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章
或许是因为即将出口的事情太过令人不可思议，女王的姿态端直郑重，目光向前，只是却未落到眼前的任何人或者东西之上，而是仿佛穿过了遥远的时光，看见了那早已消失在岁月里的人和事。
她道：“沈瑜认为，天道为这寰宇世界，而具化为人间帝王，中洲那些开创皇朝帝业的圣明君主，不过是天道所选择的而已。”
“什么！”鲜于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这并非是什么传说中的天命之人，或者称为傀儡，更合适一些。”女王又道。
沈绛同样的不解。
萧尹的眼瞳却缩了缩，他的表情异常的严肃，沉穆深浓。
沈绛面带着疑惑的看向他，萧尹却只吐出一口清浅的气息，没有说话。
“什、什么意思？”鲜于期问道。
女王却摇头了，“我不想知道的太多，便没有继续去探究这所谓的真相。”
“但是我猜，可能任何人知道了这个秘密，找到秘密所在的地方。”女王看向那骨灰坛，“就会拥有难以想象的能力。”
女王同样面带着不解和疑惑，“但这代价，一定也非同小可。”最后，她用粟特语说了这么一句话，话语里，充满了惆怅。
“那舆图……在哪里？”尽管沈绛满心满腹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他现在想看到那幅图，想自己找到答案。
女王展臂，环顾四周，“就在这里。”
“这里？”鲜于期看遍了这墓室的每一个角落，根本没有看到什么舆图。
壁画，雕塑，还有神龛台，以及那些连火焰都几乎纹丝不动的铜火灯，除此之外，空阔无比。
将来的某一天，这里会被无数的随葬品塞满，让它的主人带着人间所享用的富贵和权利去往另一个永生的世界，但是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骨灰坛，寂寞孤独。
女王向着那些精美的壁画走去，指尖缓缓的触摸过那些传扬真神教义的经文，道：“你们暂时还带不走这东西，现在，我的呼吸，我的言行，随时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间墓室的上方，是一座祭坛，祭坛还在建造之中，有一百多名工匠，还有二十多名的女祭司，照顾永恒不灭的圣火，这些人中，可能每一个都领着双份的工钱，一份是向我的财务官领取的，一份是他们真正的主人的赏赐，或许还不止……”
女王说着的时候，已经暗暗的捏紧了她的手指。
*
等他们重新从这复杂漫长的地下甬道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那些透过琉璃窗照进行宫书房的斑驳光影，让人产生了一瞬间过于真实的恍惚，而在那间墓室里，女王所说的那些陈年旧事，仿佛不过是漫长又诡异的梦境。
沈绛沉默了许久，他有些愣神，脑中如同有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女王的话非但没有让他解开迷惑，反而有了更多的疑问。
沈瑜当年究竟发现了什么，才让他不得不向女王求助。
而女王所说的事情，并不像是一个事实或者真正的秘密，而是类似于那种关于宿命的箴言。
她似乎有什么顾虑，不能明言。
但此刻，行宫外正有一群人前来拜访。
为首的是一名穿着红衣教袍的僧官，还有一队穿着红色火焰铁甲的神圣卫队士兵。
女王看到他们之后，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反而制止了想要上前去挑衅的鲜于期，再独自向他们走去。
那僧官对女王行了一个礼，“陛下，您不应该离开王庭的，依据……”
“难道，我现在已经是罪徒了吗？”女王声音沉定地问道。
僧官看了一眼站在女王身后的几人。
沈绛已经系上了黑色的眼纱，再把兜帽也戴上了，侧过身，大半个身躯都被萧尹遮挡住。
而鲜于期倚着长廊下的廊柱，抽出蜂尾针捏着，眼神不善地盯着那僧官。
僧官不敢与之对视，立刻低下了头。
女王提起裙裾，扶着车厢外的把手上了马车，她在进车厢之前，最后看了沈绛的方向一眼。
萧尹对她微微颔首，女王便收回了目光，进了车厢之中。
马车之后，跟着那一群卫队，与其说是为了保护女王的安全，不如说是在押送一个犯人。
沈绛盯着那马车渐渐远去，直到驶出了山谷，他问道：“阿期，女王……会怎么样？”
