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萧尹连赢了十二把,只要他坐庄就通吃,这除非是奇迹,若不然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但所有人的眼睛都在他身上,他绝对没有任何玩花样的可能。
  他的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动作,每一下微小的手势都被人从各个角度仔细地看管。
  他面前的筹码堆积如山,金券和各种宝物简直无法再清点数目。
  每一把他都全押,剩下的赌徒不敢再应战。
  “怎么?我听说康家的赌局天下第一,特来开开眼界,不过如此吗?”
  萧尹安坐不动,玛哈把他的话用粟特语重复了一遍。
  他没有心情与他们慢慢玩了。
  “哈哈哈!今夜真是奇迹之夜,在下从未看到过这样精彩的表演!”
  那个作壁上观的人终于出现。
  但既不是卓勒,也不是那个苏特王子,而是一个同卓勒是长相有着三四分相似,但更年轻一些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如同月光一样明亮白皙的衣袍,身上的装饰并不多,但每一件都恰当好处的体现出他不俗的品位。
  他身后还跟着十二名异常美貌的粟发少女,这些少女长得几乎都一样,琥铂色的眼睛,暗粟色的长发,纤长而灵活的身材,脸上还带着甜美可爱的笑容。
  暗处还有数名身手很了不得的护卫把他保卫的几乎密不透风。
  这个少年用这样的排场表明他的身份一定非常尊贵不凡,从他进门开始,厅中所有的侍者便都齐齐地站起,又恭敬地行礼。
  但可惜了,他的左手少了一根小手指,他的门牙也似乎也不太好,好像断过,然后用金丝勒着水晶重新镶嵌了。
  “这位就是我们的小少爷,今夜的宴会的主人。”司客介绍道。
  康家的小少爷康久图。
  康久图向着萧尹走去,温文有礼地笑道:“听说这位客人是从高昌而来,请恕小子阅历浅薄,不知道如何称呼?”
  他的汉话极好,礼仪也似中华,与卓勒的确看起来很不同。
  沈绛之前随便扯了个名字,同执事说萧尹是什么高昌的居甘赞王子。
  “您今夜是这赌桌上当之无愧的王者,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再玩几局?”康久图微笑着道。
  萧尹便道:“我的对手是谁?”
  康久图在他对面坐下,“可否请教?”
  萧尹又问道:“阁下的赌注是什么?”
  康久图拍了下手掌,一旁有名侍者端着盖着丝绒红布的托盘过来,托盘被放在康久图面前,侍者又掀起那柔软的丝绒,向人们展示里面的一枚小小的金色与乌色相间的石头,这石头上的花纹如同流水一般缠绕纠结,神秘,独特。
  竟然不是王冠。
  但这块石头,看起来,也不是一件寻常的东西。
  玛哈有些意外,同萧尹小声道:“这是涂金石,这是一件解死毒的圣物。”
  世间万物,有毒的数不胜数。
  但这些有毒之物,在西域药师的眼中分为活毒和死毒,那些活物身上取下的毒物,就称为称为活毒,比如蛇毒,蝎毒,虫毒,鸩毒,有一些草花毒也算。
  而死毒,则是在一些石粉、矿粉中萃取而来的,比如丹砂、银水,赤丹粉、死海盐、中原的鹤顶红也是。
  康久图显然知道了那间小厅里刚才发生的事情。
  这是他的地盘,他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是不对的。
  萧尹的眼睛扫过那件东西,挥开了面前那些碍事的筹码和珠宝,做了个请的手势。
  司客正要发牌。
  忽然萧尹手一扬,从他的手中飞出去一枚晶亮的东西,稳稳的扎在了那边小厅的门框上,是一枚银钉,含着凛冽的森森杀气,让一个打算进门的侍者脚步立刻顿住。
  “抱歉,那间屋子,在下暂时借用,谁都不得进去。”
  沈绛疲惫至极,需要休息,萧尹不希望有人去打搅他。
  康久图便笑笑,“是小子失礼了,未曾说明,凌晨冷风簇簇,那小厅原是为客人小憩所用,侍者应当是送条羊毛毯进去的。”
  萧尹盯着康久图,康久图笑得人畜无害。
  萧尹便起身,亲自走过去,从侍者的手中接过那条异常柔软的羊毛毯,进门之后又出来。
  康久图很有耐心,等他重新落座之后才开始。
  司客手势干净地洗牌发牌。
  萧尹掀开,是两张梅花,康久图的则是一张五,一张七,二点。
  “看来您真的鸿运当头,小子真的输了。”
  这一局,如同儿戏一般。
  康久图完全是有意为之。
  萧尹沉默了片刻,又看了眼玛哈。
  玛哈伸出手,把那枚涂金石拿到了手中,进去了那小厅。
  她从那石头上小心地凿了一小块下来,放进了一只小小的药臼中,足足碾了半个多时辰,才把那小石块碾成了细细的粉末。
  再倒入一些其他的东西搅拌成了粘稠的糊糊,兑上一些酒液,然后把这杯泛着古怪颜色的药剂放在了那疲倦地睁开了眼睛的人的手中。
  “既然你们救了康须,康久图想投桃报李,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玛哈有些费解,康久图完全可以直接把涂金石给萧尹。
  沈绛吃力地撑了起来,皱着眉头把药剂一口喝光,不知道玛哈在里面还加了什么,这味儿简直太冲了,他差点没吐出来。
  “因为这不是还之前的人情,这是他输给我们的……”沈绛道,粟特人对于所谓的公平交易有些异乎寻常的执着,康久图这是在释放他的善意,表明他与他哥哥的立场是截然不同的。
  外面正传来康久图说话的声音。
  “想必有些尊贵的客人可能也知道了,今夜会有一件真正的宝物将会找到它的主人。”
  玛哈同沈绛对视了一眼。
  厅中的人已经开始骚动了起来,那并不厚实的小门外传来各种各样细碎的言语。
  但同时,沈绛还听到了别的声音……
  却不是在厅里传来的,而是窗外。
  他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也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不大一会儿,一股奇异的热力从他的腹中蔓延开,让他从方才那种精疲力尽的状态中瞬间恢复了过来。
  这是他从康须的那药匣子里顺手牵羊拿的一粒归元丸,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然后,他走到窗边,向着外边看去,镂空精美的窗格之外,那点点的琉璃灯火依旧闪着迷醉的光芒,但是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了一丝丝鱼肚白的颜色。
  这漫长的一夜似乎终于将要过去。
  但是,这场赌局却正要开始真正的好戏。
  “玛哈,你注意到那些人的表情了吗?”
