘，终是孑然一身。
望君珍之重之，勿思勿念。
……
珍之重之，勿思勿念……
这八个字时时萦绕在他眼前，所以过长渡关之时，才魂不守舍地中了那支冷箭。
字纸之间，好像他所有的情感都缓缓淡去，只遗有一些不平之意……
之前他说：“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很在乎他……
但他很在乎的时候，似乎已经随着那两年的时光远去了。
萧尹忍不住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沈绛回来之后，当着他的面，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分别时的那次争吵。
没有说起过他这两年的心情，也没有问起过他的。
哪怕玩笑般问一问，“你想我吗？”
也没有。
就算萧尹从风素清和小爱的信中知道他在光之城时会恐惧、不安，入睡之时从不熄灭灯烛，还去问过神官关于生死的事情。
但面对着自己，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起过曾经的绝望彷徨不安。
那天的宫宴之上，他看见他的第一面，他便是笑嘻嘻的，好似根本没有经历过那些生死才回来的一样，好像他们根本没有分别的那么长久一样。
但萧尹一直有种感觉，那个会在沙海中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抱着他哭得一脸泥沙的小绛，那一腔浓烈的情感，已经永远的留在了已然逝去的时光之中了。
如今他看起来更加的随意、洒脱，再不提起他自认会扫兴的事情。
好像有些事情，他若认定只有无奈，就永远都不再同他开口。
萧尹想起之前在七家堡的那个夜晚，他晃着那些象牙筹码，笑着说要同他私奔，那夜星光漫天，他那一瞬间的笑意，比起星光更加灿烂。
他说：“这位公子，要不要，同我私奔呢？”
那一刻，他是在期待着他会真的答应吧……
“小绛……”
“嗯？”
萧尹分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小绛没有什么不对的，不对的是他自己，他为了他，已经退让了许多。
而现在，他……也只是已经习惯了分别，不再对他有所“强求”。
一时之间，萧尹只觉得深深的无能为力。
他再展开手掌，掌中两截红绳，轻道：“小绛，把手给我。”
这红绳……
沈绛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红了脸庞。
“怎么这个都有？”
萧尹低头给他解开腕上的那枚梅花钱，将梅花钱穿过这红绳，又重新系上。
然后把另一根红绳放在他的手中，也伸过手来，道：“给我系上，今后不许再给旁人系什么五色丝了。”
这是还在介意之前他给阿期系牧夏节的五色丝的事情吗？
“你用不着这么小心眼吧。”
沈绛抿着笑意，给他也仔细地系上了。
“一直很小心眼，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萧尹捏了捏他的脸，然后便捏起他的手，依旧十指紧握，两根红绳分别在交握的腕上紧紧系着，道：“这下，你跑不掉了。”
“本来也没打算跑啊。”
“此生此世，都跑不掉了。”萧尹蹭蹭他的头顶。
“知道啦。”沈绛好笑地用额头蹭了回去。
“不过……”
“什么？”
沈绛挠挠头，“那我偶尔出去逛逛玩玩总可以吧？”
“不行。”萧尹想也不想的拒绝。
“喂，你这就不讲道理了！我又没有卖给你！”他立刻嚷嚷起来。
萧尹索性耍赖到底了，“女王都已经将你许配给我了，出嫁从夫，你就是卖给我了。”
“胡说八道！女王怎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啊。”
“你没看那些礼单吗？”
“看了啊，是女王献给皇帝陛下的登基礼物啊。”
“苏特非我属国，何须如此大礼？何况，你没看见那些礼物包含了衣食住行等物，这可是按照嫁妆置办的，她以公主的礼节把你嫁给我了。”这胡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
“等等，萧尹，这红绳怎么这么紧？不像是丝线做的。”沈绛觉得有些紧，想稍微松一松，却发现怎么都扯不开了。
“丝线做的多不牢靠，万一断了呢？我这里面编了寒铁丝，咱们生死不分开。”
沈绛无语对苍天，还能这样的？
……
山门之前，萧尹跨身上马，然后对着他一伸手，看他还在和那红绳较劲，便对他温柔一笑，道：“解不开的，走吧。”
沈绛并不去握他的手，反而一转身，跨上了另一匹马。
萧尹一愣，“小绛。”
沈绛回头对他一哼，道：“我不困了，沈小爷我自己会骑马。”
再扬鞭一挥，“走啦！”
前路漫漫，一路秋叶，艳阳之下，那红发飞扬如火。
萧尹拍拍额头，笑意浮起，还是会跳着脚生气，这样才对了。
又见他已经催马跑远了，挥鞭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