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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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醉生梦死楼巅的圆顶之上，可以将整座城池都尽收眼底。
“轰——”
是璀璨的烟火炸开的声音。
一片异样的光明霎起霎落。
沈绛面无表情地坐在屋顶，望着金银市方向的点点灯火。
“小绛……”
鲜于期在他身边坐下。
“轰——嗙——！”又一簇花火在天空绽开。
“他住在迎客楼，你想见他就去见吧。”鲜于期见他默不作声许久，终于气恼道。
沈绛扭头看向他，忽然笑了笑。
“阿期，我有事情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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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城并不小。
从醉生梦死楼沿着四方大街，走到望舒大街之后，再向东走一里地，有一座望火楼，望火楼下面，是平安坊的坊门口，坊门向里，沿着十字街再往北走两个巷口，有一家胡饼店，胡饼店左侧，拐进去，第三户人家，门扉旁挂着小小的一个“沈”字木牌。
沈绛此刻就站在家门口，盯着面前的男人。
“嗙——嗙——”数声的破空之声后，天空光芒大盛，眼前人眼眸深深。
“城主的迎客楼，在城西，你走错了。”他向着男人走过去。
“我来看你的。”他直接道。
“最近，我挺好的。”他也答道。
分开也就半年而已，却恍如隔世一般，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再回到之前。沈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最后，所有的情绪的都几乎敛去，只有这故作镇定的淡淡话语。
“脚上的伤……”
沈绛抬头，对他笑笑，“还没有谢你，竟然能让人找到火寻女王来救我。”
“不必客气。”
“你……应该挺好的，我听到关内的一些事情，虽然听起来局面对你不大好，但我知道你定然会有办法的，退守洛京，也是为了养精蓄锐，以退为进……”
“是一直有在打听我的消息吗？”他微微笑了笑。
“嗯。”沈绛抱着手，靠在一旁的泥墙上，诚实地点点头，道：“对不起……我知道还有别的办法，但总归是我不告而别，对你食言了……”
他曾经答应过他的，纵然离开，也会先告诉他。
萧尹就这么看着他，话语开始低沉，“你能同我说的，只有这话吗？”
“我方才问了阿期了，《九州堪舆图》不在他手上，若不然他定然立刻给你，让你快滚。”说着，他还抬头笑了笑。
“然后呢？”萧尹眉峰深凝，“你亥时离开醉生梦死楼，这会儿已经丑时末了，从醉生梦死楼走到这里，应该用不着两个时辰吧。”
沈绛苦笑地摇摇头，“做什么又叫人跟着我？”
他知道有人跟着自己，还以为是鲜于期的那些跟屁虫，就没当回事。
萧尹心中一滞，只是怕他不肯再见他……
“你去了个叫红柳沟的地方，是原先沈先生的旧宅？”
他定要问个明白才会罢休了。
沈绛轻叹一声，只得道：“是，我在沈家废墟的地窖里，发现了这个。”
他举起手，是个烧融化了大半的一枚铁牌，残留着半边的弯月形状。
“这应该是苏特王宫卫队的腰牌，我猜，那《九州堪舆图》，很大可能，在苏特女王手中。”
“小绛！”萧尹的的眼中，终于维持不住冷淡的微光，“你想做什么？”
沈绛语气轻松了一些，看着他笑笑，“我想去苏特认亲，人有孺慕之思，私生子想去见见自己的生母，很正常吧。”
“你觉得，我会让你再为我冒险吗？”萧尹再也无法容忍他的自说自话，一把将他推抵在墙上，恨声道：“你把我置于何地！”
他为他，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沈绛抬起头，天空的烟火不时闪烁着，照得眼前人如此的清晰和真实。
那种发闷的，让人透不过气，带着丝丝隐痛的感觉，又在心中滋滋地蔓延开来。
他抬起手，情不自禁地抚过他的眉眼，“你回关内去，若是我找到了舆图，会托人运给你，阿尹，我父亲说，他想看看不苦难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清宁做的那一切，是要将人间变成地狱，我能做的有限，如同无垠沙海中的一粒沙一般渺小，但你不一样，你是龙卷风，能改变天地。”
