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4 章

  狭窄的房间里死一般寂静,空气浑浊地让人几乎窒息,谁都没有最先去打开那卷羊皮纸。
  方才那拿着记述的文稿质询女王的那名白衣神使想伸手过去,被红衣神官大人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漫长的回廊中,女王身后跟着她的侍从们。
  “依木汗什么时候到?”女王急匆匆地开口。
  “明天。”有人回禀道。
  “让燚枭拿着我的书信,去光之城面见大神使阁下。”女王又道。
  “陛下,圣火教廷对您让教廷颜面尽失的做法应该很不满。”侍从们匆匆地跟上她的脚步。
  “不,我这不是向他们请求宽恕,而是……避免战争。”
  “陛下,假如不能呢?”
  “权利和自由永远不是跪着乞求来的,而是从流淌的鲜血里得到的!”
  女王的眼神一瞬间坚定犀利。
  她从鞘中拔出细长的利剑,剑身闪烁着初升时的阳光,将她的脸庞映照地半边光明半边黑暗。
  *
  永生河畔上国使团的营地中,一队衣衫华丽精神抖擞的卫士已经列队待发。
  这队人是康家的人,他们的武艺暂且不论,那身行头却是足够的漂亮威风。
  每个人都穿着特制的闪亮的甲胄,在阳光下光彩夺目,佩着装饰华贵的花纹钢长剑,牵着鬃毛修剪整齐、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
  他们甚至连长相都差不太多,都是一副正直的英俊的面容,身材齐簇簇的差不多的匀称健壮,高大威猛。
  “康家的花架子,的确算得上是体面又威风。”
  才起床,连头发都还乱糟糟的上国使臣沈大人打着哈欠从行帐里看出去,都被这群人给唬的一愣。
  这群人与鲜于期西河城里那群精挑细选出来摆威风用的三十六骑骏骑几乎都不相上下。
  “花架子?”萧尹笑看着他道。
  “他们身上的甲胄连个划痕都没有,那些裹着牛皮绳的鎏金剑柄上簇新的没有沾染过一点点血气,我想,剑鞘里的剑刃,一定也是光可鉴人连一丝豁口都不会有,这不是花架子是什么?”
  沈绛挠挠头发,随手从一旁的衣架子上抽了一根缎带咬在口中,再用手拢了拢发丝,正要把披洒的长发扎起来。
  萧尹见他连梳子都不曾用,狗爪子就这么随便刨了两下,一脸哭笑不得拍了他的手一下,“过来,坐下。”
  沈绛只好乖乖地在他指着的一旁的交椅上坐下来,萧尹便去拿了一枚骨梳,替他将长发梳顺,扎起,再用一枚嵌宝的赤金簪绾上。
  “起来。”
  沈绛又听话的站起来,只是表情有点懵,歪着脑袋见他又去取了一套闪着光的团花织锦的圆领袍子,还有一副与那金簪一色一款的嵌宝金革带。
  沈绛立马瞪大了眼睛,“等等,你让我穿这个?”
  萧尹道:“不喜欢吗?”看他那满脸嫌弃的样子,仿佛这不是绸缎衣服,是件囚衣一般。
  沈绛撇撇嘴,“你不觉得我穿成这样,像是个去逛窑子的暴发户?或者走在街上活脱脱就是个好下手的冤大头。”这风格可不是萧靖王的品位啊,难不成是他之前在七家堡给靖王打扮成花里胡哨的纨绔子弟,让他审美突变了?
  “你不会又要戏弄我吧……”还一脸犹疑不定,满是防备。
  萧尹好笑,将那袍子抖开,“手。”
  沈绛犹豫了一下,在逃跑和穿衣服之间想了想哪个后果比较严重,不用多思考,还是听话的伸手过去穿进了衣袖里,见他将自己的衣带系上,又依次扣上了珍珠的纽结。
  “这太夸张了些。”
  还不自在地扭了两下,“像不像是沐猴而冠?”
  “不像。”
  萧尹正给他系上宝石大带,见他扭来扭去,便扶住了他的腰胯,还轻拍了一下,道:“别动。”
  又依次在带銙上挂上香囊、小刀、印袋等物。
  然后退后一步,将他打量打量,然后满意地点点头,道:“嗯……还不错。”
  沈绛原本那清瘦少年的模样,近来似长开了些一般,五官越发的明丽,且又在这胡地,萧尹便觉得那些含蓄的装饰不大适合他了,这一身倒是显出些逼人的贵气来。
  “你什么时候弄来的这些玩意的?”沈绛简直佩服他极了,这人越来越有老妈子的潜质了。
  “康家有个能干的管事,还不错,办事挺妥帖麻利。”萧尹最后给他系上了束袖。
  沈绛动动手腕,不松不紧,刚刚好。
  “你究竟与康须几时勾搭上的?”
