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4 章
日头越加的焦热，在这无遮无挡的山坡，晒的人几乎发疯。
“昨夜，若是我问她，她如果真的承认了沈瑜是她杀的，我也会真的杀了她，但我会问的清清楚楚，关于我父亲死的每一个细节，然后，用同样的方式杀了她！”
沈绛周身骤然凝满了戾气，眼眸里映着猩红的颜色，“我比她有勇气，因为我不会假手他人，我会亲自盯着她的眼睛，直到她咽气！”
萧尹缓缓地呼吸着，看着眼前这愤怒悲伤的少年。
萧尹知道，他只要愿意，他可以表演出任何的模样，胆小的，凶悍的，或者一副无赖样子，要不然瑟瑟发抖的跟真的似的惊慌失措、或者洋洋得意到欠打的程度。
从萧尹认识他第一天起，就知道他有无数张面孔。
而他的心，也似真似假，真真假假，时真时假。有时候，上一句话明明是假的，下一句话却比珍珠还真，但那假话说得无比的真诚，真话却又吊儿郎当得好像是假的。
但他此刻的悲伤却如此明明白白，真正的伤心到了极致。
然而就算这样，他也只是在这里自己气得跳脚，也要在女王面前装出体面的样子，不肯露出一丝脆弱的马脚。
萧尹瞧着他，忽然笑了笑，“你不会的。”
“我会！”沈绛已然满眼幽沉的意味，他道：“不要以为你了解我！我杀得人多了去了。”
“我很愿意再了解一些。”萧尹的语气更加的温和。
沈绛仰头，对着刺目的阳光闭上了双眼，再甩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苦笑一声，双手交叉地倒退远去，“萧尹，不要再烦我了！”
萧尹反而把他拉回来，箍得更紧了些，“这实在是做不到的。”
“你烦死人了。”沈绛知道挣不开他，懒得费力气了。
“你后悔也晚了。”萧尹将下巴压着他的头顶，嘴唇贴着那散发着药草气息的发丝。
沈绛只好握拳，压着劲的去捶他。
萧尹任由他撒气。
最后，连那打人的人都累了，只得松了拳头。
“我不会去见她的。”他道，依旧带着些赌气的语气。
萧尹把他松开，然后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抬抬眉看着他。
“无论你说什么，谁答应她的谁去见她。”沈绛撇撇嘴。
看来知子莫如母，就算女王没有养育过他一天，也猜到了他这副脾气。
萧尹只得把一件东西放在他手心。
沈绛低头看着掌中的东西，是一枚古朴的玉环，雕工并不精美，甚至粗糙，背面是两个篆文：朴琢。
“无论结果如何，沈先生应当从来没有后悔过。”萧尹道。
沈瑜，字朴琢。
这两个字，与三思堂印的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当年银月公主有了身孕，沈先生听到这个消息之时，他们已隔千里，沈先生便托鲜于老城主送给她这枚玉。”
沈绛将指腹轻轻摩挲着这温润的玉环，这并非是什么名贵的玉料，对于旁人来说或许值不了几个铜板，但一定被人精心收藏，日日携带，时时抚摸，所以才透着这般柔和的玉光。
“明知道是苦海，为什么还要一头扎进去……”他终于难过地道，声音里带着些哽咽。
可能因为人世本就是一汪深不见底的苦海，而这片海沉溺了所有人，只有知心之人相互扶持，才得一口喘息吧……
*
回到行宫之时，鲜于期正在庭院的走廊下见一个人，是个穿着本布白色长袍的番僧，应该是教廷的教僧。
这教僧正要离开了，他对着鲜于期行了一礼，然后向大门外走去，在与沈绛和萧尹擦肩之时，那一双掩藏在深邃眼窝里的眼睛打量了沈绛一眼，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略微的扶胸点头一礼，便匆匆离去了。
沈绛面露疑惑地对鲜于期略挑了下眉峰。
“是三王子的侍从。”鲜于期直接道。
“戊狄广明？”沈绛更加不解。
鲜于期站在那，转着自己指间硕大的宝石戒指，道：“大王子像个吝啬鬼一样紧紧拽着自己到手的权力，生怕松一松手指就少了什么。而黑羯罗那个蠢货，是被人从月氏抬着回来的，他全身的骨头只怕碎成了几百段，医官说他就算不死，余生也将要在床上躺着渡过，现在我们的处境并不太好，尤其是女王，我唯一能找的盟友，也只有广明了。”
黑羯罗……
沈绛瞟了眼萧尹，萧尹微微带笑，姿态潇洒的靠着一旁的廊柱，一副与他无关的风淡云轻。
好吧，靖王爷下手的确很有分寸，看来，黑羯罗亲王都还能活很久呢。
