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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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驼队已经进入了无垠的沙海,远处是高低起伏的沙丘,连绵的望不到尽头。
沈绛半躺在最后一头骆驼背上,在越来越炎热的日头底下,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素色单衣,眼上系着眼纱,懒洋洋地抱着手臂,好像又睡着了。
萧尹在前,与他隔着很远。
鲜于期捏着手指,转着指间的宝石戒指,不时地回头,却只看到他那紧紧抿起的薄唇。
昨日至今,小绛再没有说一句话,异常的沉默着。
幽羽落下又飞起,隐隐约约的,天际线处出现了一条薄薄的云线,风,似乎大了一些。
“大人。”大元宝指着那云线看向鲜于期。
鲜于期盱起眼,望着那云线,从细淡渐渐变得深厚,微凉的风驱散了烈日的滚热,将他的红发都吹得飞扬。
鲜于期微变了神色,“小绛,快起来!”
沈绛已经感受到了这冷风,他略起身,将搭在驼峰上的外衫顺手拿过来穿上,再边扣上皮腰带边跳下了驼背。
“小绛。”萧尹从前头过来。
“要起风暴了,风有点急。”他扭头看向天边,那云线很快就变成了厚厚的一大片□□。
“大元宝,珍珠儿!”鲜于期也跳下骆驼,大喝道:“把畜生都赶过来围上!”
大元宝与珍珠儿一人一边奔向驼队的前后,很快,将十几头骆驼都牵了过来,把他们围得严严实实。
风越来越大,夹着缕缕的沙尘。
大元宝递过来一条绳索,沈绛低头接过,在自己的腰带上穿过,打了结之后,又递给了萧尹,“系上,这风不小,估计会把人都刮走的。”
萧尹依言照办。
狂风几乎是转瞬即至。
鲜于期见沈绛还站着,正看向风头的方向,立刻跳起来把他拖进了骆驼下方。
“发什么呆!”他气急大喊。
“我看下风向,免得等下辨不清方位了。”沈绛道。
风暴过后,流沙丘几乎会完全改变了形状和位置。
鲜于期紧紧抓着他的手,黄沙已然铺天盖地,他全然无法开口了。
但他抓住了小绛,他终于觉得安心了。
骆驼们挤成了一团,相互紧紧的依偎着,与沙海的狂风相比,人终究太过渺小,只能依靠这小小的庇护,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
沈绛掩着口鼻,低着头,小心地呼吸着。
风暴来及急促,并不会持续太久的,忍过这一阵便好。
但很快,沈绛便不这么想了,他感觉到身下的沙子突然拱动了一下,再咝咝地向一旁漏去。
他立刻抬起头,正巧看见了与他眼神同样一瞬间惊悚的鲜于期。
他们身下的沙层在塌陷!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沈绛便跌向了一旁,顺着流动的沙,身体控制不住地远去。
“小、小绛!”鲜于期才一开口惊呼,声音就被狂风吞没。
大元宝离他近,立刻抓住了他另一只手臂。
沈绛卒然一个激灵。
阿尹呢!
沈绛忽然察觉萧尹一直没有动静,方才是他在自己身边的啊!
风沙蔽日,他又戴着眼纱,目及之处一片昏沉,以为是萧尹在自己的另一侧,其实是大元宝?!!
他立刻低头看向自己腰上系着的绳索,不知道什么时候,系着萧尹的那一头已经断了!
他身后已然是一片流沙的瀑布……
萧尹身手再好,轻功再了得,孤身也应付不了沙漠中的尘暴,就算他能在风暴中活下来,但与他们失散了,没有了水和食物,也绝不可能活着走出这片沙海。
沈绛惊得手脚都僵硬了。
他立刻用力地扭动被鲜于期和大元宝拉住的手臂。
鲜于期似乎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手劲巨大,绝不松开。
但沈绛瞋目裂眦,猛地一咬牙,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一挣,挣脱了被鲜于期抓着几乎脱臼的手腕,然后立刻拔出小刀,割断了绳索,任凭自己向着流沙的方向倒去。
“小绛——!”鲜于期几乎绝望的大吼。
*
狂风发出撕裂天地的咆哮,沈绛在沙流中翻滚了无数下,他的口鼻,耳朵里,几乎都塞满了细沙,什么都看不见,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也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他边下落边伸手茫然地摸索着,萧尹……萧尹……
但手指触及之处,只有流沙和流沙……
他什么都不想去想,所有的感知都无关紧要,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几乎被掏空了,那里填满的只有恐惧和越来越浓重的绝望。
他很清楚沙海的残酷,这一片汪洋能够吞没任何的活物。
最后,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错位的时候,忽然撞到了一堵坚实的、温热的墙壁……
他的心终于开始恢复了些知觉,他死死地抓着这堵“墙壁”,将脸埋在其中,泪水混着沙子,流得一塌糊涂。
萧尹也紧紧地抱着他,那种充满了甜蜜和慰藉的感觉,亦然充满了胸膛。
风暴依旧在肆虐着,两人在昏天黑地中紧紧的依偎着。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沙尘终于停止了飞扬,□□慢慢的远去,烈日重新洒下。
沈绛精疲力尽地把人松开了,他扯下眼纱,抬头看着身侧的人,满头满身的黄沙,狼狈的不成样子。
他忍不住一笑。
“你也好不了多少的。”知道他在笑什么,萧尹捏捏他的脸颊,甚至还更糟糕一些,脸上是泪水混合着尘沙,同个泥猴一般。
沈绛半撑起身体,忽然将他的肩膀一推,低下头,那沾满了泥沙的唇,便贴在了他的唇上。
萧尹眼眸一闪,他又如何会拒绝呢?