  萧尹招呼了人送早膳进来,然后……给了他一个脑瓜崩,道:“什么叫勾搭?”
  “昨晚你都说了你早就打着出关找寻舆图的主意了,那你肯定是早有准备啊,就比如之前你的人那么快就能找到火寻那贼婆娘,定然早就盯上她了吧。”沈绛揉着额头嘟囔道,“我看你这勾三搭四的本事真是了得。”
  “嗯?”萧尹故意挑着眉瞧他,“勾三搭四?”
  沈绛立刻瞪回去,“难道不是?若不是殷蛇王和玛哈揭穿你,你是不是一直要把我当猴耍下去?”
  萧尹看他这副样子,似个要同他争锋相对的小斗鸡一般,实在是忍不住的笑,“那不知道王妃肯不肯赏光听在下的解释呢?”
  沈绛抱起手,臭着脸,道:“你最好给我交代清楚!”
  萧尹半点都没有因他这赌气的问话不悦,反而笑得更加和煦,还提起茶壶倒了一碗乳茶,递给他,然后道:“半年之前,我派人出天山查一些事情,与康须通过几回信,他对在洛京建立商号的事情非常感兴趣,但在七家堡之时,他一开始并不知道我已经到了,也不知道与你同行的人就是靖王。”
  “所以,七家堡的那场闹剧……”沈绛伸手接过茶碗。
  萧尹摇头,道:“我与康须之间的往来除了他自己,没有其他人知晓,而之前,我也只猜到你说要找在月氏能帮忙的熟人,应该是康久图。我便让人带话给康须,但也只说需要一些人手和他的帮助,他答应了,至于其中的细节之事,未曾与他见面之前,我便没有过问。”
  “那么撒曼王冠也不是你设的局喽?”沈绛其实一直有疑问,这个局既然亚拉在多年前就开始布局,为什么轻易就在七家堡现形了。
  “自然不是。”萧尹道:“我的确让人打听过两河邦那个工匠之事,是因为你曾经提过有这么个奇人,有些好奇而已。至于这王冠之事,我猜应当是康须自己为了引人而来设下的,我想大约是他得到了那顶王冠,见多识广的康老爷自然发现是假的了,或许他花了极大的代价才得到了这件东西,实在舍不得毁去,也不肯吃这个哑巴亏,便故意设个局,借着这个噱头多吸引些人来他的宴会吧,只是后来出了一些他无法控制的小意外。”
  “好吧。”沈绛撅着嘴,有点心情郁闷地在桌子旁坐下。
  “怎么了?”萧尹捏了他的脸一下。
  “没什么!”只是那不高兴简直就是直接写在脸上了。
  萧尹耐心地解释道:“我与康须之间之前并未有什么实际的利益往来,我并不认为他会十分帮忙,此事我没有太大的把握,所以一开始才没有告诉你。”
  “不是这个!”原来他半年前就在织网了,这混蛋八爪蜘蛛!
  萧尹笑眯眯地支起脸庞,瞧着他道:“我问你,若是半年前我一开始就派人找你,你会理会吗?”
  “额……”不会。
  “那我来找你,你见不见我?”萧尹又问道。
  “嗯……”更不会,他与周骧李寅他们合谋,还留下那个烂摊子给他,就是在逼他下定决心做靖王,而不是继续再当什么狗屁摄政王。
  当然不会再见他喽,……主要怕会挨揍。
  那肯定有多远跑多远。
  不过现在沈绛很怀疑自己能不能真的躲开他,这家伙把他认识的、打过交道的人都找了个遍,甚至他救过康久图这事都打听过,连玛哈都能被他找上,估计自己能去的那几个地方,他都知道了。
  到底谁这么大嘴巴把他卖得这么彻底!别让他知道,哼!
  ——远在西河城的史迅南和在魏都的公治偃,在六月未尽的炎夏,隔着千里之遥,齐齐打了个冷战。
  萧尹看他一脸沮丧,怕他想多了多心,知道他不喜拘束,也担心他对自己一直盯着他之事心生反感,便没有再多说,只笑着看着他,眼眸都弯了起来。
  有人被他盯得开始心虚地左顾右盼,决定先虚张声势的找茬,“那女王呢?你连两河邦都派人去了,不可能没有来过苏特吧!一路上,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萧尹含笑,这件事比沈绛想象的还要早,是在公治偃提起他的生母是戊狄女王的时候,他就让人前来苏特打听了的。不过若是让他来苏特之前知道自己早就和女王通过消息,也有拿到舆图的把握了,这家伙肯定立刻掉头就走。
  那天他在西河城的家门口同他说的那句“私生子想去见见自己的生母”。
  虽然是为了堵他的嘴随口说的瞎话,但是萧尹还是看出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寂。
  若不然那晚他不会在红柳沟沈家的旧宅呆了那么久,见到自己的时候,脸上还腻着一层似乎哭过的粉光。
  真是个爱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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