沈绛看鲜于期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忽然有些奇怪，便问道：“大元宝和珍珠儿呢？怎么一个都不在？”
“我让他们办点事去了。”鲜于期随口道。
沈绛却更加疑惑，鲜于期打斗的外家功夫身手一般，大元宝和珍珠儿是城主的贴身护卫，平日里总会有一个在他身边的，从来没有两个都不在的情况。
鲜于期似乎并不想多说，反而向他问道：“你们偷偷摸摸跑进王城，那使团是谁在带领？”
萧尹除了那只信鹰，并没有带什么随从和亲信随行的。
沈绛揉揉鼻子，上前道：“当然是……中原来的沈使臣大人喽~”
“什么？”鲜于期一脸懵。
沈绛倏然转个了身，衣袂翩飞，一手托腮，一手叉腰，再把头发风情万种的一甩，眨眨眼睛，冲着鲜于期抛了了娇媚的眼神。
——然后在鲜于期反应过来之前，立刻一纵身跑了。
这回连萧尹都惊叹他的轻功之快，简直算得上神速了，看来最近内功又进步了些。
鲜于期果然恍然大悟之后，脸色瞬间黑得如同锅底灰一般。
“玛哈！扎哈！”他的牙根都快痒痒了，最后冲着沈绛消失的方向大喊，“死兔崽子！你竟然和那个死女人打交道！我们绝交！！！”
……
最后，躲在房顶的沈使臣大人看着纵身上了屋顶的人，指指下面的方向，道：“阿期有没有气死？”
萧尹看他这样子，知道他心情定然好些了，想到方才鲜于期那样子，有些忍俊不俊，“应该还好。”
就是鲜于城主差点把女王的行宫给烧了撒气，幸好被安靖给拦住了。
沈绛抠抠额头，同他道：“阿期和玛哈有些小过节，回头你记得提醒我不要让他们见面。”
至于什么小过节呢，沈绛就不打算明说了。
不过看鲜于城主那架势，萧尹可以想象的出来。
其实是三年前，玛哈扎哈去了鲜于城主的金库逛了逛，被城主抓住了，关进了地牢，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她是从城主的金屋里出来的，还衣衫散乱、一脸慵懒，肩上颈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紫红的瘀痕。
瞎子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但比起玛哈摇摆着风情的步伐、满面娇懒的笑容，鲜于城主的脸色可算是差极了，完全没有艳遇之后的满足享受，应该说是——鲜于城主更像是个吃了大亏被人玩弄了的受害者。
不过依照鲜于城主夜夜笙歌左拥右抱的作风，就算他不喜欢玛哈，也不应该露出那种宛如被玷污了悲愤表情啊。
然后鲜于城主就把玛哈扎哈小姐在发财榜上挂了三千金的悬赏令。
沈绛虽然有点好奇，但也很识趣的没有问鲜于期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那件事过后，鲜于期也整整一个月都没有见他，甚至他去醉生梦死楼，鲜于期都闭门不见。
但从此，在鲜于城主面前，玛哈扎哈这个名字，是个禁忌，谁提起都没有好果子吃。
不过天底下也只有玛哈扎哈能装得和他一模一样了，这回也是事权从急嘛。
*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一辆蒙着黑布的双马马车在行宫的大门外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名穿着紫色长裙的矮个子的女侍臣，还有随马的两名随从，女侍臣抬着头，表情严肃的走进了行宫的大厅，看着厅中早已经或站或坐的三个人。
她微微一侧脸，门外的随从就都退下了，大厅的大门也被紧紧的关上。
“我以为，夫人是要带我们去见女王陛下的。”沈绛环着手臂道。
女侍臣将手在脸上一挥，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掉落，她又站直了些，个子变回了她原来的样子。
“陛下？”连鲜于期都有些意外。
这女侍臣就是女王陛下本人。
沈绛虽然看她的脸部僵硬了一些，但是她矮着身躯走路的样子非常的自然，完全没有半点掩饰别扭的姿态，所以也没有十分怀疑女王竟然是易容前来的。
这样的乔装改扮，她一定很熟练了。
“抱歉，让你们见笑了，在苏特王庭，人为了活命，必然会有几张掩人耳目的面容和身份的。”女王淡淡的道。
沈绛咬了下唇，侧过脸拧起了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