  那药味实在难受的要命,还一个劲的往上冲,沈绛难受地用手搓搓脸。
  “你没事吧?”玛哈看他的面色还是不太好的样子。
  “没事……”他接着道:“你从哪里知道撒曼王冠的事情的?”
  玛哈想了想,“一个可靠的朋友。”
  沈绛无语,他重新看向玛哈,“那我想,现在隔壁房间里的那些人,他们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有个‘可靠的朋友’。”
  玛哈眯起了眼睛,“你是说……”
  沈绛道:“他们似乎都没有太惊讶,应该每个人都以为,只有自己才知道赌局上会有这件宝贝吧。”
  玛哈“啧”了一声。
  沈绛最后道:“我想今夜,这里有一场巧合和荒唐所凑合出来的闹剧。”
  玛哈便指着窗外花园里那些异常的动静,问道:“那是你去,还是我去?”
  “我中毒了,躺在这里动弹不了,没有人会注意我,所以是我去。”沈绛道。
  玛哈耸耸肩,只是她又有些不放心,“你真的没事?”
  沈绛刚才说那些几句话的时候,已经干呕了好几次了。
  “好得不得了,简直可以原地升仙了。”他终于忍不住抱怨道:“你那药里到底放了什么玩意?这么恶心!”
  “你也知道涂金石也有毒,为了降低毒性,我放了一些特别的油,都给我咽下去!别吐啊!”玛哈赶紧捂住他的嘴巴。
  ……
  “这是一件无可置疑的珍宝,也是一件受过诅咒的不祥之物,并不是人人都配成为它的主人,至今,那个幸运的人都还没有出现。”
  在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随着康久图的声音看向他面前的一个精致的金属匣子的时候,玛哈推开小厅的门,又款款地走了出来。
  “这件宝物的暂时所有者,今夜正式把它的所有权出让——”
  康久图把匣子的盖子缓缓的打开,里面显露出几乎符合每一个人想象中的极致的珍宝。
  那已经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东西了。
  这是一件完美的宝物,有着符合它各种传说的身份的外表。
  那几百颗闪烁的珠宝,让王冠的表面浮起一层彩虹一般的华光,尤其最当中的那颗通透无瑕、如同小儿拳头一般大的金色宝石,看一眼,就能刺得人眼睛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水。
  这的确是一件让人明知邪恶,却无法不被吸引的至宝。
  就像是一个绝世的蛇蝎美人,就算死也想与她共度一夜春宵。
  “这就是撒、撒曼王冠?”有人颤抖地问道。
  “王公阁下是想要亲自来验证一下吗?”康久图笑着问道。
  说话的是月氏的伊吞王公,他激动地站起,被蛊惑一般的上前,一脸迷醉地盯着那惊世骇俗的美人儿,好像真的想要去抚摸她的娇躯,但他才伸出手,又似被针扎一般缩了回来。
  因为真的有人拿针扎他。
  一名看起来年纪不小但很有威严的女人把她的发簪簪回了发间,“你的脏手不要随便去碰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伊吞王公十分的愤怒地盯着那个女人。
  康久图笑着道:“诸位不必着急,如今这是一件赌注,只要赢了的人,就能把它带回家。”
  有人便看向萧尹,还有他面前那一大堆的战利品,有些垂头丧气起来。
  他们已经都输得差不多了。
  但是他们绝对不会甘心,这么一件宝物近在眼前,眼睁睁地把它放过。
  “康少爷,这是撒曼王冠,可不是其他随便的什么玩意。”有人开口。
  康久图笑着点头,“的确是的,总督大人。”
  这位总督大人便道:“那么我们都必须出一个对得起这样一件宝物的赌注。”
  “您请说。”康久图依旧笑眯眯。
  总督大人便道:“难道只凭一些金银就妄图得到这样一位美人的心吗?”
  康久图眨眨眼睛,“总督大人的意思是……?”
  总督大人冷笑道:“我们需要拿出一件每个人都毫无异议的、足够珍贵的宝物来下注!”
  站在萧尹身边的玛哈挑了挑眉,这位总督就是在针对萧尹的。
  看来这位高昌王子的好运已经招来了不少的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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