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3 章
沈绛搂着萧尹,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紧紧地贴着他的身躯。
“阿尹,阿尹……是不是你其实就是想骗我帮你拿到这些舆图?”
萧尹默然。
沈绛知道不是,才故意这么说。
“还是你玩腻我了?”
“我又被你骗了,是不是?你根本不想和我在一起!”
“你他娘的说话!”
他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小绛。”萧尹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但他不敢冒险。
只能一遍一遍无比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他这温柔让人心里发沉,沈绛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便摇头,“别说了……”
“我知道我要死了。”他重新摸出那些碎裂的九命钱,碎片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以前,我帮过一个吐蕃法师,那个法师给我那尸油灯的时候,说能够给我挡一次煞,我没太当回事,以为他是实在拿不出谢礼,就用这玩意糊弄我的,但去了中原之后,我用这几枚铜钱真的一次都没有排出过好卦,我想再倒霉也不至于如此……”
“小绛。”萧尹看着他松开了自己,手臂垂下,眼睛拼命地眨了几下,那些凌乱的发丝,在一片逆光的夕阳中轻轻的颤动着。
“你要走就走吧。”他退开了几步,道:“也许,老天爷也觉得,我们这样没什么好下场,所以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的。”
“不是,是世上本有许多艰难困苦……”萧尹想抓住他。
沈绛却退得更远了些,“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他不在乎自己什么时候死,反正如果只是为了渺茫的活着,死了活着,又有什么区别?
但他愿意与他过一段快活的日子,哪怕短暂无所谓,反正人本来就会死的,这世道又有几人能寿终正寝?
意外随时都会发生,也许哪天吃面饼少嚼了两口就噎死了呢。
这件事一定很棘手,若不然萧尹不会如此为难。
他只是想若是真的死了,起码闭眼之前,能看见他……
萧尹长叹,无声地转过了身。
“你若这么走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了的!”他见萧尹果真要走,忽然大喊道。
“我会找许多的相好!”
“我、我还会与旁人去成亲、睡觉!生许多的小娃娃!”
萧尹略停顿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回头。
“萧尹!”最后,他几乎带着撕心的哀伤唤着他的名字。
最后,他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行宫门口,喃喃道:
“萧尹,滚吧!”
……
萧尹走出了行宫,见风素清向他行礼。
“王爷。”
萧尹看了她一眼,问道:“那人在哪里?”
萧尹指得是那名在宰希贺身边的中原人,萧尹记得他叫素让,乃是南海凌华天门之人。
“那人见大王子如今失势,便离开苏特了,不过他临走之前,去见了一个大邑的术士。”风素清答道。
萧尹点头,从他知道那人在此之后,他就猜到所有的事情,应该都是与天地宫有关的,远在南海的凌华天门,本就是天地宫的内门一派。
他们与入朝的显圣门和招摇的玄真门不同,极力在世人面前隐匿行迹,此番却现世,恐怕他们才是搅乱一切的根源。
萧尹上马之后,同风素清道:“你带人留在这里,查清与阮家商队交易的人,再弄清楚那些缭绕香如何与玄真门扯上干系之事。”
“是。”风素清应诺。
“再……看住了他……别让他出事……”
萧尹终于回头,看了眼行宫已然闭合的大门。
把他留在这里也不是一个好选择,但是若是一切都与那些宝藏有关,这所谓的逆命之相,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必要先弄清楚才好做打算。
……
*
夏去秋来春又至。
两年之后的一个冰雪消融的春日。
一伙西方来的流浪艺人在草海的大路上经过,入夜之后,他们在永生河的岸边安营扎寨。
今夜夜色美好,篝火正盛,酒虽稀薄,却也正好解渴。
不知道是谁开头先唱起了粟特的牧羊小调。
然后琴声也起,舞姿渐渐热闹。
当中有个二十出头的粟发的年轻人,他弹着忽雷琴,手指灵活,歌声清脆,舞姿动人,真是多才多艺。
“你叫什么名字?”有个圆眼睛的姑娘笑着坐在他的身边。
这个人是今天下午才加入他们的,他说他要去苏特王城,希望和他们同路。
这个年轻人有一双看起来深邃多情的眼睛,盯着人瞧的时候,就好似在勾引人,薄薄的嘴唇一笑起来,还带着几分轻薄和调皮,一看,就是那种风流又滥情的人。
车队里的姑娘们却都十分喜欢他,轮流过来同他搭话,他都来者不拒。
“亚奴。”年轻人笑眯眯地回答道。
“噗~这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圆眼睛的姑娘一笑,露出腮边一对可爱的酒窝。
亚奴并不介意,反而划了一下琴弦,对着她深情地唱了一句:“若我是个美丽的姑娘,你可愿意,与我去到天涯……”
圆眼睛的姑娘被他逗得“咯咯咯”直笑。
“这里人多,我们要不要去那边走走?”她对着亚奴一抬下巴,指着月色下闪亮的河滩,她愿不愿意与他去天涯不知道,但是此刻,她很愿意与他做些更加有趣的事情。
美人邀请,恭敬不如从命。
一刻钟之后,河滩边上的树林子里,响起了令人脸红耳热的声音。
有人向林子里拥抱着腻歪在一起的那两个人走过去,再伸出一只戴满了宝石戒指的手,一把抓过亚奴的肩膀把他掰过来,再毫不客气地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小绛!”