立刻翻转,便将他压在了身下,双手捧着那脏兮兮的脸庞,抚摸着满是黄沙的发丝。
他们吻得浑然忘我,沙海茫茫,天地空空,这里没有什么家国天下,没有命运无常。
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们彼此,只有这劫后余生的激情,几乎要烧化了两颗跳动不止的心。
唇齿相依着,勾缠着,纠结着,时不时夹着恼人的沙粒,沈绛才不想管,他都咽了下去。
两道并不齐整的急切的喘息声渐渐都变了音调,那琥铂色的眼眸已然凝起了一层潋滟的颜色。
沈绛稍稍推开了些身上的人,微微张着已经红肿发疼的嘴唇,急促地换了几下气,然后又拉了他的衣襟下来,伸出了湿热的舌尖,轻轻地在阿尹的唇上来回着,温柔又缠绵,勾人至极。
萧尹额头上已经密布一层的细汗,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原本他还这么想的,而且他们已经许久都没有……
恐怕会伤了他,况且也不知道他那内虚之症如今好了不曾,这会儿又没有公治偃的药,只怕他又会倦怠难受。
但他这最后的一丝理智,被沈绛这般勾引着,不过稍稍的在脑子停留了一下,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他尽量温柔一些好了,尽量……
正当萧尹想要解开沈绛腰上那几条繁复的细皮带的时候,忽然,一旁传来了几声闷闷的“吭哧吭哧”的声音。
沈绛眼眸似睁未睁,舌头如蛇一般搅缠着人。
“吭哧吭哧——”
“吭哧吭哧——”
这声音实在是恼人的很,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抓了一把沙子,向着声音的方向扬了过去。
声音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还伴随着“铃铃铃”的响声,叫得更加的急促了。
沈绛忽然睁开了眼睛,盯着眼前那双暗金色的眼眸。
“铃铃铃——”“吭哧、吁哦——吁哦——”
一旁的沙子开始动了动,再动了动。
然后一个毛茸茸的耳朵在沙子中竖了起来,再抖抖。
接着,是另一个毛茸茸的耳朵……
沈绛不可思议地又看向萧尹。
萧尹抬起自己的手臂,他的手臂上,绑着两条粗扁的皮绳。
沙堆之中,站起了两头骆驼,抖了抖沾满了毛发的沙土,叫得此起彼伏。
“咳咳!”沈绛忽然被口水呛了一下,猛地咳了起来,他咳得急促,连脸都呛红了。
“小绛。”萧尹把他拉了起来,给他不停地拍着后背。
“咳咳咳!”沈绛又咳了数下。
萧尹起身,去骆驼背上系得牢靠的行囊中掏出一只水囊,拔开塞子递给他。
沈绛接过,灌了好几口,喉咙间的刺痛才算好了一些。
他看见萧尹腰带上垂下来的一截绳索,是之前将他们绑在一起的那根,他忽然伸手过去抓来看断裂之处,上面有些焦黑的痕迹,还有淡淡的火石味。
鲜于期……
他抬眼,看向萧尹,忽地道:“你故意让他算计你的?”
骆驼的缰绳都是绑在一起了的,那种危急的时候,他不可能能够把两匹骆驼的缰绳单独解出来,定然是提早就做好了准备。
萧尹在他身前坐了下来,拿过他的水囊,就着他喝过的地方,也喝了口水,同他笑道:“难道你想一路装睡过去吗?”
被他说中了心事,沈绛低头红了红脸。
“你定然不愿意我与他起冲突,为了避免我会忍不住杀了他,所以这样不是最好?”萧尹道。
沈绛沉默,他了解鲜于期,这一路上他的确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萧尹忽然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身前,“告诉我,为什么那天愿意给他系那五色丝绳?”
沈绛的眼眸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