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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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似乎是卓勒以为他杀死他的父亲之后，惟恐事情败落，便借故支走了那些守卫。
这倒是方便了沈绛和萧尹，起码他们不用想法办隐匿行踪了。
“所以那王冠的主人……是不存在的？”萧尹开口道。
沈绛笑着点头，“不错，蓝色与金色的眼睛，会弹奏箜篌唱歌，是宫廷中那些弄臣在人们心目中的样子，也就是伶人，伶人善于表演，会夸大其词，一块铁块都能描述成金子，所以那无边的财富，和雪山上的宫殿，都是子虚乌有。”
萧尹道：“既然王冠的主人是不存在的，那么那撒曼王冠……？”
沈绛抱着手，面露出些思索，拇指不由自主地就塞进了嘴里，“不，也不能说是不存在的，这里头的事情越来越古怪了……”
康须那些极尽夸张的语言，并不是只为了表明这一点的。
萧尹将他的手指从嘴里拿开，还轻轻拍了拍。
沈绛有些难为情地笑笑，然后接着道：“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里同样一堆的麻烦，我有些后悔来这破地方了。”
若是平日，他不介意瞧瞧热闹再浑水摸鱼玩玩，但是现在他没有那么有空，他想赶紧去苏特，去打听那九州堪舆图的下落。
“不过……”沈绛忽然眼睛一亮，“刚才卓勒说，什么苏特的王子……”
卓勒和康须吵架说的是粟特语，萧尹不明白，沈绛同他解释道：“卓勒说，有个什么苏特的王子今晚在这里。”
苏特的王子，那便是……
“是那个人！”沈绛说着的时候，立刻想起来了，“万点牌桌上，腰上系着一串透明玻璃饰物的那人！”
卓勒不是闲着无聊去玩那万点牌的，他是想接近那个人，因为那是苏特的王子！
但他没法再去向康须问清楚了，老头伤重，强撑着说完那些话就昏过去了，被他信任的护卫悄悄的从书房的一条密道带走了。
他们沿着走廊向着楼梯的方向走去，沈绛边走边小声地道：“阿期说过，戊狄女王有三个儿子，……不包括我。”
他解释了一句。
萧尹已经捏住了他的手，带着些无声的安慰。
沈绛摇摇头，同他报以一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并没有在难过，我只是个外人。”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讲述的仿佛是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萧尹反而握得更紧了些，公治堰说过，他是个多情又绝情的人。
口上说着什么人情债人情还的话，其实对任何的善意，他都无比的珍惜。
萧尹早已经明白，当他掏心掏肺对一个人的时候，好得毫无保留，真挚热烈，那是胜过世间任何珍宝的情意；但他不入心的事情，或者让他并不抱希望的人事，他真的能够决绝到了冷血的程度。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能放过他。
萧尹怕他有一天，心里真正的把自己放下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能够毫不闪烁面对着自己，能够笑眯眯地从容弯起，然后带着时过境迁的语气，风轻云淡地道：“阿尹，好久不见，……再见。”
就像对待一个寻常的熟人。
或许他身边还会站着另一个人……
萧尹自然是知道他在西河城的时候，会经常与公治堰通信，也会同史迅南打探自己的消息。
史迅南很上道，关于萧靖王想知道的西河城的一切，每次在信中都说得事无巨细。
只是后来他越来越少问起他的消息了，就算听到了，也没有了什么反应。
这个冷血的家伙，短短半年，就想要忘记他了！
想到这里，萧尹的手捏得更紧了些。
“阿尹……”沈绛抬头看向他。
萧尹发觉自己失态了，立刻深吸了口气，再缓缓的吐出，直到把那盈塞胸怀的郁气都吐得干净。
“女王的儿子，是什么情况？”他放柔了些声音问道。
戊狄女王有三个儿子，都是同苏哈亲王所生的，大儿子的名字用汉话大约叫宰希贺，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二王子名字叫黑羯罗，继承了苏哈亲王的爵位和封地，现在是巨泉地的亲王。三王子叫戊狄广明，女王没有给他任何的王爵和封地，而是有意让他进入教廷担任要职。
女王深知国王只有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保证朝廷局面的稳定，所以她吸取了之前苏特宫廷那些争权夺利的教训，并没有给自己其他的儿子太多的权利，黑羯罗即便是亲王，也不允许拥有贴身卫队之外的军队。
简而言之，宰希贺会得到王国，而黑羯罗和戊狄广明则拥有荣华富贵。
从卓勒刚才的话里表明，这样的分配，显然引起另外两位王子的不满和嫉妒，就是不知道，今晚那个在这里出现的苏特王子，是哪一个？
而且，沈绛几乎确定，那位苏特王子，把他认出来了。