鲜于期喃喃道：“真神说：光明和黑暗，是如同善与恶般不可共存的两面。女王被指控犯下无法饶恕的罪行，她把污秽带入了光明，这是对神的藐视和亵渎，将会给神的子民带来灭世一样的灾祸，真理教廷将依据神誓的第十章，净化被沾污的王庭。”
“什么意思？”沈绛的眉头皱得简直能夹死苍蝇。
鲜于期把蜂尾针重新插进了剑鞘，道：“听说数日之前，献教的圣火教廷秘密派了四名长老和使者，可能已经到了。而苏特王城的光明圣殿和真理教廷也将各出三名精通苏特典律还有教义的德高望重的长老，共同组成一个教义法会，将会在王城对女王进行必要的讯问。”
“然后呢？”沈绛问道。
“三王子戊狄广明仔细的研读了真神的教义，对真神关于血脉和传承，还有圣子的选择有一些不同见解。”鲜于期便道。
沈绛简直一头雾水，他看向鲜于期，道：“别卖关子了，期。”
鲜于期同样一脸吃了屎的表情，“没卖关子，广明打算与那些老东西打上几天嘴仗拖时间，让我想办法去弄些人来，回头给他们一锅端了。”
“什么？”沈绛终于大吃一惊。
鲜于期便道：“计划在你们来之间就已经决定好了，我们打算如果女王被他们定罪，我们的人要是足够多能占到上风，广明就想办法请那些长老们滚蛋，如果我们占不了便宜，那么就退到永生河谷的薄雾城，那是女王的领地，再另外想办法。”
沈绛十分意外，“可是你要是背叛教廷……可能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你傻啊？我他娘的又不是苏特的那些昏了头的教徒，才不信什么真神不真神的，西河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各路神明，但在我河西道，谁拳头硬谁就是大爷，什么教义不教义的，见鬼去吧！”鲜于期一副完全嗤之以鼻的态度。
沈绛终于有些忍不住想笑，这倒是真的，西河城里最多除了各处来的商贩和那些亡命之徒，就是那些传教的番僧，还有收信徒的寺观了，一般情况下，只要他们不做出格的事情，鲜于期是不太去管他们的。
沈绛还看了眼萧尹，想到这人之前说的丰富的造反经验，没想到他与鲜于期还挺不谋而合的。
萧尹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对他挑眉一笑。
但沈绛还是有疑问，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道：“期，你别忘了，呙教教廷才是苏特真正的掌权者，还有远在光之城，权力更大的圣火教廷，这不是一场政变就能改变的。”
鲜于期便也道：“你也应该知道，当争夺利益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就越难让所有人都满意，每一方都会认为自己吃亏了，今天还是亲密的盟友，明天也许就是刀剑相向的敌人。何况圣火教廷对呙教也有些不满，呙教教廷掌控着整个苏特还有周围的城邦，决定苏特每一件有价值的事情，他们拥有的实在太多了，广明已经秘密派人前往光之城的教廷，尝试说服大神使另外派遣德高望重的学者前来苏特。”
“但……”沈绛觉得还是太过仓促冒险，若是失败……
鲜于期忽然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沈绛通常是不会太过担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没有那么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性格。
一般他确认一件事能不能做之后，只会有两个疑问：什么时候动手？怎么动手？
再完美的计划也不能应对任何可能会出现的复杂情况，只要收益大于风险，这件事就值得去冒险。
沈绛抿抿唇。
“若是女王被定有罪，会面临着什么？”萧尹终于开口，他向鲜于期问道。
沈绛把头低下，他手里还捏着枚柳叶刀，方才差点就扔出去扎进那教僧的咽喉。
鲜于期明白了，便道：“可能会被要求退位，以叛国罪的罪名流放，然后死在流放的途中，再被泼上几个污名什么的，要是有人一心想要除绝后患的话，也可能被判处死刑，吊死烧死。”
沈绛深吸了口气，他没有什么疑虑了，便把手指一动，柳叶刀收回了袖中，再抱着手靠在一旁的廊柱，同鲜于期问道：“那么按照你们原本的打算，你的人呢？你应该不至于只靠安靖和那几个护卫吧？”
鲜于期道：“大概明天晚上到。”
“是什么人？”鲜于期的铁骑兵不可能这么快调过来的。
鲜于期道：“鬼哭谷，向惊天的那群马贼。”
真不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