是鲜于期。
沈绛舔舔还留着女孩甜蜜气息的嘴唇,再抬眼看向那双冒着怒火的绿眼睛。
“干嘛?”被打断了的人显然很不爽。
“小爱告诉我你天天同人鬼混,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真的……她都被你气哭了。”
鲜于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但是亚奴亲王的名声,在西域诸国却越来越响亮。
女王在去年牧夏节那天,宣布了册封她的私生子为亲王,只是这亲王半点都没有尊贵体面的样子,整天和马贼还有流徒乞丐厮混在一起。
几乎人人都知道近来亲王殿下和牙狼亲王阿史那博合谋,带着鬼哭谷的大群马贼杀进了婆氏王宫,还阉了婆氏王,还把他那些姬妾都放回了家。
这是沈绛从前答应小爱的。
只是婆氏王后成为了太后,小侠却不愿意离开她,继续当着她的侍臣。
小爱放下了心事,也来了苏特,但小丫头越来越像个管家婆一样,不许他做这个,不许他做那个,沈绛受不了,干脆整天不回家。
但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迹,亲王的风流才更加令人津津乐道。
据传这两年与他有纠葛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的情人遍布朝满之地诸国。
鲜于期几次前来苏特,根本看不到他的人,他不是进入了一段又一段延续了十天半个月的都无法醒来的深眠,就是出门到处沾花惹草。
这两年里,他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一开始只是一天睡久一些,后来慢慢的,连续三天三夜都不曾醒来,再后来,他深眠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沉。
小爱很担心他,在他睡着之后,经常去摸摸他的脉搏和呼吸,担心哪一天就再也没有了跳动。
“鬼混?哈哈。”沈绛满不在乎地笑笑,“喂,这话在鲜于城主的嘴巴里说出来,还真是好笑。”
“亚奴,这是谁啊?”圆眼睛的姑娘闪着忽闪的大眼睛,搂着沈绛的脖颈瞧向鲜于期。
“啊~这位啊,他可是大名鼎鼎的财主,比起我这穷酸可是光鲜亮丽许多,你都听见我叫他名字了,你还问,是不是在想勾引他啊?”沈绛一勾姑娘的下巴,坏笑道。
姑娘笑把鲜于期打量打量,道:“我看他并不太喜欢我,好像还很太高兴的样子,便不自讨无趣了。”
沈绛耸耸肩,根本不在意这姑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态度,还对着鲜于期道:“喂,你知不知道坏别人好事会长针眼的?”
“小绛!”鲜于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面对自己会这样的情形。
让他相信大元宝突然有一天能滔滔不绝的说话,都比他看见沈绛抱着个姑娘发浪的场景来得真实一些。
鲜于期从钱袋里摸出一枚银贝,扔给沈绛怀里的那个姑娘,姑娘抬手一接,非常识趣地离开了沈绛的怀抱,还笑着对他们行了一个礼。
“祝你们晚安。”
沈绛嘶了一口气,看着姑娘摇摇摆摆地走开,有些无语地摸摸自己的脸颊。
“难道我连一枚银贝都不值吗?”
鲜于期看着他,道:“女王说你最近睡得越来越长,她很担心你。”
“哦。”沈绛抱着手,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根本不喜欢过这样的日子。”鲜于期问道。
“为什么我会不喜欢?阿期,我每天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及时行乐不好吗?”他往一旁的树干上一靠,懒洋洋地伸伸懒腰。
鲜于期直接道:“你想惹怒那个万里之遥的人。”
沈绛好笑地摇摇头,“别开玩笑了,你都说万里之遥了,他怒不怒的,我又不知道。”
也不是完全不知道,萧尹固定半个月会给他来一封信,只是他把那些信统统扔了,一个字都不想看见。
……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瞄一眼,但是回信,一封都没有。
鲜于期吹了声口哨,一匹枣红马从河边小跑过来,他翻身上马,对沈绛伸出手,道:“先回王城吧,明天是你的生日,女王在等你。”
沈绛歪着脑袋看他,道:“骑你的马,不会又要收我钱吧?我很穷的,没钱给你。”
鲜于期垂眼盯着他,“小绛……”
沈绛转身向着流浪艺人们的营地方向走去,“你自己回去吧,我搭他们的马车。”
鲜于期看他一副哈欠连连的样子,一阵心慌,立刻跳下马拉着他的手腕,道:“小绛!”
沈绛转回头,对他有气无力地一笑。
“阿期,我真的很累很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