一个私生子，会带来灾难的不祥之人。
沈绛相信他有一千种理由来杀自己。
“就是这里。”
他们现在站在一扇巨大的门外，这扇门之后，是一间会客的大厅，厅堂里聚集着今晚宴会最尊贵的客人们，因为卓勒少爷同客人们说，在午夜的赌局之前，他有个新鲜有趣的把戏请客人们参与。
反正是玩乐，自然节目越多越好，客人们并不介意，还十分期待卓勒的新把戏。
康家在宴会中用了无数的名贵香料，不要钱一样焚烧着，到处都是喷鼻的香气，但这扇门背后飘出来的气味，却是有些不同寻常……
萧尹立刻屏息，又捂住了沈绛的口鼻。
是缭绕香！
这见鬼的香气！
“诸位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是不是觉得这世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欢乐能够打动自己麻木的心，是不是觉得美酒佳酿、绝代佳人，还有追逐与杀戮，也唤不起内心半点的涟漪？”
卓勒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他的声音里是痴狂和迷醉。
“还有什么是金钱买不到的！还有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这才是至极的欢愉，超越了人世的庸俗的无聊，是天上神明才能获得的无边享受……”
厅中的男男女女被这迷醉的香气萦绕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飘飘忽忽的痴态。
有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走几步，脚步有些飘浮，差点摔倒，便拉过来一旁端着银盘的侍女，侍女的表情也变得迷糊痴呆，连手中的托盘也端不稳掉落在地，如血一样鲜红的美酒倾撒泼溅。
那一声银盘和酒壶落地的响声，好似瞬间打开了什么神秘机关。
然后场面已经完全无法控制，那些男女开始唱歌舞蹈，或者痴痴大笑。
最后，大厅里的一切都似蒙上了一层奇异的朦胧的光，伴着那迷幻的香气，所见所闻都虚幻了起来。
那些人把自己锦绣的衣袍都脱了个精光，他们全然忘记了身份体面和礼义廉耻，那些光裸的身体，或者丑陋的，或者曼妙的，无论年少年老，都已经无人在意。
里面发生的一切不堪入目至极，就算是沈绛从前所见的最无耻最恶心的场面也比不上眼前的万分之一。
这些照满之地最会享乐的，最纸醉金迷的达官显贵们，的确在今夜，进入了到了他们此生最极致最失魂的极乐，抑或是深渊……
而这些失魂的人群之中，只有一个看起来举止依旧还保留着神智的人，他衣冠楚楚，从容不迫。
他从那些失魂到了狂乱的人群中缓步地穿过，最后，走到了卓勒方才所坐的高高的主座前，对着一脸痴笑的卓勒勾勾手指，卓勒听话地站了起来。
他就坐了上去，然后看着那些癫狂的人群，笑得简直不屑一顾。
卓勒顺从地在他的脚边跪下，亲吻着他的鞋面。
隔着窗格，沈绛的瞳孔一瞬间紧缩，就是他！那个所谓的苏特王子。
但这里的气息太过浓郁，沈绛的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他一直死死地盯着那个主座上的男子，拼命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泛出了血腥气才不至于失去了神智。
萧尹立刻携着他飞快地离开了这里，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才把他放了下来。
“小绛！”萧尹懊恼方才不应该由着他，应该早带他离开，他受不住那气味的。
沈绛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襟，“是最初的配方的缭绕香，我有解药，在腰包里……”
萧尹马上掏出他腰包里的药丸给他送进了口中。
沈绛靠在他怀中许久才缓了些。
“之前，浮羽说，在月氏王城也有人用缭绕香，没想到会是……”他简直说不出口了。
“小绛？”萧尹低头看他，发现他整个人还在战栗颤抖。
“这里出现了缭绕香，这件事情就要弄清楚，我担心，清宁要是和苏特王室有勾结的话，那中原发生的事情，可能只是一场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他觉得口干舌燥，解药好像还没有完全起效，这种灼热又让人作呕的感觉……
“阿尹……我……”他想将整个人都挤进萧尹的怀中，想要这样坚实的依靠。
萧尹察觉他的身躯十分的灼热，神智一时涣散一时又努力的凝聚，他却一直在努力地克制着，压抑着。
萧尹只是小心翼翼的搂着他，二指抵着他的灵台处，清流缓入，怀中的人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萧尹明白他的固执和坚持，人之所以为人，是有理智和智慧，若只是遵从本能的放纵，那与畜生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