“所以你能毫不留恋的离开，是不是？”萧尹在他耳边几乎痛苦的低吼，“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沈绛摇头，“不，我想我们之间，应该不需要玩那些幼稚无聊的把戏了。”
“你想说什么？”萧尹捏住他的下颌问道。
“你的王妃，定然还在等着你回去……”沈绛咬唇，对着他露出微笑。
……
萧尹把他松开了。
“不错，我的王妃，正等我回去。”
沈绛微低下了头，“走吧。”
他刚刚才得知，有可能是他的生身母亲……杀了他的父亲，此刻，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维持住自己仅剩的尊严了。
他不想提起他的什么王妃，但除此之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让他从自己的眼前快点消失。
他怕再面对他，会控制不住让自己软弱起来。
鲜于期刚才说：“当年的事，我真的不清楚，小绛，但后来我又仔细让人去查了一遍，大概是这样的——
十一年前，西河城中红柳沟的沈家在九月十二日那天，进去了四拨人。
第一拨人，是几个中原来的官使，大约进去了半个时辰，出门的时候，沈先生面色不大好，但是他是站在院门处看着那些人离去的，左右的邻居有看见沈先生还活着。
第二拨人，戴着防风的兜帽，风尘仆仆，有十来个人，他们进门之后，再也没有出来，没有人看到他们是怎么离开的，也没有人再看到过沈先生。
而第三拨人，是我让我的侍卫找的几个街市混混，告诉他们沈家有宝物……”
沈绛抬眼看他。
鲜于期却不敢再回视。
“你说吧。”沈绛语气平静。
鲜于期抿抿唇，艰难地开口，“我之前一连几次去红柳沟，沈先生都不让我见你，我想……若是有人找你们麻烦，我再出面帮了你们……”
沈绛皱眉，这是鲜于期一贯的做法，这些年，他对自己用这招不知道用了多少次了。
当年，他有印象闯进家里的那群“强盗”，应该就是鲜于期找的那群混混。
后来的事情，他也没有任何的记忆了，只知道在一片火光冲天中，他的家没了，再有的记忆，就是在欢喜楼中了。
“那几个混混后来说，他们到了你家里的时候，后园的书房里已经死了好几个人，血流了一地，他们当然什么宝物都没有找到，你又对着他们大喊大叫拳打脚踢，他们怕引来旁人，只好把你敲晕了带走……”
沈绛想起来，死在沈家三思堂书房里的几个人，应该是沈瑜的几名朋友，当时是有人从中原来拜访他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那第四拨人呢？”沈绛问道。
“是我父亲……带了人去的……”鲜于期艰难地开口。
“他带人去了红柳沟，我怕他撞见那几个混混，他们会把我招出来，也跟去了，但他不许我进去你家，只让人把沈先生的书籍之类都搬出来，最后，他放了一把无明火。”
“火起的时候，我看见那几个混混正从侧门把你带出来，就叫人掩护你们赶紧离开，别让老城主发现了……”
“但没过两天，我父亲也死了，他是自杀的……”鲜于期也咬紧了唇，“老城主和夫人先后死了，西河城里一片混乱，我就没顾上你……后来，有人来问我，你还在那几个混混手里，怎么处置……我就、就……”
城主夫人临死前说：“阿期，小绛是你的血亲表弟，你们是兄弟，好好照顾他……”
但他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在那种境况下，在父母突然死去、所有人都来对他咄咄相逼的时候，有空去照顾一个私生子。
……
沈绛靠在醉死梦生楼的葫芦顶上，望着漫天炸开的烟火。
“小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鲜于期能说的只有这个，他很怕，怕知道了一切，小绛会恨他，会离开他，怕他会跟着萧尹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沈绛拍了怕他的肩膀，站起身。
“小绛！你要去哪里！？”一片绚丽的花火中，鲜于期的眼中是明明白白的慌张和不安。
“我回红柳沟沈家的旧院子看看，你别跟着我了，我心情不好，会揍你的。”他扔下这句话，就跳下了房顶。
鲜于期这次真的没有跟着他，他坐在房顶上，坐了许久，……他做错了无数的事情，那种深切的悔恨几乎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焦灼成了一片。
事情本该不是这样的。
……
沈绛在沈家的地窖里捡起了那半枚星月腰牌——
当年那第二拨人，是苏特女王的人。